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三卷 桃花石 第四十四章 寂寞河中府八
    趙誠走出了鐵木真的金帳,耶律楚材追了出來。

    「不兒罕,你真讓我捏了一把汗!」耶律楚材道。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沒什麼。」趙誠淡淡地說道。他的內心卻沒他表面上看來那麼輕鬆。

    「自古賢臣、能臣總會受到別人的猜忌,不兒罕也不必將這事放在心上,對大汗有所猜忌。」耶律楚材道,「不過,大汗所言也是實情,如今河中府的百姓都稱讚你,而甚少有人提到大汗,這也是人之常情,大汗殺的人太多了,心中對大汗有所怨恨那也在所難免。你要謹言慎行,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忘了你的本份。」

    「多謝耶律大人提醒。所謂君子坦蕩蕩,我雖算不上什麼君子,但也不是什麼逆臣賊子,耶律大人不必擔心。」趙誠笑著道。

    「是嗎?不知道王敬誠、劉翼與何進三位還留在你的身邊,做些什麼?」耶律楚材懷疑道。

    「王從之是我的稅務官,正在我汗服務,沒有他,我去年怎麼能收上稅來?劉翼劉明遠是我的長史,平時一些個文牘之事都是他在做,而何進何學文是我的提刑官,正在沙漠中摸排滾打,正在找強盜的晦氣呢!」趙誠一攤雙手,抱怨道,「他們難道不是我汗的臣子?大人莫不是發現他們有什麼不妥的舉動?大人放心,你若是說出來,我一定會當著大汗的面,砍了他們!」

    「哼,我是沒有發現他們有什麼不妥之處。」耶律楚材悻悻地說道,「不過你要小心,若是被我發現了,我絕不徇私!」

    「那太好了,所謂雙拳難敵四手,若是有了耶律大人這雙火眼金晴,我也放心不少,正所謂家賊難防,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吶!」趙誠道。

    「你知道就好。」耶律楚材道,「我很看好你,你少年得志,身居高位,雖不是中樞要職,但也是一方大員,不要太高估了自己。這人要是有了非份之想,禍事就會立刻來了自己的身邊。」

    耶律楚材這麼說,還是對趙誠不太放心,難得他對趙誠這麼關心,這個心態也十分複雜,生怕趙誠做出什麼忤逆的事情來,一方面既對趙誠的將來和影響力充滿著期待,一方面又擔心趙誠做出某種他認為沒有出路的事情來。

    「呵呵,耶律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趙誠拱手道,他不想跟耶律楚材探討這個話題,轉而問道,「我來這裡時,聽劉仲祿說大汗遇到了一怪獸,果真有此事嗎?」

    「確有此事。不是怪獸,而是瑞獸,它的名字叫角端,日行一萬八千里,能說四方之語,好生惡殺。」耶律楚材道。

    「真的嗎?」趙誠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根本就不相信。

    「那還有假?」耶律楚材對趙誠的表情很不滿意,「這種事情你有異議。」

    「雖然子不語亂力怪神。」趙誠笑著道,「但如果說這個天下有什麼長相怪異的的野獸,我是相信的。不過,所謂瑞獸,能日行一萬里,還會說人話,我是萬萬不相信的。」

    「你若不信,我也不強求你信。」耶律楚材道,「我就要隨大汗回師,你在此地要好自為之。若是再見面,恐怕不知在何時了。」

    耶律楚材有些傷感,他一直將趙誠看成自己的小弟,還是一個不是同盟者的同盟者,儘管趙誠經常說出讓他很氣惱的話。

    「耶律大人不必如此。我想大汗東返,恐怕會找黨項人晦氣,到時候,大汗還需要大人出謀劃策,哪有你清閒的時刻?」趙誠道,「耶律大人若是覺得在下還入您法眼,若有需要在下效犬馬之勞的,儘管言語一聲。」

    「丘真人雖然勸說大汗止戈休兵,讓百姓得以休息,大汗也同意。可是戰事若再起,總免不了百姓受苦。」耶律楚材道,「我位卑言微,深感力有所不濟。我預料將來賀蘭山下的戰事稍平,總需要有人治理,以安撫百姓,少一些餓死病死之人,到時候……」

    「耶律大人莫不是想讓我離開這裡,又去接爛攤子?」趙誠道。

    「這種事情,只有大汗才能下令。我身為臣子,自當會建議大汗,正如你方纔所說,一個官員在一個地方呆得久了,也會根深葉茂。」

    「這麼說,這還是我的主意,我不接也得接嘍?」

    「難道你就醉心於河中府你那大宅子,還有美酒與美食?你的志向就不能再大一些,救萬民於水火,創下一份可觀的政績,讓後世之人對你的恩德也銘記於心?」耶律楚材反駁道,「我倒是想,可是我卻沒那個機會。」

    「耶律大人,這個世上流芳百世的事情太少,遺臭萬年的事情卻最容易做出來。老實說,做個正直的人要比做個隨波逐流之人,難得多,而且隨波逐流卻是很輕鬆。您說,我為什麼要放棄一個舒適的位置,卻要找不自在呢?」趙誠道,「正如大汗及您方纔所言,河中府之百姓皆知我是個好官,可是那對我有什麼好處?我還得擔著受人猜忌之名,若是因為我大發善心,就得讓我的腦袋搬家,我還不如不做那所謂的好官!」

    「這……」耶律楚材被趙誠的話給難住了,「大汗畢竟不還是信任你嗎?也沒因為別人的讒言,而讓你受到冤屈,難道你因為小人之言,就放棄自己的本心?你讀史書就得出這個斷語?」

    「本心?我的本心一直都沒變。」趙誠道,「你我兩人的區別在於,你寧願當個不計個人得失的好官、清官、能官,而我卻不同,我很介意自己的性命和身家,我看到前面有個刀山,我寧願駐足不前或者繞道而行,而不會拐不了那個彎,為了心中所謂的正氣。」

    「那就好,只要你的本心沒變,那我就可以為你進言,讓你得以一展所長。」耶律楚材道。

    「多謝大人厚愛。」趙誠躍上了赤兔馬,一抱拳道,「大人你我就此別過,但願你我相見會有時!」

    耶律楚材看著趙誠遠去的背影,一時有些悵然若失。趙誠所說的他們兩人之間的區別也很有道理,正是因為這種區別,趙誠活著有滋有味,而自己卻只是個「神算子」。

    然而耶律楚材錯了,策馬奔馳的趙誠的內心卻是有種逃出牢籠的感覺。今天這次與成吉思汗的會面,讓他驚了一身的冷汗,他的內心卻非耶律楚材所想的那樣有滋有味。所謂華宅、美酒與厚祿,只不過是表象,趙誠甚至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找來一班歌姬為他表演,個人生活離醉生夢死差不多了,只差一個「淫」字。

    以前的趙誠只不過是一個得過且過之人,雖不乏正義感與同情心,但這種正義感與同情心卻是有限的,趙誠不認為自己是那種諍臣、死臣。得隴望蜀,當他有了如今的地位、權勢與威望之後,他的心態也跟著變化。

    不變的是如履薄冰之態。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膽小怕事之人,如今就是血流成河,他的眉頭也不會皺一下,不過若是站在成吉思汗身邊時,他毫無來由地充滿恐懼感,成吉思汗的權威和警惕之心如大山一般始終籠罩在他的心頭,讓他想搬開這座大山。

    他是搬不動這座大山的,那麼他就選擇遠離這座大山,或者等待這座大山在一次大地震中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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