普天之下 第六卷 三朝會盟 第六十八章 止戈五
    秦王趙誠回京後的第一次上朝,迎面撲來的是一片歌功頌德與無數棘手的政事。

    趙誠高坐在勤政殿的寶座上,任憑大臣們你方唱罷我登台的表演。眾大臣吹捧了半天,發覺寶座上沒有聲響,這才發現趙誠微閉著眼好像是睡著了。

    戰事初歇,趙誠高度緊張的心神真正鬆弛了下來,才發覺滿身疲憊。小別勝新婚,昨夜與自己的愛妻在床上折騰了,今天早晨又聽著滿朝嗡嗡叫,就如同聽著催眠曲一般。

    等滿朝大臣們的阿諛奉承立刻消停了下來,趙誠這才像是醒了過來:「諸位都說完了?若是說完了,那麼我們來談談正經事情。」

    眾大臣們惴惴不安,他們從趙誠這淡淡的話中聽出了不滿甚至憤怒。中令王敬誠連忙奏道:

    「啟奏國主,如今戰事已停,而我河西家園摧毀,百姓雖已返回,然缺衣少糧,而各地府庫又無多餘錢糧。故,如今最緊要的事情莫過於救濟河西二十萬嗷嗷待哺的百姓,況城池修繕亦需大筆的錢糧。」

    「臣抖膽進言,我大秦國此事雖大勝,然國庫空虛,百姓亦疲憊不堪,正是與民休息之時。國主萬萬不可聽取他人的意見,繼續用兵。」中左丞耶律楚材進言道。

    他方才聽眾大臣們吹捧,個個恨不得一鼓作氣兵指中原,一統河山。他擔心趙誠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受了臣子們的盅惑,繼續窮兵黷武,令民不聊生。

    「晉卿多慮了,孤當然知道民間疾苦,至少五年內不言兵事。」趙誠道,「不過國雖大忘戰必憂,軍備不可一日鬆懈。」

    鹽鐵使陳時可亦奏道:「稟國主。我鹽州產質優價廉之青白鹽,乃我朝稅利之大戶,然自春季兵戈迭起,鹽路不通。鹽販不敢多買。而我河東解州亦產解鹽,彼鹽雖粗鄙,然市價沽值甚高,幾與鹽州上等的青白鹽同價,河東鹽商多有怨言,無利可求,往往捨近求遠採買青白鹽。令河東解鹽無處售販。又因河東北路為劉黑馬所佔,河北諸地又各有諸侯,關卡繁多,鹽商販賣無利可圖,解州制鹽之灶戶百姓,又身無它技,無以謀生苦不堪言。此乃朝廷鹽業之困也。」

    市舶使趙也出班奏道:「自去年入秋以來,西域商道阻滯,朝廷關稅無以為計,而國內商戶又因戰事而停業甚多。估計今年商稅驟減。臣觀我朝今年酒戶數目增長極多,不如增酒稅一成,只因釀酒本需耗費糧食無數。而今又舉國缺糧。」

    「此議雖好。但釀酒不比它途。只要家中有糧谷者皆可自釀。故歷朝禁者多。征榷者少。這如何征法?不過取民過甚罷了!」趙誠道。「去年亦有此策。然禁酒令不出中省即不了了之。開源節流。得想些辦法。既不加重百姓負擔。又可充實國庫。」

    趙誠有些頭疼:「去年秦金兩國盟約。彼方欠我朝一百萬兩白銀。是否已送到?還有歲幣銀和絹布呢?」

    趙誠這是明知故問。金主完顏守緒答應得倒是爽快。只是完顏守緒哪裡這麼快能籌集到這個數目。所以正想未償於宋。金使烏古孫仲端這次來正是為了這事。能拖就拖。能欠就欠。最好地結果就是正如趙誠曾經所提議地那樣。共同施壓讓宋人出這筆錢。

    「回國主。那金使此番前來正是為了這事。據臣所知。金主向我朝請求再寬限一年。」禮部尚高廷英奏道。

    「寬限一年?」趙誠覺得自己太過仁慈。「命禮部將秦金兩國去年所達成之盟約當著金使地面宣讀。限其十月底前將銀子送到。否則我朝大軍即刻出潼關。」

    趙誠準備嚇唬一下金使烏古孫仲端。

    「國主,那宋使亦在我中興府,已經致函禮部,欲辭謝歸國,國主有何旨意?」禮部尚高廷英問道。

    「你告訴他,孤準備與金人聯軍南下飲馬臨安府!」趙誠佯怒道。眾人心裡直打鼓,趙誠剛剛說要偃旗息鼓,這回又說要大動干戈,不知真假。唯有幾位宰相們知道趙誠這不過又是恫嚇別人,只是不知道這是長袖善舞還是竹籃打水,當然金國皇帝一定很高興。

