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荊館內,賀蘭國王的臥房燈光昏暗。
夜深人靜,徐不放悄悄地引來一位商人打扮模樣的人。趙誠點了點頭,徐不放就丟下商人離開了。
「四方館中興府頭目刑可參加國主!」來人單膝跪倒在地。
「你辛苦了,請坐!」趙誠示意他坐下,親自為這位風塵僕僕之人倒上一杯半溫的茶水。
「謝國主賜座!」刑可捧著茶水稱謝。他習慣性地將自己隱藏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光線只照在他黑亮的右半臉,卻是汗流滿面,近一點可以看到那臉膛黑亮多半是因為風塵僕僕的緣故。
「你這麼急著趕來,王總管有可消息要你傳給我?」趙誠問道。
「回國主,事情有些不確定,王總管說全憑國主獨斷。」刑可恭敬地回答道,「國主出使宋國時,拖雷已經攻下鳳翔府,金國忠孝軍完顏陳和尚在倒回谷又打了一個勝仗,讓速不台顏面盡失,卻挽回不了金國整體全局的頹勢。因為鳳翔已失,金平涼、慶陽、原等府州又皆降,金國人見事不可為,乾脆放棄了京兆諸重鎮,退守潼關。金陝西行省平章完顏合達,與參知政事移剌蒲阿,下令把京兆的百姓強迫東遷,派完顏慶山奴以一軍人馬作留守。但東遷的百姓走到半途,遇到蒙古遊兵,死亡了一大半。」
「哦,王總管有何意見?」趙誠問道,他對這些內容並不覺得一絲意外。
「因為拖雷下鳳翔府時,有金國降人獻計說要借宋關中之道直搗汴梁,拖雷也認為此是妙計。」刑可又道,「王總管認為。過宋境滅金,必成蒙古國策,當年成吉思汗也曾留有此計。國主若是無法達成借道之約,恐蒙古軍將用強,要知幾年前蒙古軍與宋軍在關外有過交手,宋軍幾無還手之力。蒙人輕視宋國蜀地守軍的戰力。所以王總管建議國主還是盡早回中興府,以免成為宋國人質。」
「你們是如何知道這些拖雷軍中消息的?」趙誠問道,他對王敬誠的判斷相當佩服。
「回國主。鳳翔乃金人關西重鎮,金人防守嚴密,拖雷曾久攻不下,耗費糧草無數。故拖雷命令我中興府籌集糧草、戰馬、牛羊,百姓叫苦不迭。我四方館便扮成送糧草的百姓,去拖雷軍中打探消息。」刑可答道,「屬下認為國主還是早回吧。我賀蘭百姓翹首期盼國主早回主持大局。」
「宋平那一軍眼下如何?」趙誠又問道。
「據說他們擔負攻城重任,聽說死傷慘重。」刑可刻意壓低聲音道,「不過,那都是前萬戶察罕手下的黨項等蕃人「你休息一天,後日就回去,告訴王總管我很快就會回中興府。」趙誠點了點頭道,他撿起書桌上地一塊玉,「這塊玉珮就送給你,算是我對你的賞賜。」
這塊玉珮雖不太名貴,但在昏暗的燈光中。也隱隱可以看到溫潤的光澤。刑可沒有推辭,爽快地收下,心中卻是很自豪。
密使刑可退下去了,趙誠枯坐在書房之中,他有些不耐煩了。
史彌遠與他的所謂談判,完全是不著邊際,史彌遠如同一個老怨婦,諸如糧草缺少又無軍餉,軍械不整或是南人不服北方水土。甚或是缺少地圖等,一個又一個困難蹦出來,就是不給一個明確的答覆,跟趙誠耗著時日。可是,宋國君臣都想錯了,趙誠可沒有打算不辱使命。更沒有知難而上地意願。他只等扯皮的時日差不多了,好回去給窩闊台一個交待。
七日後。趙誠上表辭行。宋國皇帝假惺惺地一番惋惜之後,賞惕了他不菲的財物,又加賜龍鳳茶、金鍍合,心中卻偷著樂。
臨安城外,大宋第一權臣親自出馬,為賀蘭國王送行,給足了面子。
