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五卷 中原路 第十一章 流血的草原一
    其時,趙誠已帶領大軍沿著沙漠北緣東進至發源於杭愛山的汪吉河的東岸。

    他的軍隊一分為四,其一以鐵穆軍一萬騎兵為右翼,已先出發七日,利用沙漠的掩護,直趨沙漠最東邊的哈剌溫山(大興安嶺),目標是蒙古諸王諸宗親的封地,然後溯怯綠河向西挺進,其二以陳不棄軍一萬騎兵為左翼,兵鋒直指杭愛山,從該地向東壓迫。其三,趙誠自領中軍五千騎兵,及神機團、步兵團、輜重團、醫務團各一千人,以秦九為帳前統領之,從中路向大斡耳朵進攻。由此,構成對三河流域蒙古最核心遊牧區域的大迂迴大包抄之態勢,切斷遼東及杭愛山以西與蒙古本部的聯繫,逼迫蒙古本部所有人口往北方逃竄。

    另以羅志部一千輕騎提前出發七日,在沙漠南緣,化整為零,扮成牧民或商人,截殺信使與南北過往商旅,不留活口。該部最重要的任務,至少在三個月內防止賀蘭軍直搗蒙古本部的消息走漏。

    趙誠在徐不放戰死的第二天清晨才見到他的遺體。他昨日午夜見到了自己的妻小,然而他卻高興不起來,根本就沒顧上說話,就直奔徐不放戰死的地方。清晨初升的春日,十分溫暖,趙誠注視著徐不放冷冰冰的遺體,卻無言以對。他更不想學劉備,在全軍面前上演一場摔阿斗的把戲

    秦九試圖將徐不放的遺體放下來,然而他卻沒能辦到,因為徐不放至死仍緊握著長刀,而長刀深深地插在大地之上,如同參天大樹將根深扎入地下一樣牢固。凌去非與西壁輝只好上前幫忙,連著長刀一起從地上拔起。小心地將那僵硬的軀體撫平。

    趙誠輕撫著徐不放蒼白的漸漸變黑的臉,昔日相處的點點滴滴地生活畫面紛至沓來。他想起第一次認識徐不放時的情景,他想起徐不放第一次殺人的情景,他的豪言壯語,他的音容笑貌和他曾經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趙誠明知道總會有人為自己而死,而且將來還有更多。但是他唯一能做地就是不讓忠義之士,流血又流淚,要讓所有傷害自己忠誠下屬的敵人用鮮血來償還。

    趙松掙脫自己母親的懷抱。跑了過來,淚流滿面,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死人,一個他十分親近之人地離開讓他的幼小的心靈受到震撼,他知道徐不放是為自己而死的,所以他不知所措,只是一個勁地搖晃徐不放的胳膊。

    「松兒。你徐叔叔是為你而死的,這個恩情你要用一輩子去償還。」趙誠道。

    「孩兒不敢忘。」趙松揚起小臉,認真地說道。他極懂事地在徐不放的遺體前磕了三個響頭,趙誠感到一絲欣慰。

    徐不放被安置在一輛大車之上,覆以白氈,被送回黑水城。隨他一起地,是梁詩若與趙松和一營士兵。

    重逢又分別,趙誠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竟有幾分離愁。春日漸漸地爬上來了,趙誠將心中的所有不快拋去。他唯有堅強地走下去將來才不會有妻離子散的事情發生,才會有更少的人流血犧牲。一將功成百骨枯,無上的功勳是有纍纍白骨堆成的,既有敵人或姑且被稱為是敵人的白骨,也有自己手下士卒的白骨堆成,還有與稱王稱霸無關的無辜百姓地白骨。

    趙誠站在徐不放曾停留過的地方,對著自己面前的軍隊,做著戰前動員:

    「從今天起,我們將面臨真正的沙場。爾等大多都曾家破人亡。不要抱怨,只有以血還血,將爾等仇人的頭顱割下,送到親人墳前祭奠是你們唯一需要做的。我們離開黑水城,披星戴月,乾糧將用盡。如何獲得糧食。我告訴你們整個蒙古大草原到處都是糧食,蒙古人為我們準備了無數的牛羊。他們的倉庫裡也儲存著無數的糧食,說不定那裡地糧食是你們的家人辛苦種出來的。如果爾等手中的長刀太過軟弱,那只有餓著肚子。」

    「功名馬上取。凡有擄獲,本王不取毫釐,陣亡者獲其第一等,肢殘者獲其第二等,剩下歸有份參與者。所有擄獲由戶曹參軍計量,功勞大小由各級錄事參軍主持,爾等人人皆有份參與,結果當眾宣告,不得徇私舞弊。」

    「本王再一次重申軍紀,不聽號令者,殺!私擄貪贓者,殺!戰時衝撞本陣者,殺!」

    「想報仇者,找蒙古人;想獲取財產者,找蒙古人;想封萬戶侯者,找蒙古人;想讓自己的英名傳播天下者,找蒙古人。」

    中軍五千及輔助軍種共一萬人,大多都曾在蒙古人的屠刀下倖免於難,還有部分人是自中原逃來地,人人都對蒙古有著仇恨。更何況在那些參軍們有意灌輸下,所有人雖然面臨生死考驗,但是仇恨往往能激發起血性與鬥志,還有所謂功名利祿。

