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軍秦九與貴由部的前鋒在合羅川相遇,雙方各收陣腳,準備一場注定會慘死無比的大戰。
在秦九星夜疾馳西援的時候,他幾乎收到了兩條消息:
一是安西軍蕭不離的軍隊雖齊整,但是幾乎是與黑水城發出警訊的同時,安西軍在伊州也受到了數萬畏兀兒軍的圍攻,蕭不離擔心身後家國安危,不得不邊打邊退。
二是,秦九收到了中書省發來的命令。中書省的命令與他自己的「擅自」行動不謀而合,那就是不計代價,沿途阻滯敵軍的奔襲。中書省的命令雖然來得有些晚,但是卻讓秦九安心不少,至少中書省的那些文官們沒有驚慌失措。
秦九的西涼軍駐紮在涼州,本就是擔當著安西軍與朔方軍的後援之軍,秦九希望通過自己本部人馬的奮戰,能為身後的諸地得到更多的準備禦敵時間。對此,他毫不遲疑,危難見英雄也。
合羅川在肅州(酒泉)以北百里,是西邊光禿山地與東邊阿拉篩(善)沙漠高地之間的地勢低平的地方,發源於祁連雪山的黑水河經甘州(張掖),行至此處稍轉了個彎流向北邊,注入黑水城外的居延海。
貴由的軍隊有三萬餘人馬,除了擔當親衛的蒙古軍,剩下的都是畏兀兒、哈剌魯、突厥人。秦九看對方兵盛,不由得喉舌發乾,然而他無法迴避。
「就這點兵力也敢抗拒我?」貴由感到了羞辱,他揮著戰刀對著身後的部下們高呼道。「兒郎們都辛苦了,只要我們消滅了這些不自量力的敵軍,打進肅州城,金錢、美酒,還有女人,你們想要多少就多少,凡是你們看中地。儘管拿走,拿不走的全部摧毀,本帥聽憑你們索取,多寡不問!」
這支軍隊的**被他點燃,手下紛紛叫囂道:「殺、殺進肅州城。陞官發財,大把的金錢,數不盡的女人,應有盡有啊!」
遙遙相望的西涼軍陣營中,秦九也在做最後的動員,但實際上不用他動員,士氣已經達到了最頂點。因為他們身後就是富裕地河西諸郡,綠州上的五穀莊稼正在成長。河流中流淌著的是得來不易的安康。家園從不久前的廢墟中剛緩過一口氣來,卻又要面臨戰火地考驗,他們沒有後退的餘地,身後的家園和父老鄉親期盼的眼神就是最雄渾的戰鼓,這戰鼓聲在他們每一個人的心中敲響,令他們的五臟六腑翻騰。
「我軍星夜馳援千里,兄弟們都累了吧?」秦九振臂高呼道,「諸位能否一戰?」
「戰、戰!」七千西涼軍大聲疾呼道。
「我軍為何而戰?」秦九再一次問道。
「為吾王而戰!」
「不。我們這是為自己而戰。為我們身後的父老鄉親而戰!」秦九道,「身為男兒,若是不能保家衛國,護得父母子女周全,豈不令我輩男兒羞死?」
參軍、文書們回應道:「保家衛國,死得其所!」
他們地呼聲讓七千將士跟著齊聲吶喊,發自肺腑之言的呼聲驚天動地,卻蓋過了過四倍之眾的敵軍。對面傳來一陣低沉的驚呼聲。
貴由臉色變得鐵青,極不悅:「還等什麼?進攻、進攻!殺光所有人!」
狹路相逢勇者勝。西涼軍也毫不示弱。雙方立刻絞殺在一起。稀疏植被的沙地之上捲起了漫天的沙塵,那遮天蔽日的塵土將兩支軍隊包圍在其中。不分彼此。
秦九一馬當先衝鋒在前,弩箭從他的手中飛奔而出,不等檢視敵軍是否已被射中,挺著鐵槍策馬殺入了敵陣之中。蒙古軍手中地箭矢也沒有閒置,他們中只有部分人來得及射出一支箭,西涼軍就殺到了眼前。
