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誠在忙著整軍。
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然而河西民風剽悍,兒郎好勇爭勝,官府又不遺餘力地為那些跟隨國王出征的豪傑們歌功頌德,激發了兒郎踴躍從軍熱情。葉三郎、張士達、凌去非、西壁輝、郭侃、曹綱等等一大批年輕將校,成為年輕人的偶像。
而趙誠毫無保留地重賞,讓許多人一夜從赤貧變成或大或小的富人,即使那些不幸戰死之人,他們的親屬們也得到很好的照顧。這讓有志於從軍的年輕人們眼熱不已,中興府外的英雄塚成為無數人前去瞻仰祭拜的勝地。
在趙誠的心目中,最理想的軍隊是招募來的職業化軍隊。這種募軍制,可以讓軍卒脫離耕牧生產,在伍的年限可以至少連續十五年以上,成為國家的常備軍,就會有充分的訓練,作戰技巧與經驗就會較高,年紀大了也可轉為平民,從事生產。但是這種募軍制必然會給國家的財力造成巨大的負擔,管理不當就如宋國的軍隊那樣。
趙誠召王敬誠、耶律楚材和高智耀三人問對。何進、鐵穆等武官皆在外,不是幫助衛慕練兵,就是冒著嚴寒巡防邊關,沒有人敢對邊防掉以輕心。
「宋國立國之初時,軍不滿二十萬,宋太祖末年,已增至三十七萬。太宗末年,增至六十六萬。至真宗末年,增至九十一萬。仁宗時,西夏起兵,又增至一百二十五。這是因為宋國朝廷每逢水旱來臨,就以將災民招入軍隊,以此將亂民暴動消彌於無形。」耶律楚材道,「本是仁政。但如此一來,朝廷養兵,越來越多,以至於不得不斂賦,乃至於王安石當政時不得不裁員。安石公雖有破釜沉舟之勇氣,然其所行之保甲法,其立意雖好,然若所得非人。又無甚監督,民間保伍之長藉機欺壓百姓,朝廷的主張也就如一紙空文,既未達強兵之目的,亦讓百姓反受其害。」
「臣以為,宋國兵制之弊並不在於是否是募軍還是如唐時的府兵制,而在於朝廷的管軍之法和番戍之制。宋國朝廷為防武夫亂國,使得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每逢邊事。禁軍外調,士卒居其地不久,既不熟悉其地利,又不堪邊地天寒地凍。況且禁軍番戍,道途之費,幾等於三年一征。」中書令王敬誠補充道,「如此之兵,豈能一戰?如此之費,朝廷豈能負擔?」
右丞相高智耀道:「前朝白高夏國能於遼、金、宋環立之中立國,大率賴於軍事。全民皆兵,一家號一帳,男年登十五為丁,率二丁取正軍一人,又每一正軍又有負擔一個為一抄。元昊時國勢強勝。對外用兵,接連大勝。然後來亦屬窮兵黷武,因全民皆兵,皇帝因戰事曠日持久,縱是農忙時亦每每點集,百姓無暇耕牧,國力日衰。此前車之鑒也!」
「可是依今日內外情勢。我大秦國以武立國,既要有可戰之兵,又勿讓百姓疲憊才是二全之計。」趙誠道,「全民皆兵,不適於我朝,草原上的國家才會如此。但強敵在側,以國境之廣讓孤憂心忡忡。」
「百姓向朝廷交租納糧。本是天經地義地事情。出丁為國征戰亦屬本份。」王敬誠道,「今我朝百姓戰意熾烈。俱有為國主誓死效忠之豪情,又深知為國從軍即是保家衛民。國主眼下手中有兩萬上過戰場的賀蘭軍,宋平、鄭奇、郭德海各率一部駐守在外,衛慕將軍在玉門關練兵,又得五萬新兵。依臣拙見,我朝兵制既可行府兵制,又可行募兵制,兩者並行。」
