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五卷 中原路 第十四章 流血的草原四
    唆魯禾帖尼和她的兒子們將大斡耳朵甩在了身後。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騎馬狂奔了,因為她是成吉思汗的兒媳,拖雷的正妻,地位尊貴,沒有什麼事情能勞得動她這麼不要命地策馬狂奔。

    「母親,您還是停下來休息一下吧?」忽必烈趕上來擔憂地建議道。他汗流浹背,所有跟在他身後的人都是如此。

    忽必烈的話讓唆魯禾帖尼感到一絲欣慰,她停下了馬,瞅了瞅與拖雷長得越來越像的忽必烈。忽必烈被她這大有深意的注視,感到很奇怪。

    逃亡的人群都停了下來,這當中有孛兒只斤氏的宗室、僕人、部分軍隊和沿途跟上來的牧民,他們共同的模樣就是十分狼狽與憤怒。他們唯一應該慶幸的是見機得早,並且除了嬰兒都會騎馬。

    「母親有何吩咐?」忽必烈恭敬地問道。

    「看清楚了嗎?」唆魯禾帖尼指著逃亡的人群道,「這是不兒罕帶給我們的。他用最少的氣力搬起了一座大山,如果你以後有了軍隊,一定要帶著軍隊去與他理論,他今天帶給我們的,我們將來要百倍送還,否則我們就是死了,也無法面對你們的爺爺成吉思汗。」

    忽必烈抄起水袋喝了一口水,讓自己乾裂的口腔得到滋潤,他的目光瞅向來時的方向,卻是答非所問:

    「不知鐵木哥爺爺怎麼樣了?」

    他忽然覺得在這個時候,自己的這個疑問實在是多此一舉,因為他知道後面總會有一支軍隊遠遠地循著馬蹄印追蹤而來,可想而知整個大斡耳朵怕是已遭不測了。他可以想像那些為來得及逃走的蒙古百姓的下場,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將趙誠當成他唯一的敵人,也許是他將來最難以對付的敵人。這裡是成吉思汗地土地。這裡的百姓是成吉思汗的臣民,沒有人能夠肆意踐踏而不受任何懲罰的。

    他似乎是忘了,不論是草原上還是沙漠以南,或者別的什麼地方,所有的爭鬥都是一樣地,不論你的理由多麼高尚。手段都是一樣的,只有最強大最狠毒地一方才能活得久。尤其是在草原上,弱肉強食是生存法則。

    「不兒罕既然敢這麼對我們。一定不會放過所有人,我們一定要活下來,等可汗與你的父親回來,然後再讓不兒罕付出代價。」唆魯禾帖尼沉聲說道。

    旭烈兀不幹了,他對這種逃跑行為十分反感。因為從小起,他就被一再地教育要有勇氣面對一切敵人,要用自己的刀箭收割敵人的性命。在他的心中。蒙古是戰無不勝的,向來是可以憑借勇氣就可以擊敗強大百倍敵人的。「母親,我們不如將牧民們召集起來,趁不兒罕立足未穩,殺回去。這種逃跑地日子,實在讓人憋氣!」旭烈兀道。

    「旭烈兀,你看看這些人。」忽必烈也指著逃亡的人群道,「你看看他們,大多是女人、老人與小孩,他們遇到強敵只知以淚洗面。只能俯首帖耳,只能任人宰割,你怎麼可以讓他們去送死呢?」

    「忽必烈說的對。」唆魯禾帖尼道,「我們順怯綠連河而下,到東邊去,然後召集那裡的臣民,再來計較。」

    旭烈兀見母兄均不同意,氣得將弓扔得老遠,一屁股坐在地上。生著悶氣。

    唆魯禾帖尼並非這一群人中地位最尊貴之人,最尊貴的要屬窩闊台的妻子們,她雖在得知趙誠已經反叛後,自知憑現有的兵力難以抵擋,第一時間就決定要逃走以圖東山再起,但她留了一手。她不敢不帶著窩闊台的家室一起逃。因為這樣將來窩闊台即使追究自己和兒子們逃跑的責任,她也有理由說是為了可汗家室安全的考慮而選擇逃跑地。

