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亂套了。
除了怯薛中軍仍與賀蘭軍糾纏在一起苦鬥,或遙相散射,或短兵相接,如火如荼地相互殘殺著,察合台的其他軍隊尤其是僕從軍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漢軍與契丹軍首先放下兵器,而畏兀兒人早已開始逃跑,混亂中他們相互推擠、踩踏與衝撞,哭喊聲與痛楚聲伴隨著兵器相交的聲響交錯在一起。
前陣往後陣跑,後陣往前陣跑,左翼往右翼奔逃,右翼卻以為左翼更安全。畏兀兒人的逃跑讓更多的人產生了逃跑的念頭,那些蒙古人已經自顧不暇,哪裡還顧得上他們。秦軍的箭矢趁機往密集的人群中投射,根本就不用擔心準頭,而密集撲來的箭矢又讓僕從軍們更加混亂。
「帖木兒-滅裡在此,違抗者斬!」鐵穆揚著巨斧用突厥語高聲吼道。
他這一嗓子讓那些來自西域的突厥人、康裡人甚至更多種族的人愣了一會,帖木兒的昔日的威名他們早就有所耳聞,他們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紛紛放下手中的兵器,跪地投降,乞求赦免。鐵穆無暇顧及他們的死活,甚至都沒有時間去理會他們,那些堅持不放棄抵抗的僕從軍,被他與安北軍聯合絞殺,從不留活口,他們將戰場變成了修羅場,更多的人選擇了逃跑。
廣闊的平原上,僕從軍撲天蓋地哭喊著地四散,遠比他們士氣最高時還要拚命和執著,而秦軍卻沒有選擇追逐,似乎忘了追逐潰軍,故意留出幾處缺口,這就等於是鼓勵更多的人從缺口逃跑。
陳不棄率領著賀蘭軍一次又一次與怯薛軍纏鬥在一起。這支怯薛軍早已經不是昔日的那支怯薛軍,後方的混亂與慘叫令他們無心戀戰,而賀蘭軍卻越戰越勇,一次又一次正面斬殺,摧殘著他們的抵抗意志。
「僕從軍不問。務必纏住蒙古人!」
「命安西軍、隴右軍與黑甲軍撇開僕從軍,將怯薛軍與其餘部分開!」
「步軍團上!盾甲兵、弩兵與騎軍保護側翼及身後!」
趙誠面無表情地發佈著一道道命令。兩道劍眉揪結在一起,戰場之上的每處細微的變化都令他牽腸掛肚,敵軍每倒下一人都令他感到快意。
陝西軍趁機壓上。部分騎兵保護在側。那些手持弓弩地神射手放著冷箭。定點狙殺著目標。其餘地人則以一營為基準在堅盾地保護下手持雙手長刀。怒斬怯薛軍地馬腿。
長刀地弧形刀鋒在空中閃耀著懾人地光芒。手起刀落。人馬地殘肢在空中飛起。一道血箭噴在秦軍軍士地身上。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地氣味。令將士們地熱血沸騰了起來。他們怒睜著雙目。重複著揮刀、收回、跟進、再揮刀地機械動作。在血海之中他們迷失了心智。唯有將對方砍倒在地成了他們最本能地反應。
失去了手臂地無名軍士茫然四顧。他在一片血肉之中試圖找到自己失去地肢體。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雙眼所及皆是血紅地色彩。巍巍賀蘭也成了一座血築地大山。一支利箭飛來。正中他地胸口。他用自己嘶啞地喉嚨發出悲愴地渾濁不清地呼聲。重重地摔倒在血泊之中。與大地相擁。然後了無牽掛。所有歡樂、**、野心、眷念與悲傷皆如過眼雲煙。隨著血雨腥風而逝。
更多地人毫無憐惜地踏在他地屍體之上。重複著殺戮地本能。他至死仍渾濁地雙眼瞪著蒼天。蒼天無言。正靜靜地注視著大地之上地屠殺與反抗。卻毫無感**彩。