「從之有何主張?」趙誠問道。
「朝廷授田於百姓,百姓承擔賦稅和兵役,一如唐時所行的府兵制。府兵之制,平時耕以自養,朝廷一無養兵之費,而有多兵之用,只需提供兵士口糧、兵甲;兵士皆出於耕田之家,非無業之遊民,一旦遣散,不致於無家可歸釀成禍事;三者,因為兵士非是將帥私人,因為將帥不可擁兵自重。」王敬誠道。
「這個與我朝眼下的情景何其相似。」趙誠點頭道,「孤雖喜雄兵百萬,但卻無養軍之財,朝廷是養不起百萬大軍的,我朝行府兵制為好。」
「唐時府兵之制雖好,然其存在之時,朝廷並無用時,因唐皇征外,多用蕃軍。及至均田制崩壞,府兵制名存實無,武官不得陞遷之門,民又視其為廝役,兵員枯竭。致使安史之亂時,國無可用之兵,安祿山因而可以直趨長安,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耶律楚材道。
「但眼下我朝卻是行府兵制之時,這大約是因為我朝剛立之故,既有田之授,又因朝廷正是用兵之時。」高智耀建議道,「國主不如行府兵制,朝廷可以從每戶中挑選弓馬技藝佳優者士從軍,戍守疆土及腹地城池。而募軍則常年征戰在外,外軍外戰,內軍內戰!」
「如今百姓從軍踴躍,朝廷雖對此極喜,但依臣拙見,國主不可全都招入軍中,一來所費糧草銀錢甚多,二來有的百姓家中只有一丁,卻因為國主厚賞軍士而神往,此風不可助長也。否則田地無人耕種,百姓不事生產,無異於窮兵黷武也!」耶律楚材道,「國主以往徵兵時,不分百姓家中丁口幾何,自是因為非常之時,百姓戶口極少,國主不得以徵召之。今日國朝初立,新拓之地百姓戶口增長不下七八倍,若還是不分百姓家中丁口多少,悉數徵召之,臣恐良田閒置。」
「尋常一男子,憑己之力不過可力耕田地四十畝。若是從軍,家中縱是良田萬畝,也於民於國無用。」王敬誠感歎道,「昔日,國主事行權宜,今日萬萬不可自誇可用之兵極多也!」
耶律楚材與王敬誠這話其實是在批評趙誠。趙誠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當初,他打著各種名義讓百姓出丁從軍,又因為當時治下人口基數太少,這必然導致一些只有一丁之戶也被徵召了。精壯一旦在戰場上不幸戰死,讓百姓家中失去壯勞力,長遠來說將會一個大弊政。幸虧賀蘭軍的擄獲極多,趙誠也不貪財,出手大方。讓失去家中唯一壯勞力的百姓不至於缺少衣食。否則,百姓只會叫苦不迭了。
「諸卿所言甚善!」趙誠尷尬地笑了笑道,「孤欲將賀蘭軍轉為募軍,朝廷給其餉錢,以十五年為期,為國征戰,是為常備軍。另行府兵制,徵召勇敢果毅之士從軍,家有兩丁者。擇其一人,赴最近邊關守備之處從軍,朝廷僅給其口糧。無論是募軍還是府兵,只要是殺敵立功,皆以軍功賞賜。況且如今人口激增,朝廷也可從百中選一,既與民休息,國家又可得精兵保衛國家。」
「國主英明。」高智耀道,「臣以為,府兵既召。不如令其就近服役,如此既可為朝廷省去冗費,又因為士卒知道自己守衛地是自己的家鄉和父老鄉親,安敢不拚死力戰嗎?」
「臣附議!」王敬誠道,「我朝對外用兵。可以府兵守衛城池險要之處,不求攻城拔寨殺敵百萬,只求拒強敵不入。而諸如賀蘭軍等精悍騎軍則是縱橫大漠,千里奔襲,禦敵於國外之外也。」
趙誠又派人去問奉命在外的武官們地意見。
五原郡開國郡公、左驍衛上將軍何進上表言:
