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中國門,在那些俘虜的行動之下,一塊又一塊磚石被拆下,最後像是憑空消失在空氣一般,無跡可尋。
這座城門曾經擁有它實際的意義,它象徵著來自東方的珍寶和財富,象徵著東西方的商業與文明的交流、往來。如今它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成為一片廢墟。在它的下面還有無人搭理的花剌子模人屍體與滿地的鮮血。
逃往內堡的康裡、突厥將士連同俘虜共三萬人被殺,其中還有許多大臣、士兵與平民悲憤地自身殉國。沒有蒙古人同情他們,就連耶律楚材也不得不接受這些反抗者下場。就連一度讓蒙古軍驚慌失措的大象,也被成吉思汗下令放入荒野自尋野草,結果幾天之後統統餓死。
刀下餘生者,其中三萬手藝人被挑選出來,分給了成吉思汗的諸子、諸妻和諸位大臣、將領,又挑了三萬青壯,編為一支炮灰軍。餘下的人,被要求交納二十萬的第納爾,才可以活命。然而當成吉思汗下了凡是躲入地窖、地洞者格殺勿論的指令後,耶律楚材再也坐不住了。
耶律楚材又一次直截了當地向鐵木真進言,意思是少生殺念,以懷柔為要務。鐵木真當然沒有聽進去。趙誠又一次被動地被耶律楚材給扯了進來,上次在不花剌城耶律楚材正是將趙誠扯了進來,雖然最後不花剌人也沒得到太優待,但是卻保存了不少人的性命,這次耶律楚材又故伎重演,指望趙誠能夠說上兩句好話。
鐵木真對趙誠也很期待,雖然趙誠很少主動地進言,但是只要鐵木真問起,總是能讓鐵木真得到一些啟發,在鐵木真的心中,趙誠這位「長生天之子」的印象,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得到確認與加深。耶律楚材大概也感覺到趙誠在鐵木真這位合罕的心目中,有著特殊的地位。
「不兒罕,你有什麼要說的嗎?」鐵木真見耶律楚材提起,問趙誠道。
「大汗,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斗膽問大汗一個問題。」趙誠瞪了耶律楚材一眼,卻拱手對鐵木真說道。
「哦?你反問起我來了,你問吧!」鐵木真笑著道。
「我想問大汗,大汗親率十多萬蒙古軍,加上喀喇魯和畏兀兒及漢軍、契丹軍,不遠萬里來到這裡,想要得到什麼?」趙誠道。
「這還用說,摩訶末殺我蒙古使者,劫殺我父汗親派出的友好的商隊,此等行徑與盜匪並沒有什麼不同。我父汗天威,遍及天下,豈能容忍摩訶末這個盜匪猖狂,一定要摩訶末人頭落地才甘心收兵。」鐵木真還沒回答,他的次子察合台接口道。
鐵木真點頭表示同意。
「這麼說,我蒙古的敵人只有摩訶末算端一人了,那麼其他人又與這場戰爭何干?」趙誠反問。
察合台一時語塞,殺摩訶末不過是一個直接目的,重要的是滅了他的國家,將整個河中地區和花剌子模納入蒙古的版圖。
「我蒙古是外國,遠道而來,若不是將所有敢於反抗的人殺了,那豈不是讓人從背後插刀?」窩闊台道,「這摩訶末不過是一個小人,這樣的人是不配擁有這麼大的土地,我蒙古要將這裡所有的城牆拆了去,將這裡肥沃的農田變成牧場,可以養下百萬牛羊,讓我蒙古的子孫後代人人都有華服美食。」
窩闊台比察合台說的直接一些。
「大汗。」趙誠向鐵木真鞠了一躬,「我聽說唐兀惕(西夏)出產一種叫做大黃的藥材,聽說這種藥材很是不錯。」
「這個我也聽說過,當年我率軍攻唐兀惕時,也得到不少這種藥材。」鐵木真感到很奇怪,「可這跟我們正在談論的有何干係?」
「當然有關係。大汗,有撒馬兒干的商人,知道這種藥材有奇效,見有利可圖,便從唐兀惕人那裡得到了種子,運到撒馬兒干,後來雖然種出來了,但是療效卻是大減,等於無用。」