「真是令人惋惜啊,國主難得來我臨安一趟,還未看盡臨安花,怎麼就急著回去呢?莫非是我朝招待不周?」史彌遠滿臉遺憾地樣子。他看上去像是很依依不捨,就像是在送一位老朋友一般。
「呵呵,史丞相隆情厚意,小王心領了。小王身負我汗重任,不敢只管自己在臨安快活,還是早早回去覆命為好。」趙誠笑著道,他瞅了瞅史彌遠身旁的苟夢玉道,「苟大人,相信你我二人還會有機會再見面的。到時候,本王將在中興府恭候苟大人大駕光臨,本王出使貴國,你也辛苦了。」
「國主客氣了。」苟夢玉拱拱手也笑著道,「倘若苟某奉命出使貴國,定將叨擾國主一番。」
苟夢玉說的是出使蒙國,跟趙誠未說出的意思不符。
「別人本王不敢妄斷,你苟大人是本王認識的第一個宋國人,也算是有緣。」趙誠道,「若是苟大人太見外,本王就不高興了。」
太學生錢估、李舫與陳時臣三人也來送行,這三人對趙誠有著極為特殊的觀感,俱感趙誠稱得上一個瀟灑地「外國人」,其氣度、豪爽與親和讓三人感到十分欽佩。
「國主辭去,萬花樓的張三娘恐怕就要望斷樓閣了。」錢估開玩笑道。
「哈哈,本王離開,不正好讓三位公子有機會親近芳澤了嗎?」趙誠也哈哈大笑,「三位將來若是看膩了江南風物,不妨來我賀蘭一觀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雄壯之美。本王絕對願做那好客的主人。」
「在下三人略備水酒一杯,為國王送行。」李舫奉上一杯水酒。
趙誠卻將那酒壺端起,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好,還是國主爽快!」眾人高聲讚道。
趙誠抹了抹沾到嘴角的酒水,翻身躍上赤兔馬,高聲衝著史彌遠等人道:「本王此次臨安一行,印象深刻。此生無憾也。若是本王不短命,但願還有機會再赴臨安,一會天下文武英雄。」
說完,他掉轉馬頭,赤兔馬嘶鳴一聲,揚起蹄子。一去不復返,唯有他頭頂上的絲帶在春風中飄揚。徐不放等護衛也緊隨其後,呼喝著奔騰向北。胯下的雄壯戰馬掀起了官道上的塵土,絕塵而去,再也不回頭。兩邊的繁花次第開放,一個比一個鮮艷奪目,採蜜地蜂群嗡嗡其間,正是春天最盛之時,只是這些遠方的客人不再如來時地那樣流連其中。不帶走其中的一片春花。
芳草碧連天,在天地相交的地方,賀蘭國王一行人消失了,人走道空,彷彿就不曾出現過一群遠方來客一樣。
「丞相,賀蘭國王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苟夢玉愣了半天,見身邊沒有其他人,才問道。
史彌遠也在回想著趙誠方才臨行前的最後一句話,春日燦爛地陽光讓他的雙眼瞇縫了起來:「誰知道呢?他這樣的人生於大漠,本就是一個異類。」
苟夢玉想了想。還是不太明白,也懶得去深想。
「官家不是賞賜他許多財物嗎?也不見他帶走,還有那些皇家藏書。」史彌遠地幕僚也問道。
「聽說他將銀兩借給商人們,官家賞賜的上等絹綾和龍鳳團茶都讓那些西域商人給買下來,而且比市價要高一成,到時候只要在中興府交給他銀錠就行,他自己倒是落個輕鬆上路。至於那些書嘛,官家雖已經詔可,但還需要時日才能彙集周全。這賀蘭國王卻非要官家給他一個詔書,生怕我朝反悔似地。」史彌無道,「這位賀蘭國王真是個妙人啊。」