「府兵之制雖佳,然亦不過是農閒時徵召訓練,讓朝廷用兵之時無捉襟見肘之憾。
今國家新立。內政不穩,虎狼亦窺伺四邊,吾等領兵之人不敢懈怠,蓋用兵之時也。我朝所臨最大強敵乃自北方大漠,賀蘭軍及未來新軍將嚴陣以待,然河東、陝西及秦鳳路皆不平,除宋平、鄭奇及郭德海所部雖為常備軍。然兵力稍顯不足。應從府兵中挑選少量轉為常備軍,讓宋、金等國及劉黑馬之輩不敢犯邊。朝廷才可全力以赴以待北方之強敵也。
中書諸相老成謀國,恐朝廷陷入冗費弊政,用心良苦,臣未敢質疑。然臣虛占顯爵厚祿,願散盡私財,僅有口糧裹腹足矣,助吾王養軍,以備無患!」
何進也是用心良苦,現在趙誠麾下有經受過考驗的賀蘭軍兩萬人,宋平部及其招降的一萬人,鄭奇部及其後來增補的九千人,郭德部現在雖有一萬七千人,不過大多是訓練不足的新招之人。另外衛慕正在日夜訓練的新軍有五萬人。這些人馬在趙誠地整軍計劃中都將是脫產的常備軍。
趙誠信奉兵貴精不貴多地治軍原則,那兩萬賀蘭軍就是個明證。但是這些人馬完全依靠國家供養,是個不小的負擔,這就是募軍與府兵最大的區別。所謂雄兵百萬,那不過是一個傳說,有百萬之數,卻無法做到一個「雄」字。因為府兵只是在農閒時才被召集來,就近訓練戍衛,對外征戰的主力才是賀蘭軍等常備軍,府兵只是戰事緊急之時才派上戰場。這樣,在農忙時府兵又在家鄉耕種,若是強敵攻來,一些地方就無人戍守,腹地後方恐為他敵所乘,尤其是對宋、金及河東北路等不得不有所防備。
何進願意將自己的俸祿獻出來,為自己的君王分憂,是誠心誠意的。趙誠只得寬慰嘉許。
這個冬天,在新拓的河東行省及陝西行省各州府戶口清查相繼完成後,秦國朝廷下達了徵召令。
年十八歲以上及五十五歲以下,家僅有一丁者不問,有兩丁及以上者選其一人,聚於州府,再去其瘦弱者,以所屬州府,就近補給中興府、麟州、河東行省、陝西行省及河西、隴右各處。
其人免其租庸調,勿須番上。自備糧秣、短刃、弓,馬、盔甲、長兵器由朝廷供給。每年秋收之後就近在中興府、平陽府、京兆府、延安府、鳳翔府、西涼府、秦州、蘭州、麟州、及河西沙、瓜諸州進行訓練。
從賀蘭軍選中下武官,分赴各地,成為駐戍守備首領。府兵平時務農,一旦有事即可在本府守備地率領下開赴戰場。徵兵令得到廣大百姓地踴躍支持,無數年輕人帶上自己的弓矢,紛紛趕往最近的府、州。經過層層挑選,部分人就地轉為常備軍,剩下的編為府兵。
在這一年冬至將近地一天,秦王趙誠將他的手下將軍們召到中興府,另有張士達、葉三郎、郭侃、曹綱等小校也奉命報道。
在武官們趕來之前,秦國大地流傳著一件逸聞。新上任不久的陝西行省梁文,不知從哪兒得了一隻白虎,認為這是天降祥瑞,是上天祝賀新朝成立,因而將這只白虎獻給了趙誠。滿朝的大臣們也很新奇,大多也上表慶賀云云。
這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趙誠決定拿自己的岳父作為反面典型。趙誠得到了這只白虎,看都沒看,就命人將這只白虎給宰了剝皮,讓大臣們目瞪口呆。虎皮製成了兩件裌襖,一件送給王敬誠,一件送給了高智耀,虎骨送給了耶律楚材,說是有延年益壽返老還童之效。而虎肉卻在某次朝食中讓眾臣每人分得一塊,既然是天降祥瑞,君臣同享以體察天意。
自此,臣子們不敢再拍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