「殺、殺、殺了他們!」察合台反反覆覆重複中同樣地命令。如果這種狠話能夠殺死人。趙誠早就死過千百次。失去了僕從軍地協助。察合台地兵力立刻就捉襟見肘。而秦軍看起來唯一地目標是那些蒙古人。
察合台瘋了。他地部下都這麼想。
拔都的代表莫日根心中在發抖。他早在中興府久攻未下時便有了不祥地預感。只是他沒想到敗得如此乾脆,如此讓人無法接受。那秦軍如同生龍活虎,彷彿一夜之間增長了百倍的勇氣,而己方的軍隊卻越打越虛弱。他帶著自己的從人率先選擇了逃跑,他不敢保證在亂軍之中他那個安答的部下會放掉自己。況且,他也不願意就此乞命。
「成帖木兒將軍,此戰已敗,快快逃走吧!」莫日根衝著成帖木兒急道。
「什麼?」人群之中,成帖木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別忘了你曾經在拔都父親的面前發誓,要永世為僕!如今察合台可汗已經敗了,他已經沒有資格命令你,跟我走吧,拔都需要你這樣的將軍!」莫日根急道。這成帖木兒是術赤的家臣,曾作為術赤的代表一度鎮守西域河中,擔當綽兒馬罕地副手。
莫日根說完便帶著從人選擇秦軍攻勢之中地空隙,疾馳而去,身後的殺戮戰場似乎與他無關。成帖木兒回頭看了看節節敗退地怯薛軍和就要全軍壓上來的秦軍,咬了咬牙,掉轉馬頭,帶著自己的親衛追著莫日根而去。
「不,我不想逃跑,我不是懦夫,我要殺了所有的敵人!」察合台兀自舉著佩刀吼叫著。
敗跡已現,戰意全無,這絕不是人力所能及,他的兒子、忠臣與親衛們卻不顧始終不肯承認現實的察合台的意願,拜答兒、綽兒馬罕與拜住等人將怒吼的察合台夾在中間,試圖強行將他帶走。
「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這些個懦夫、膽小鬼!我是可汗,你們膽敢以下犯上?」察合台的吼聲在拚殺的人群中顯得虛弱。
拜答兒等人奮力吶喊一聲,拚力廝殺,在圍上來的安西軍中硬是扯開了一道口子,當面撲過來的一營安西軍沒有料到這股敵軍的威猛,一個照面被擊潰,拜答兒等人從這缺口一哄而出,全然不顧已經陷入絕境的部下。ashu8
「快讓開!」蕭不離連忙命令道,「羅志,給你一團騎軍在身後急追!」
「是!」羅志連忙點齊一團騎軍在身後猛追。
「敵酋逃了、敵酋逃了!」安西軍將士齊聲呼喊。他們高舉著長刀。戰場之上耀起一陣刺目的光芒。
「萬勝、萬勝!」朔方軍、安北軍、隴右軍等等紛紛響應著。
這無疑是最後的底線,即便是那些不懂漢話的蒙古兵心神也大亂起來。他們失去了所有地精神支柱,因劇烈爭鬥而赤紅的臉色也瞬間變得煞白,茫然不知所措,用血性支撐地鬥志瞬間崩塌,再也無法抵擋撲來的洪水猛獸。
趙誠露出了勝利的微笑,他的笑意中既有欣慰與快義恩仇,亦有一絲悲傷與疲憊。他感到累了。親衛軍仍然圍在趙誠的四周。他們盯著戰場之上已呈一邊倒的形勢,個個急不可耐,胯下的戰馬也感受到這種亢奮之情而不安地在原地踩著碎步。
「曹綱,你率親衛軍去吧!」趙誠心中大定。
「是!」曹綱聞言興奮不已,立刻帶著親衛軍殺入了戰場。
逃,快逃!所有地人都這麼想,長官的命令已經無效,因為長官們心有餘而力不足,被動或主動被潰不成軍的部下人群裹夾著往身後逃跑。
兵敗如山倒,潰散的人群甚至不是那些擋在面前的秦軍所能抵擋的。求生的本能讓他們認準一個方向奮力豕突狼奔,秦軍不得不向兩翼讓出一條通道來,然後舉軍跟在身後追擊。如割草一般收割著性命。
漫山遍野皆是聚攏在一起的無數股或多或少的潰兵,戰馬、兵器與鎧甲被扔得到處都是,他們為了保命將身上所有的累贅拋棄掉,而有地人為了爭奪馬匹相互生死相搏,被趕上來的秦軍結果了性命。追擊潰兵,無疑是一件令所有秦軍感到輕鬆得意的事情。無頭蒼蠅般地潰兵毫無反抗之力,被他們追在身後各個分隔肆意斬殺。