    從沒有上過真正戰場地軍隊,並不算強大,至多算是訓練有素。但是只要他們經過鮮血的洗禮,並且活了下來,就會變成真正地虎狼之師。或為仇恨,或為財富,或為功名。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一萬個人的喉嚨裡發出同樣的吼聲,驚天動地。

    郭侃站在人群之中,在萬人的怒吼聲中迷失了自我,好似巨浪中忽高忽下的一葉扁舟,又如沙漠中秋風起時飄搖不定的一料沙子。那震耳欲聾的吼聲讓他血脈賁張,竟讓他感到一絲快意,他也渴望能夠成為一軍之將,用敵人的頭顱來換取自己的功名。可是自己的敵人到底是誰呢?他感到自己是個十足的局外人

    而趙誠躍上赤兔馬,帶著自己的軍隊,如猛虎一般撲向草原的深處,將沙漠甩在了身後。

    大斡耳朵內,戰鬥與殺戮已經結束一天一夜了。鐵木哥最後被葉三郎親自挑落下馬,成了葉三郎的戰利品。

    當趙誠抵達時。遍野都是蒙古人的死屍,青壯卻很少,正是因為能戰之人太少,葉三郎才能獲得勝利。但是葉三郎也付出了巨大地代價,一千人馬損失大半。這裡是蒙古人祖先生活的地方,也是成吉思汗崛起的地方。是蒙古可汗汗帳的所在地,鐵木哥無法後退,他只有力拼。但是那五萬各族工匠在無人看守的情況下。立刻成了鐵木哥和所有蒙古人的災難。

    輜重團立即著手進行安營紮寨,醫務團立即開始救死扶傷,而參軍們忙著統計戰利品和計功。蒙古可汗地庫房十分豐厚,整個大斡耳朵內每一座氈帳之中都有或多或少的財物,而牛羊與駿馬卻是到處流竄。

    行營總軍法凌去非在當天親手砍了十九位賀蘭軍士卒的腦袋,原因他們竟敢私藏擄獲,血淋淋地頭顱就掛在營門外。讓所有人進出都可以看到。趙誠將秦九的五千騎軍放出,四處擄掠。

    鐵木哥被葉三郎連推帶搡地帶到趙誠的面前。

    葉三郎身上的血跡已干,既有蒙古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他的臉上依然興奮,這恐怕是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地一場陣戰了,他的雙眼透著嗜血的光茫,因為他攻破大斡耳朵,僅僅有鐵木哥一個俘虜,凡是兩條腿走路都永遠地躺下了,包括那些孛兒只斤氏的庶出子孫。木圖部的禿馬惕人更加狠毒。他們所有會做的都做了一遍,尤其是女人落到他們手裡更是屈辱而死。

    鐵木哥一見到自己曾坐過的軟墊之上所坐之人後,不由得破口大罵。趙誠左右護衛衝上去,一頓老拳伺候。

    趙誠不管不顧,依然品著酒,待鐵木哥罵累了,或者是說被打累了,才開口問道:

    「拖雷的家室跑哪去了?」

    「不知道。」鐵木哥回答得很乾脆。

    「太奇怪了,為什麼唆魯禾帖尼和忽必烈、旭烈兀。還有阿里不哥能跑得無影無蹤,而你的家室卻沒能逃走呢?」趙誠問道,「難道是他們早就知道了消息?」

    「不知道。」鐵木哥還是同樣的話。他這才有時間去回想這件事,他依稀記得他們在大戰來臨之前逃走了,不禁暗罵唆魯禾帖尼和她地兒子們太不仗義,臉上顯出悲憤填膺之色。

    「你雖然是成吉思汗的幼弟。不過在我眼裡。十個鐵木哥也比不上唆魯禾帖尼這一個女人。」趙誠譏笑道。

    「嘿嘿,你感到後悔了吧?唆魯禾帖尼生了幾個好兒子。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都是我蒙古的年輕勇士。」鐵木哥大笑,「你還不如立刻將我放了,好酒好肉招待我,待窩闊台與拖雷回來,本那顏為你求請,或許會饒你一條小命。」

    他這話實在是有些色厲內荏,他還在幻想著活下去。

    「我既然敢帶著軍隊來此狩獵,還在乎窩闊台嗎?」趙誠反問道,「至於拖雷嘛……還是算了吧。」

    他的眼神如刀子般地直視著鐵木哥,鐵木哥見趙誠露出殺心,心生寒意,口氣有些軟化:「人你也殺了,可汗的庫房都歸你了,還有所有的牛羊駿馬都成了你的戰利品,你還有什麼不滿意?你若不想讓我活下去,可否讓我死個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哼,這個問題你可以去地下,問問所有被你們蒙古人殺死的天下百姓才能知道。」趙誠冷哼道。