    窩闊台的女人們都在埋怨著。她們既埋怨趙誠的忘恩負義,也埋怨窩闊台甚至成吉思汗識人不明,更為丟棄在大斡耳朵的無數財產包括精美的首飾而捶胸頓足。尤其是窩闊台的第六個妻子乃馬真氏脫列哥那,這是一個時刻都想支配別人的女人,就在這個逃亡的路上,她還挑剔著諸如馬鞍太硬河水太苦僕人手腳太慢等等不滿意的地方,甚至揚言要南下去漢地找自己地丈夫。沒有多少人贊同她的主張,讓她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所以她的僕人們就得承受著更多的遷怒。

    唆魯禾帖尼心中冷笑,她環顧四周,發現圍在自己的身邊地人,要比圍在窩闊台女人們地周圍的人要多得多。平民百姓將希望寄托在她地身上,希望她能指點迷津。

    「尊貴的唆魯禾帖尼夫人,請問可汗什麼時候回軍,來救助我們這些失去主人的羔羊?」有牧民上前問道。

    「我已經派出信使了,可汗很快就知道了,你們就放心吧。成吉思汗的子孫是不會讓自己的百姓任人宰割的。」唆魯禾帖尼安慰道。

    她確實已經接連派出數位使者去南方漢地報信,至於能不能送到,就只有聽天由命了,她再一次佩服起趙誠來,因為既使窩闊台能收到自己的急信,恐怕在他趕回來時,為時已晚了。她明智地不曾說出一句讓牧民們感到洩氣的話來,只能讓所有人看到希望。

    「敵人追來了、敵人追來了!」突然,後方傳來叫喊聲。逃亡者們又一次慌亂起來,雜夾著女人們的叫喊聲與小孩們的哭泣聲。這是趙誠派出的劫掠隊,每隊即是一團千人騎兵,在廣袤的大草原上輪番追擊、劫掠與殺戮,讓蒙古人驚慌、恐懼、做噩夢。

    所有逃亡者們立刻都上了馬,而男人們自動留下來抵擋,他們別無選擇。趙誠就是要一點一點地耗費蒙古大草原上不多的可以一戰的男子,讓自己的「惡名」在大草原上流傳。

    唆魯禾帖尼心中暗暗叫苦,不得不跟著大隊人馬繼續往東方逃亡。然而在他們三日後歷經千辛萬苦抵達怯綠連河下游的時候。一個更加不妙的消息讓所有人如墜深淵。因為他們舉目望去,四野裡到處都是與他們相向而來地牧民。

    「快跑啊,敵人從東邊殺過來了。」有人高聲說道「聽說南邊也有敵人,大家快往北邊跑啊。」

    「聽說翁吉惕人全都被殺了,還有數不清的人被殺掉。」也有人說道,「聽說。那是一群惡鬼,是人力不可戰勝的。」

    死亡的威脅在逃亡的人群中傳播著恐怖的謠言。

    「母親,看來我們只有往騰汲思海去了。」忽必烈道。那些傳播著賀蘭軍有三頭六臂和神通廣大者被他當場斬殺。

    「只能如此了。」唆魯禾帖尼悲憤地點了點頭。他們只能盡可能派出騎手,去通知那些還未得到消息地牧民,盡可能地更多人活下來。他們拖兒帶女,躍上戰馬,盡可能帶著細軟,留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園,然後毅然決然地往北方奔去。

    那位驕橫的脫列哥那已經忘了再一次咒罵趙誠地凶殘與可恥。帶著僕人與侍衛,領先一步往北方奔去,比離開大斡耳朵時還要快。

    成吉思汗一統蒙古時,曾將本部左翼方向的牧場與百姓分給自己的宗親,翁吉惕人處於最東端,緊挨著是成吉思汗之弟合赤溫(早亡,子按只台)、弟合撒兒、弟鐵木哥及另一異母弟弟別勒古台的封地。