西涼軍以寡擊多,本不應該如此拚命,甚至義無反顧地陷入敵陣。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無可選擇,只得盡自己最大力量多殺敵軍,延滯敵軍進軍步伐,敵軍少了一個人就少了一分殘暴。在血色地天空下,無數的人倒下,有的人永遠地倒下,而有的人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仍憑著自己殘破肢體衝入敵陣,直至被砍成數截。
不知是來襲者將西涼軍包圍,還是西涼軍將進攻者的陣形擾亂,西涼軍與敵軍陷入了死戰之中。如同一支被困中的野獸,西涼軍亮出了自己最尖狠的利牙,凶狠地撕咬著獵物,獵物感到了莫大的羞辱,因為獵物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獵人。
鐵槍刺翻一個,更多地圍了上來,勇猛地秦九是七千野獸中最兇猛的一頭,每一次刺出,帶起鮮血與皮肉,他地心頭的仇恨卻更深了一層。他的護衛勇敢地護在兩翼,拚命地抵抗著來自兩側的無數敵軍。
「這是領頭的,殺了他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勞!」有蒙古人遠遠地用刀指著在人群中大開殺戒的秦九。
他話音未落,一支鐵槍劃破空氣,帶著萬般憤怒,將他砸落下馬,一命嗚呼。秦九如寒刀般的目光盯著身前敵軍,肆意地嘲諷道:「來啊,來殺了我啊!」
圍攻的敵軍被這嗜血的眼神嚇得呆了一呆,秦九和他的親衛營趁此機會,發出一聲吶喊,衝上前去。上刺騎者,下砍馬腿,秦九所到之處掀起一片血雨腥風,他身後的黑色洪流堅不可摧,撞翻了堤岸,可是更多的巨大堤岸擋在他的面前。狼牙棒將他的頭盔擊飛,一支冷箭擊中他的腿部,令他的腳下一軟,險此栽倒,而伸出來的一根長矛雖沒有讓他受傷,卻讓他身上一片胸甲出現了破綻。
盾牌被勢大力沉的狼牙棒砸碎,勇猛的西涼軍軍士被幾桿伸過來地長矛合力挑起。那死者仍然徒勞地大呼:殺、殺!死者的鮮血澆灌著乾涸的地面,雖觸目驚心,卻無人注意到腳下的赤紅色彩。
敵軍後陣中的一面白色大旗在風沙之中飄揚,正自嘲笑西涼軍的不自量力。
秦九抱著必死之心,衝著那白色大旗殺了過去。無數的人擋在他地面前,被他掀翻、擊倒,更多的敵軍吶喊著擋在他的面前。貴由在那白色大旗下看得心驚肉跳。這股不及自己三分之一的秦軍再一次讓他看到了一顆顆勇猛壯烈之心,對手又一次羞辱般地打擊了他以往的驕傲之心。
「殺了他、殺了他!」貴由對自己地損失極不滿意,他等不及發動了總攻,命自己的親衛入陣。
這個全由蒙古人組成的四個千人隊殺入了戰場,一下就扭轉了場面上氣勢。秦九隻覺得手中的長刀越來越沉重。每一次刀上傳來的力量讓他雙臂發麻,雪亮的鋼刀已經砍斷了無數把刀槍,卻感覺如砍向滔滔大海的怒濤之上,而海浪浩蕩永不停息。
西涼軍如同一葉扁舟行駛在大海之中,在經受住無數次怒濤打擊之後,變得支離破碎。當秦九又一次被一支冷箭倒在地,再一次艱難地爬起來,他發現自己成了七千西涼軍中唯一還站著的人。黑壓壓地敵軍圍了上來。
「不……」秦九仰天長嘯,悲哀地痛呼。這用盡他最後地力氣,帶著腥味的風沙將他籠罩在一片黃色的世界中,高大的身軀無力地倒在一片血泊與勇敢部下的屍首之中。
敵軍一哄而上。
狼煙起,西北望。
蕭不離帶著八千騎兵此時剛剛奔入了肅州城,他在沙、瓜與敵連番血戰,每到一處他不得不召集當地精壯,派西壁輝守沙州。又派其他校官守瓜州。最大限度的損耗著敵軍兵力。一到肅州城,蕭不離立刻就清點城中府兵,又發動民壯忙著加固城守。