跑在最前的潰軍猛然發現又一支龐大的軍隊擋在前而,他們驚呼著轉頭往北方賀蘭大山中奔逃。那是古哥與葉三郎的軍隊。葉三郎不禁又罵起老天來,怨天公對他太薄情寡義,又讓他沒碰上大戰。葉三郎怒從心生,叫罵著率領驍騎軍加入到追擊的隊伍之中,這股新生之軍讓潰兵如同做惡夢一般,被驅趕著分割斬殺。
「追,一定要抓住敵酋!孤要用敵酋的頭顱來祭奠我大秦國死難百姓!」
趙誠當即稍稍整頓人馬。命傷者留下。各軍派精兵隨他分路迂迴追擊,餘者沿途收押俘虜。
一輪明月在夜空中高懸。月光下地沙地如同鍍上了一層銀色。趁著夜間的涼爽,蜥蜴在沙地裡間或一簇的駱駝刺間活動,捕食著大小昆蟲,而昆蟲雖然面臨著生命的威脅,卻不得不出來覓食,在人類所不能察覺的角落與陰影之中,也時時上演著生死故事。
察合台被親衛夾在中間在沙地裡狂奔,他的腰身快要在這顛簸之中折成兩段,身上的汗水似乎也要流盡,頭腦中一片空白。
驀然,打頭的一位親衛踉蹌著從馬上摔了下來,四肢平展著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眾人飛快地停了下來檢視了一番,月光下那親衛面色平靜,像是睡著了,原來是身上的血流盡而死。
察合台悲哀地掃視了一眼身邊地親衛們,個個滿身疲倦,滿臉茫然之色,正低頭向死者默哀,拜答兒、綽兒馬罕等人早已經與他被追擊地秦軍衝散,不知所往,如今身邊只有這不足百人的親衛。
一個梟雄地悲哀之處莫不如此,千軍萬馬人人景仰不可一世的權勢曾讓他無比地驕傲和自滿,以為從此以後將唯我獨尊。當失去了這一切,這些權勢毫無意外地讓他悲痛欲絕,卻無法挽救眼前的事實。
「我終究還是比不是父汗啊!」察合台跪在沙地裡,仰望明月高呼道,「長生天啊,請你指點一下我吧,讓我挽回我所犯下的不可饒恕的錯誤。」
一個強悍的人,起初自信人定勝天,相信就是神靈也只眷顧他一人。當失意時,他卻將責任歸於神靈,認為是神靈的疏忽而放縱了敵人。自從賀蘭山下的大敗,連日來可怕的逃亡生活,讓察合台從一個極有自信心的人,墮落成一個自怨自艾之人。
四野裡寂靜無聲,甚至有親衛因為過於疲倦而倒伏在地上,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但願就此長眠下去,再也不用用性命去抗爭。
「可汗,我們快走吧?草原上冬去春來,明年秋天時,我們又是人強馬壯,到時候我們再舉軍南下,保管將反對我們的敵人全部抓住殺掉!」親衛們勸道。
「對,我們還有機會!我是可汗,全體蒙古人的可汗,至高無上的可汗!所有人百姓都在北方等著我去照管他們呢,他們準備好了刀箭要跟隨我復仇!」察合台似乎恢復了精神,他想躍起上戰馬。
不料,察合台一個不慎落下馬來。他老了,全身的筋骨已經不適合如此策馬長途奔馳,那馬鞍似乎成了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擋在他的面前,昔日年輕時的威猛早已經在歲月中流逝,意志在金錢、美酒與女人中消融。
一隊騎軍從東、南、西三個方向踏著月色,緩緩地圍了上來,在皎潔的月下拉出無數道長長的黑影,鎧甲與刀箭反射著冷月的光輝。察合台悲哀地向著部下命令道:
「你們各自逃命去吧,告訴拜答兒和我的兒子們,讓他們為我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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