    「哈哈,可笑之極。」鐵木哥狂笑了起來,「你不兒罕難道是個仁慈之人?成吉思汗看走了眼,窩闊台也看走了眼,我們所有蒙古人都看走了眼,留下你這條毒蛇,你這個禍胎。就是這帳外,你難道沒有看到躺在地上的我蒙古百姓嗎?他們大多不過是體弱地老人和毫無反抗之力的小孩,你與我們有什麼區別?」

    他像是憑空得到無窮的勇氣,又或是因為自知沒有生還之機而變得更有勇氣。

    「拉出去,砍了!」趙誠輕揮了揮手。左右立刻上前將鐵木哥往帳外拖曳。鐵木哥面如死灰,口中猶自大罵不止:

    「你這條毒蛇!假仁假義不知報恩的歹徒!我鐵木哥死後就是化為鬼怪也不會放過你,窩闊台會替我報仇的,所有蒙古人都會為我報仇的。割下你地腦袋,碾成肉泥,去餵野狗,讓你不得好死……」

    鐵木哥地罵聲嘎然而止,因為他的腦袋已經被割了下來送到趙誠地面前,怒目圓睜。像是在詛咒。趙誠再一次揮了揮手,讓人將他的頭顱處理掉。

    死亡不過是一個數字,當趙誠還只是一個少年時。耳聞目睹的一切事實讓他麻木了,他早已不是那個因為目睹戰場慘狀會嘔吐的人了。他也早就明白,一個野心家或者王者最拿手地就是視人命如草芥。

    他瞥了一眼站在帳中一角的郭侃一眼,郭侃的目光正與他相遇,郭侃像是看到了魔鬼眼睛一般,連忙躲開他地視線。戰。金國損失了最後一批精兵,然後又一再地失地,最慘的是百姓屢遭屠殺。金關陝總帥徒單百家奉命回援汴梁,盡撤潼關、藍田、與其他各關的守軍,總共湊集了步兵十一萬,騎兵五千,不料,準備幫助徒單兀典押運糧食,同回汴梁,隨同糧食。一齊被蒙古少數騎兵衝散,消滅。於是,只有少量象徵性的軍隊把守的潼關自動向蒙古軍投降。許州(今河南許昌)也發生兵變、投降。

    窩闊台與拖雷已經將汴京城團團包圍,金國皇帝完顏守緒與后妃聚在一起,以淚洗面,他先想偷偷自縊,被救下,後想跳樓自殺,又被救下。有臣下一針見血指出:「今日之事。皆出陛下不斷,將相怯懦。」這無疑是事後諸葛亮。

    汴京城城堅池深,金皇族之人白撒又加強了防禦工事,又使用了「震天雷」與「飛火槍」。白撒的方略,第一是決黃河,想用黃河的水來環繞汴京城。這件工作還未曾做好。蒙古地騎兵已到。半途而廢,結果白白死了很多民夫。第二是放棄在衛州(今河南汲縣)。把當地的城防用具與兵丁搬來汴梁。第三是,不守術虎高琪當年監造的裡城,而改守周圍一百二十里長的外城。城內原有的兵僅有四萬,加上衛州以及沿河若干屯的兵四萬人左右,又徵召了壯丁六萬左右,也算是有了十幾萬兵。另外,分配了四千名「飛虎軍」在四面,每面以一千人作為救應。兵力有些捉襟見肘,裡城與外城通道狹窄,救應往往不及。儘管這個防禦工事也有不太合理的地方,又人心惶惶不可終日,但蒙古軍並不能一攻而破。

    與城內的皇帝不同,城外的所有蒙軍上下都覺得大局一定,十分地輕鬆。拖雷看著蒙古軍與漢軍輪番攻城,城內城外喊殺聲驚天動地,心中十分得意。這一戰自己居功至偉,這個汴京城雖然堅固不易攻克,但勝利已經在望了,只是早晚的問題。不過,窩闊台一個命令讓他地心情由喜轉怒。

    「拖雷,眼下大局已定,我們這麼多人馬不必守在這裡,風吹日曬,徒耗軍資。夏天到了,漢地的酷暑讓我難耐,我看你不如將自己的軍隊交給速不台管,你隨我北返避暑,我們還可以去打獵消遣一番。」窩闊台笑吟吟地道。

    他的口氣像是商量,但拖雷知道他的意思其實是不可違背的命令。

    「可是這大城我軍眼看就要攻下了,馬上就要捉住金國皇帝了,到那時整個中原將在我們蒙古的掌控之下,這是何等風光和榮耀的事情啊,我們父親的遺願就要實現了,汗兄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著北返呢?」拖雷道。

    窩闊台臉上顯出一絲不悅之色:「弟弟勞苦功高,三峰山一戰居功至偉,我讓你隨我去避暑,就是為了讓你歇息一段時間。你看,你都瘦了。」

    左右有人拍著馬屁:「大汗對拖雷那顏實在是太關愛了,這兄弟之情真讓人欽佩啊。」

    眾人都附和著。拖雷不敢和眾人唱反調,只得順水推舟,答應將自己軍隊中地部分留下,自己與窩闊台北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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