    鐵穆正是利用他們勢力分散,又精壯盡出的有利時機,先派出孫虎部直插入翁吉惕部的領地,他分派多路騎軍。分攻捕魚兒海附近各部,而本人率領一部與孫虎部匯合。

    當解決了這些外圍的勢力之後,鐵穆就率領大部人馬西進,驅趕著蒙古東部牧民往西或北方逃竄。

    與此同時,陳不棄部已經在杭愛山連續攻擊了十日。他先派出兩團爬上了杭愛山,直插到斡耳寒河北岸,堵住蒙古人朝西奔逃地退路,然後餘部一分為二,一部往不兒罕山以北進發。另一部則自將,往大斡耳朵與趙誠匯合。他攻擊的區域,歷來是草原民族人口最稠密的區域,因此受到的阻力也較大。蒙古人是不願束手就擒的,更可況這群可怕的敵人也不是仁慈之輩。

    年輕的張士達勒住韁繩,舉目眺望眼前的大山。

    「張將軍。這座山就是不兒罕山。」禿馬惕人嚮導巴結地說道。

    「我說過多少次了。我是校尉,不是將軍。」張士達撇了撇嘴。

    「您現在雖然不是將軍。但那不過是個早晚的問題。」嚮導滿臉堆笑道,「不然為何陳將軍讓您一個校尉統領另三個校尉大人?」

    張士達聽了這話心中有些得意。他舉目眺望不兒罕山,那連綿大山的山峰如插雲霄,白色地雲朵與山巔上的白雪交相輝映,而壁立千仞的懸崖峭壁讓他感受到一股威壓。山自不言,而遠觀者頓生渺小之心。

    這座大山讓張士達立刻想起了賀蘭國王,他所有的驕傲之心立即消失地無影無蹤,他不禁覺得有些羞恥。

    「校尉就是校尉,你再嚼舌頭,小心我砍了你腦袋。」張士達衝著巴結者喝道,「不論我是將軍還是一無名小卒,我都是賀蘭國王的臣子。你們禿馬惕人既然臣服於吾主,就應該做好你們應該做的,而不是這樣在我面前說好聽的話。」

    「是、是,校尉大人教訓的是!」嚮導連忙稱是。

    張士達在心中冷笑,這些禿馬惕人什麼事情都能做的出來,凡是接敵或劫掠牧民,他們這些人總是將他們所能加諸於蒙古人身上地痛苦都做了一遍。仇恨與財富的慾望,讓這些禿馬惕人失去了理智。

    他現在的一切都是賀蘭國王賜予的,甚至沒有賀蘭國王,他的家族甚至早就餓死。他很珍惜他目前所得到的,儘管只是一個校尉,但是自己是賀蘭國王親自提拔地,假以時日,只要自己表現出一位忠臣地勇氣,自己的家族將會再一次興盛,為此他已經將自己地身家性命交給了賀蘭國王。

    「男子漢大丈夫,要搏就搏個萬戶侯!」張士達在心中給自己定下個目標。他一夾胯下的駿馬,往不兒罕山上衝去。

    「統領大人,您這是要去哪裡?」左右在身後高聲呼道。

    「我要親自登上這座不兒罕山之巔,摘取長在最陡峭懸崖上的雪蓮花,獻給我們的國王。」張士達回應道。

    「可是,現在山上恐怕沒有?」左右疑惑道。

    「那並不重要!」張士達回頭充滿豪情地說道,「聽說我們的國王從沒有機會登上這座神山,深以為憾。所以身為他的忠誠部下,既然可以為他斬殺所有的敵人,也可以為他去死,這座大山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同去、同去!」左右聽得心潮澎湃,都追了上去。

    數十騎年輕的賀蘭兒郎,策馬揚鞭,他們你追我趕,爭相在碧綠的大草原上盡情地狂奔,直上不兒罕山之巔。

    而他們走過的地方,又一次經歷著鮮血的洗禮,重複著千年以降無數次發生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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