    「至於眼前需朝廷救濟的百姓,則是最棘手的事情,市舶司可通告各地,全國糧商實行限價令,糧價不可高於豐年時的三成,否則用重典,糧商販賣糧食亦可全部免稅;若是境外有糧輸入,朝廷不僅可免稅,亦可加錢贖買,朝廷鼓勵外糧內輸;全國禁酒一年,凡有私自釀酒者官府可緝拿充公,孤以身作則從今日起,哦不,從明日起滴酒不沾,以為表率。高廷英,你們禮部與金使洽談,金國可以以糧食償還所欠白銀。」趙誠最後決策道,「各地官府不可坐等糧食,各顯所能,籌集糧食,凡是那些遭受戰火侵擾地州府,若是治下百姓可安然渡過饑年,而無大亂,吏治考評從優。」

    「遵旨!」大臣們齊聲道。

    下了朝,趙誠回到自己的御房,三位正副宰相和新任的樞密使何進跟在他**後面。

    來到這御房,君臣各有一個座位,也沒有上朝時那麼拘謹,還有茶點供應。通常在這間並不大也並不奢華的御房裡,不僅決定著帝國最重要地決策,同時也是無數陰謀詭計誕生的地方。

    能入得了趙誠的御房,才真正稱得上是大秦國真正有權力的重臣,眼下無數的人想擠進來。

    「禮部找個機會放出風聲,孤要親征宋國!」趙誠剛一落座便嚷道,「孤雖心有餘而力不足,不過只要我們拿捏合理,讓宋主感到壓力,否則他在臨安府獨享太平盛世,孤很不高興!」

    此時的趙誠,心裡很是不平衡,自己的國家經不起折騰。但宋國富庶令他垂涎三尺,始終認為宋國應該付出點代價。

    「是!」王敬誠道,「國主春三月出征前向宋使所提議地,有些強人所難。宋人怕是不會輕易屈服。」

    「宋人當然不會輕易答應,彼方雖文恬武嬉,這等不戰而示弱之事有損皇帝臉面,輕易地答應孤,那豈不是辱國?」趙誠輕笑道,「不過事在人為,料金主對宋國的財富早就覬覦多時了。孤不相信完顏守緒不會不動

    何進道:「國主說的是!四方館有上報,先前蒙古人從西域南下時,河北漢軍亦有所行動。只不過漢軍豪強們心有顧忌,又各有打算。密間奏報說那張柔從保州南下至真定府花了足足十天的時間,會同史天澤等軍又花了二十天才至黃河北岸,故此戰未戰卻已輸了。渡河時金忠孝軍蒲察官奴殺到,河北諸漢軍豪強溺死者不下三千五百人,漢軍豪強遂停駐衛州觀望,那濟南張榮借口投靠宋人的李侵蝕他的地盤按兵不動。金主有此大勝,軍勢大漲。卻暫無力渡河北上收復失地,轉而去攻淮東招信軍,與宋將趙葵互有攻守。如此看來,金宋世仇越陷越深。」

    「如此一來,正好為我朝所利用。」高智耀欣喜道,「無論如何,當今天下大勢,我朝居於最有利地位。金人有求於我,而漢軍豪強也驚懼我朝興師問罪。如何逼宋人就範,還需有個周全之策。」

    「臣以為宋主遲遲未有答覆,當然是因為這實在有些強人所難。我朝不如給宋人一個台階……」王敬誠道。

    「從之有何妙計?」趙誠頓時來了精神。

    「國主不是將那察合台生擒了嗎?不如順水推舟送給宋人,以為替宋人報了川蜀百姓被蒙古人屠戮之深仇大恨,想必辛卯慘禍至今仍令宋國朝野傷痛!」王敬誠拱了拱手道,「宋人若是得了蒙古可汗,必感欣喜付之太廟慶祝,斬之以謝天下百姓。也可讓宋國百姓得以安心。宋國朝廷何以報答我朝?如此一來。宋人輸我朝白銀布帛以為酬謝,也是有理有據。而並非是懼於我朝,保得宋國朝廷臉面。再加上秦金兩國似有聯手之意,還怕宋人不就範?一文一武。至於銀兩布帛地數目我朝也可稍稍退讓,過猶不及也。」

    「高,實在是高!」趙誠不得不表示讚歎,「咱們替宋人報了這個大仇,宋人理應有所報答嘛!」

    「從之真是大才,在下愧不如也!」耶律楚材與高智耀、何進三人相視一笑,恭維道。

    「在下陽謀不行,這陰謀還是裡中好手。」王敬誠有些得意。

    這大秦國最有權力的幾個人正一心一意地算計著別人,而遠在臨安府的宋國皇帝趙昀也在密切關注西北方的最新軍情,只是由於道路阻隔,趙昀還暫未收到秦軍大勝地消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秦王趙誠春天時的提議只不過被他一笑了之。