蕭不離站在肅州城牆之上,舉目眺望西北方向,只看到綠綠洲之外的漫天黃沙。大漠狼煙直上九天,這是從合羅川方向一路傳過來的烽火訊號,蕭不離側著頭,似乎聽到了那邊傳來地震撼人心地廝殺聲。
「大都督,前方報告說西涼軍兩個時辰前在合羅川遇到了數萬敵軍。怕是凶多吉少。我等應立即馳援,否則晚矣!」部將羅志急切地說道。他對蕭不離按兵不動。表示出極大的不滿。
「不,我們要在此城防守拒敵。」蕭不離幾乎咬著牙說出來自己的用意。
「可是秦總管……」羅志爭辯道。
「不行,我軍連番大戰,已成強弩之末,不可與握有優勢兵力的敵軍野戰。況且,我們若是冒然出城,反為敵所趁,到時肅州城中十萬百姓將死無葬身之地。」蕭不離斷然拒絕,「輕重緩急,本都督要分得清楚。」
「大都督,你怎可坐視西涼軍陷入重圍而見死不救?倘若西涼軍不在合羅川阻敵,我等豈能站在這肅州城頭說話?」羅志聞聽蕭不離這絕情的話,雙目噴火,他口中的飛沫甚至濺到了蕭不離的臉上。
蕭不離的目光注視著城北合羅川的方向,臉上含著悲意:「羅兄弟與秦總管交好,難道你以為我與秦總管有私仇?」
羅志悲憤填膺,臉色因為極度憤怒而變得煞白,他握著刀柄走上前來,蕭不離地親衛連忙將羅志攔住。
「我自有主張,羅兄弟先在城中冷靜一番,當你冷靜之後,再來與我一起殺敵!」蕭不離道,他地話中帶著深深的歉意與悲憤。
「殺敵?敵軍正在合羅川殺我秦國子弟兵,我秦國子弟兵正期盼我們安西軍前去救援,而大都督卻按兵不動坐視友軍被殲,你良心何在?」羅志拚命地推擠著親衛,親衛將他架了起來,他地雙腿在空中亂踢。
「把他捆起來,押入監房!」蕭不離命令道,「大敵當前,誰敢不聽軍令者,斬!」
「我要見國主,我要彈劾你,我要報仇,我要讓你以死謝罪!」在羅志破口大罵聲中,羅志被親衛軍七手八腳地強行抬走了,可那悲愴的罵聲仍在蕭不離的耳畔迴盪,久久不肯散去。城頭的安西軍們注視著眼前的一切,皆低下了頭顱,卻緊握起手中的刀箭。
蕭不離轉過身去,仍然死死地盯著西北方,鐵青著臉透著悲憤與無奈,還有堅毅與不悔。舉目望去,仍是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壯烈景象,夕陽蒙上的是一層淒美的慘紅色。城內除了八千安西軍和部分本地被召集來的府兵外,就是十萬百姓。百姓們聚在一起,呆呆地看著城頭上的嚴陣以待的安西軍,面上籠罩著恐懼的神色,不知如何是好。
接連幾匹輕騎將前方的消息傳遞而來,不久蕭不離就看到了北方合羅川的方向黑壓壓的軍隊撲面而來。這就意味著西涼軍已經全軍覆沒了,安西軍全體將士心中的仇恨更加強烈了。
貴由迅速將肅州城圍住了,這個遠比黑水城更加堅固的大城讓他再一次感到氣餒。他仍然派人勸降,卻得到城頭安西軍的集體嘲笑。蒙古軍進不得城來,只好拿城外綠洲的村莊與田地撒氣,一個時辰之內,安西軍在城頭上可以看到無數的家園燃起熊熊大火,蒙古人的馬匹在田地裡肆意踐踏著莊稼。這注定只會讓肅州城內的軍民更加同仇敵愾。
「全軍準備,不死不休!」蕭不離高聲命令道。
敵軍開始攻城了,由遠及近,越來越靠近城外的護城河,城頭的安西軍床弩手愣住了。
「大都督,蒙古人押著百姓前來攻城!」箭樓上的哨兵驚呼道。
「不管是誰,一律射殺!」蕭不離忽略了貴由的這個慣用手段。蕭不離對自己的鐵石心腸有了更新的認識。
然而另一個更大的驚呼聲,讓他遲疑了起來:
「大都督,前面的好像是西涼軍總管秦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