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八月,賀蘭山北。
西夏百科性的書籍《聖立義海-月之名義》中說,八月正是寒近迎霜,雷停燕返的季節,在這個季節裡,賀蘭山外的風一天天地肅殺了起來,高處密林中已經能看到了層層白霜。廣闊的天地間,一條長長巨龍般的隊伍向著北方行去,與那南飛的雁陣擦肩而過。
成吉思汗已經死了,他是在路過靈州的時候死的。窩闊台與拖雷身著縞素,扶著他們父親的靈柩一路北行,往他們的家鄉草原的方向緩緩行去,隨同他們一同回去的是絕大部分軍隊。賀蘭國王趙誠騎馬一直送到賀蘭山北克夷門關外。
對於成吉思汗,趙誠的感情也是十分複雜的,到目前為止,他還不知道成吉思汗曾經試圖派人殺了自己。如果自己不想著背叛他和他的子孫,取得榮華富貴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然而他不能對倒在成吉思汗刀下的事情視而不見,更不願蒙古鐵蹄對文明的摧殘與破壞。但也許這只是趙誠本人的托詞,在他內心之中悄然而生的慾望已經統治著他的心靈,讓他為此殫精竭慮。
成吉思汗此生應該無憾了,因為他做到了草原自古以來所有民族首領所不能達到的高度,他打破了草原上力量分散的氏族制度,建立了一個集權團結的新奴隸制,並且讓那些出身低下的平民、屬民甚至奴隸也能一躍而成貴族,他有手段讓所有的部下都誓死效命。他倒下了,卻留下了一個龐大的帝國和一支身經百戰的軍隊。
「殿下,恕臣不遠送了!」賀蘭山外,趙誠對窩闊台說道。
「嗯,你好好幹,我父汗對你有很大的期望。我本人也很看好你。你給我將唐兀惕之地治理好,就像西域河中府那般。民政諸事,你全權處理。」窩闊台道。
「是,大汗!」趙誠對這位還未正式繼位的王子拍著馬屁。
窩闊台的悲傷地心情似乎因此好轉:「好,好,還是那句話,你好好幹,讓唐兀惕百姓給我蒙古交納財賦。我將來不會虧待你的。唐兀惕會是我蒙古滅金的必經之路,將來你還要提供給我大軍提供糧草、馬匹,立下更大的功勞,我要讓你的子孫世代享受榮華富貴。」
「多謝大汗。」趙誠保證道,「請大汗放心,臣一定勤於政事,將成吉思汗留下的基業治理好。」
「前些日子畏兀兒國王曾派使者來晉見我父汗,使者私下裡偶然提到說你將自己的妻子丟在別矢八里了?」窩闊台忽然問道。
趙誠心裡一咯,承認道:「正是如此。我離開撒馬兒干後不久,我妻有了身孕。大汗您知道,這兵荒馬亂的。不太放便,所以我就將她留在了別矢八里。」
「這就是你地不對了。不兒罕,你還是太年輕啊,哪裡明白一個男人一個丈夫的責任。你妻子有孕在身,又是第一胎,正是需要你在身邊守著,你怎可這麼忍心讓她一個人留在千里之外?」窩闊台一臉關心地說道。他的口吻似乎是一個過來人教訓一個年輕准父親的味道,又像是一個長輩關心晚輩的情形,十分親切。
「多謝大汗關心,我待中興府內的事情稍定。就起程去別矢八里。」趙誠道。
「這你就不必了。我本來想讓你成為我女婿的,既然你都已經娶妻了,那就算了,我一向將你看作是如我兒貴由一輩的,所以我對你的事情也很關心。你既然無父無母。我這個做長輩地哪能坐視不理?我已經派人去別矢八里接你的妻室到大斡耳朵。」窩闊台見趙誠的神色有異,哈哈大笑道,「你放心,我專門派了一輛最舒適地大車去接,還會派幾個穩婆侍候著。保準你會當上父親。哈哈……嘎……」
窩闊台也許意識到自己的笑聲在這個時間,尤其是自己父親屍骨未寒的時候相當不適合。或者是他看拖雷正向自己這邊過來的緣故,爽朗笑聲突然中止,尾聲如烏鴉的叫聲一樣怪異。
趙誠如墜冰窖中一般,賀蘭山北的秋風呼呼地揚起,讓趙誠全身上下提前進入了冬季——砌骨的寒冷。他的心中被憤怒與仇恨籠罩著,血管中的血液如青銅峽中黃河之水一般洶湧。他可以比任何人都無恥,也願意比任何人都要狠毒,唯獨這種事情卻是最令他反感和厭惡的。也許蒙古大汗身邊地怯薛——各級官吏向蒙古大汗提供的「質子」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但對趙誠來說,這種事情卻比用箭指著他還要更容易引起他的憤怒。