送走了賀蘭國王趙誠,大宋君臣這才鬆了一口氣,只要沒人提起,大多數朝臣在一個月之內就會忘記曾有這麼一個人來拜會過自家皇帝。沒有會主動想起。而臨安城內有名的萬花樓。生意卻是紅火起來,人們紛紛八卦著那個刺殺之夜發生的一切。趙誠曾光臨的那間包廂成了豪客們爭相一坐的熱門,張三娘地身價也水漲船高,艷播四方,免不了有她與賀蘭國王地所謂風流韻事。對於普通百姓來說,什麼國家大事,那都是與自己無關地,盡情享受著西湖歌舞才是最緊要的事情。
偶爾才有個別人來此憑弔那位刺客,點唱著岳飛地《滿江紅》,至於那名刺客姓甚名誰,出身何處,又是如何得到神臂弓的,人們並不清楚。還有個別人,一邊在私下裡傳頌著據稱是姓趙的賀蘭國王親作的詞篇,一邊北望神州扼腕長歎。
就在賀蘭國王離開後的不久,西湖畔,有一個名為「天下鋪」的商舖開張了。有說其東家是臨安人,有說是剛落籍不久地外蕃人,但不久人們一提到西湖畔的「天下鋪」,就想起這鋪子賣的西域珠玉質地最佳,價格也合理,待客也很周道,有不少王公貴人喜歡光臨這家店舖,至於這家鋪子的店東和掌櫃的,人們並不關心。
臨安皇宮深處,趙昀正和權相史彌遠正在商議著密事。
「史卿,這件事朕看還是算了吧?」趙昀有些猶豫。
史彌遠心中明瞭,皇帝畢竟沒有經歷大事情,沒有自己的主見,不想節外生枝。但話說回來,若是皇帝太有主見,那自己還能有什麼作為呢?
「官家,此事對我大宋有百利而無一害啊。」史彌遠奏道。
「萬一要是敗露出,我朝則不利啊。」趙昀有些疑惑,「史卿,不妨多如幾位朝中重臣來商議一下,考其得失,這也周全一些。」
「官家,此等密事,怎可能讓別的朝臣參與進來?況且此事於我朝絕無有不利之處。」史彌遠不禁將自己的嗓門提高了三成,大到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過了。皇帝雖是自己一手扶植的,但若引起皇帝對自己反感,那也是萬萬不可地,史彌遠覺得自己要更有分寸。
「卿有何高見?」趙昀問道。
「回官家,臣之所以不讓別的朝臣參與此事,就是為了機密,人多嘴雜嘛。臣料想朝中大臣們恐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是書生意氣,來不得這等陰謀密事的。官家,陰謀與陽謀均是用計,要緊的卻是誰來操刀。我朝對殘忍好殺的胡虜,還用得著太客氣?」史彌遠道,「我朝行這離間之計,只要我們自己做得機密,料這賀蘭國王冤死三百年之後,怕也是無人知曉。另者,若是這賀蘭國王才能高一些,反心強一些,若是心腹多一些,最好就是能讓蒙韃內亂以致分崩離析,並讓蒙主與賀蘭國王兩敗俱傷,則對我朝最為有利。到時候,官家再將我朝使間之事公佈於眾,那麼朝臣中誰還敢輕視官家的聖明英斷。」
史彌遠畫了一個大大地餅,讓趙昀心動,卻又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官家,若是這賀蘭國王僅是無知匹夫,剛起事就被剿,或未起事就被蒙韃之主發覺,讓官家與老臣無功,則對我朝也沒有什麼不利之處。有誰能知道背後有我朝使了陰計呢?」史彌遠嘿嘿笑道,「朝中又沒人知道。」
「史卿錦囊妙計,讓朕很高興。」趙昀龍顏大悅,「此事就由史卿親自操辦,萬事須機密緊要,不要洩了天機。」
「臣遵旨。」史彌遠得令,躬身答道。
「姓什麼不好,偏要自稱姓趙,要不然本相還想不起這招妙計。」史彌遠心中很是得意。
正日夜兼程趕路地趙誠,突然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