    趙誠和自己的心腹們繼續討論著國家大事。

    「樞密院已經設立,將來凡有關軍事地皆歸何進簽署。另孤已經命郭德海暫時留駐京師,協助何進組建樞密院。」趙誠道。

    「臣等遵旨!」王敬誠連忙道,樞密院主管軍事,他不願被趙誠認為自己抓權不放,事實上他也管不了那些將軍們,「先前京師被圍,臣執意從麟、府等州調兵,以致彼處防守空虛,終為劉黑馬所趁,臣所慮不周,願國主降罪。」

    王敬誠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耶律楚材的臉色變了變,這件事有些如今有些敏感,中省決策失誤雖屬實,耶律楚材也脫不了干係,但那麟州知府王貞擅自逃跑,卻讓耶律楚材成了眾矢之的。原因無他,那麟州知府王貞是隨他耶律楚材南下而歸附趙誠的,耶律楚材保薦了一批人,其中也包括西涼府地知府嚴耕望,一個逃跑令百姓慘遭毒手,一個驚慌失措被隴右軍總管衛慕就地正法。

    耶律楚材決沒有任何私心,趙誠相信這一點,中令王敬誠也相信這一點。但是別人卻不相信,或者不願相信。中興府被察合台包圍期間,城內的謠言四起,其中就有關於耶律楚材地,這大概是耶律楚材等人輪番換主人的行為為一些人所不齒吧?況且那些從北方南下在大秦國為官的人,個個身居高位,鹽鐵使陳時可、市舶使趙、戶部尚劉中、禮部尚高廷英等等皆被當作是耶律楚材一系的人,假如大秦國朝廷有派系的話。

    耶律楚材是摘果子的人,那些本地出身的官員會這麼想。這當然是門戶之見,卻不知道趙誠不僅是欽佩耶律楚材的才幹,還有更長遠地打算。

    「臣有愧於國主信任!」耶律楚材取下自己地官帽,長衣撩倒,跪在地上,「賊寇遠來,王貞擅自逃跑,致使百姓慘死,此等罪行當誅殺以謝天下萬民!臣亦願辭官謝罪!」

    趙誠地目光從御案上一掃而過,案上堆著地奏折有不少都是彈劾耶律楚材地,這怕是大秦國正式立國以來,他所見到的第一次這麼奏章彈劾同一人的。那些大臣們找不到耶律楚材貪贓枉法的證據,便拿他舉人不當來說事。

    耶律楚材想辭官,趙誠不相信耶律楚材真想辭官不幹了,他這是以退為進,讓趙誠明確地表態,以證清白。耶律楚材很顯然與許多人一樣,對名聲看得比性命與官位要重得多。

    「自古身居高位者,眾目睽睽之下,稍有差錯,往往成眾矢之的。」趙誠道,「晉卿你我相交多年,相互間也知根知底,卿是何等樣人,孤比這朝中所有人都清楚。何必稍遇不順,即以辭官相脅?你起來吧,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晉卿何必在乎別人地議論。」

    「國主,不如命刑部立即審結王貞一案,結了案便無人再說什麼了。」高智耀道,「一天不結案,百官私下裡必議論紛紛,以為朝中有人阻攔,對耶律大人不利。」

    「殺人不過是小事,但亦是大事,孤自立國以來還未判一府首長死罪,不殺王貞不足以平民憤,晉卿可有異議?」趙誠點頭道。

    耶律楚材只好起身,擺明立場道:「臣不敢有異議,殺之以儆傚尤!」

    秋八月底,原麟州知府王貞被斬於御街口,秦王詔告天下百官,引以為誡。那耶律楚材卻未因此而記過,相反秦王卻常常當眾誇讚他為國之柱石。

    同時,秦王又褒獎陝西行省梁文及延安府丁仲禮、河東行省吳禮維持有功,各賜黃金二十兩、白狐裘兩件、馬二十匹。

    中省自王敬誠及以下皆有獎賞,只是眾官員們收到獎賞時已是來年的春天,因為趙誠很窮,官倒是提拔了不少。

    樞密院同月正式成立,專事軍事決策、練兵、邊防、反間等等,耶律楚材自除中左丞的職位,專事御史中丞之職,監察百官。自此,中、樞密、御史台三足鼎立,又有鹽鐵、市舶執掌兩大財權。

    秦國暫時放下了刀箭,氣象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國家,開始了自己的興盛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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