「那臣太感謝大汗了。」趙誠費了好大的一股力量壓抑胸中的怒火,躬身說道。他從來就沒有如今天這樣讓他真切地感覺得自己地虛偽,甚至無恥,比眼前的這位蒙古未來的統治者還要無恥。
「你不要擔心,將來怯綠連河畔一定會開忽鄰勒台大會的,到時候所有孛兒只斤氏的蕃王、子孫,還有將軍及臣子們都會參加地。我希望到時候你也一定要到,你可明白?」窩闊台暗示道。
趙誠心中瞭然,窩闊台雖然是成吉思汗生前指定地唯一接班人,但是大部分的軍隊中卻交給了拖雷,另外,窩闊台要繼承大位,還需經過傳統地部落聯盟大會——忽鄰勒台推舉。否則,窩闊台稱不了大汗。而拖雷既掌握大部分軍隊,還有監國大權,實力不是窩闊台所能比擬的。成吉思汗對拖雷偏愛了不止一點,所以,窩闊台拚命地拉攏一切可以依靠的力量。
「到時候,你就可以來大斡耳朵,看望你妻兒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好你妻小的。」窩闊台低聲誘惑道,「我父汗早就說你有宰相之才,讓你治理唐兀惕之地,實在是大材小用。以後,我還要重用你,你可不能讓我失望哦?」
窩闊台說完就揚長而去,與迎面走來拖雷僅僅是點了點頭。
「不兒罕,聽說我兄長派人去將你妻子接到蒙古?」拖雷待窩闊台離開老遠,才開門見山的問道。
「回殿下,三殿下剛剛告訴我這件事。」趙誠道。
「嘖、嘖!」拖雷搖著頭感歎著,「不兒罕真是忙於政務,對自己太刻薄啊,你怎麼能將自己有孕在身的妻子扔到一邊,不管不顧呢?你真不是一個好丈夫啊。」
「是、是!」趙誠附和道,心中的怒火更加熾烈了。
「不過。」拖雷側著頭看著遠去的窩闊台的背影,「我兄長接你妻子去蒙古,做的也不太……不太好嘛,有些不近情理,在這個節骨眼上,怎麼能讓你們夫妻分開呢?我身為監國,也於心不忍吶。奈何,他是我兄長,我是弟弟。」
拖雷將「監國」這個詞咬得十分清晰有力,彷彿是提醒趙誠他的身份。
「多謝殿下關心。」趙誠聽出拖雷的潛台詞,「殿下身為成吉思汗的幼子,成為監國也是眾望所歸,就是成了大蒙古國的汗,也是順理成章。」
「不兒罕,你這麼說,我雖貴為成吉思汗之子也不敢當啊,父汗逝前留有遺命,我怎麼能違背他的遺願呢?」拖雷臉上掛滿悲傷的表情,「想想自我記事起,就伴隨父汗左右,聆聽父汗教導,讓我不至於成為一個無用之人。如今,父汗過世了,讓我心如刀割,恨不能與父汗地下做伴。」
「殿下哪能這麼說,蒙古還需要你來主持大局呢。」趙誠道。
「不兒罕,我很看好你,你能將西域河中府治理得那麼好,我相信唐兀惕之地你也能治理好。我身為監國,對那些立了功的人是不吝賞賜的,你可不要立下太大的功勞,讓我賞無可賞哦?不過呢,蒙古草原上人們常說,一輛勒勒車有兩根轅子,缺少一根,牛也拉不動的道理。父汗將國家交給我,我深感責任重大,唯恐破壞了父汗的英名,對於你這樣的能人我一定會支持到底的,就怕你這樣的賢人受了小人的脅迫做出什麼壞事出來,讓我難做啊。」拖雷語重心長地說道。
趙誠心中暗罵了一句,口中卻說道:「殿下又說錯了,我怎麼可能因為小人的脅迫,就做出有損殿下尊嚴的事情呢。只是……」
趙誠訥訥沒有將話說完,拖雷卻接口道:「你放心,我怎麼會容許小人在我們之間作梗呢,我平生最恨這種小人。你要對我有信心,我拖雷是站在你一邊的!」
「多謝殿下!」趙誠臉上掛著讓拖雷十分高興的一絲寬心笑容。
拖雷拍馬追上了遠行的隊伍,長長的軍隊打著白色的旗幟,伴著獵獵西北風如長龍一般逶迤一路向北。九腳白旌旗高高地飄揚,它象徵著成吉思汗的權威,成吉思汗已經死了,但這面旗幟卻面臨著他的兒子們的爭奪。
已經過了中秋,北國的天空雖然如藍色寶石般晶瑩剔透,但空氣中卻一天天地冷了,來自蒙古高原的瑟瑟寒風中夾雜著沙漠中的沙塵迎面撲了過來。五百里賀蘭山仍然頑強地抵擋著來自北國的風沙,護翼著腳下的平原。
「徐不放,你說我們跟蒙古人有何仇何恨?」趙誠問身邊的徐不放道。
「此乃家仇族恨!」徐不放恨恨地說道。
「此仇此恨,當如何回報?」趙誠又問道。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徐不放堅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