鐵木真點了點頭,只聽趙誠又說道:「我還聽說宋國有一種果實叫做柑桔,其味道十分甜美,但是將這種果實的種子引入中原,卻是味苦不能吃。」
趙誠又道:「我還聽商人們說,西方波斯地方產有一種良馬,聽說比河中這裡的大宛寶馬還要好。大汗您知道,東方中原缺馬,而且當地所產之馬,大多較次劣。有波斯人將此種波斯馬運至中原,希望賣個好價錢。」
鐵木真見趙誠說的有趣,並開口追問道:「後來如何,不是沒人買吧?」
「稟大汗,不是沒人買,而是不敢買!」趙誠賣了個關子道。
「這又是為何?難道是價錢太高的緣故?」鐵木真覺得很奇怪。
「稟大汗,這也不是因為價錢太高,而是養不起這種馬,更怕養不活這種馬。」趙誠道,「因為這種波斯馬是波斯特有的馬匹,馬的腸胃只適合當地的穀物飼料,若是運到中原,就是最上等的草料,這種馬也不願食用,買主不得不用粟谷混合在一起飼養,勉強存活,但是諸位將軍可以想像,這種法子喂出的馬豈能有戰力?」
耶律楚材聽了趙誠這一番言辭,心中頗為折服,趙誠的意思是說,任何一種地方的統治方略只能用適應當地的制度來施行,若是按照蒙古大草原的那一套,一定會水土不服。趙誠跟耶律楚材的區別就在於,他不會跟鐵木真講太高深的道理,只用淺顯易懂的事例讓鐵木真自己思考。
「不兒罕,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種田或者經商,我蒙古不太懂,在我的眼裡,放牧才是我蒙古最拿手的事情,牛羊與牧場才是國家的根本。天下豈有放棄最擅長,而去勉強做自己最不擅長的?」鐵木真道,「還是那句話,牛羊和馬匹才是國家的根本。」
趙誠明白,蒙古人根本就不知賦稅是何物,他們只知道牛羊的數目,還有通過戰爭獲得財富,他們只對明明白白能看得見的財富感興趣。耶律楚材插言道:
「大汗,不兒罕曾和臣提起過,若是將河中府的民政交給他來管理,定可一年獲取二十萬金幣,馬、牛、羊各十萬匹,還有諸多布匹、鐵器與特產。」
花剌子模的基本貨幣單位是第納爾,另外還有金銀製的巴裡失,一個金巴裡失,相當於七十五個第納爾,那些待殺的撒馬兒干人要交納的贖金也不過二十萬第納爾。
趙誠目瞪口呆,他可從未說過這樣的話,更沒說過自己還有這樣的「本事」,更何況還是金幣,還有那麼多的牲畜。耶律楚材故意將數目誇大,還沒等趙誠反駁,帳內的諸將均驚呼不已,人人不是露出貪婪的目光,就是根本不信會得到這麼多的賦稅。
「不兒罕,你真的能一年得到這個數目的錢財?」鐵木真很感興趣,「在蒙古大斡耳朵,你掙錢的本事倒是不小,可這治理地方不一樣。」
耶律楚材不住地向趙誠遞眼色,臉上浮現著十分希冀的目光,他一直被鐵木真當成一個「神算子」使用,沒有機會施展他管民政才能的機會。
趙誠心中有些不忍,更多的是耶律楚材這一提議讓他一時想到了很多。他只得硬著頭皮道:「回大汗,耶律楚材所言有些言過其實了。不兒罕不敢欺騙大汗,但大汗若是將河中府各城各地的民政讓我來管轄,不兒罕定當勉力而為,為我蒙古提供戰馬、牛羊和賦稅。」
「很好,你是個誠實的人,沒有誇下海口。那些只知道誇誇其談之人也是我所痛恨的,若是讓你做達魯花赤(監臨官、總督),你當如何辦?」鐵木真對趙誠的保留性意見很滿意。只是他心中有些疑慮,因為趙誠是夠聰明,可是讓這麼個少年來管理這麼廣大的區域,他還有些不相信趙誠的能力,更不相信他的經驗,因為趙誠沒有這樣的經驗。
「大汗,讓種田者種田,牧馬者牧馬,經商者經商,定制度,建官府,挖水渠,勸種植,從中抽取賦稅,讓人人都成為大汗治下的子民!假以時日,這裡將成我大汗治下的富庶之地,而我蒙古大軍將會獲取數不清的錢財、戰馬和可供軍用的糧食與牛羊。」趙誠道,「用刀槍征服花剌子模並不是最終的征服,若是讓此地的平民願意向我蒙古繳納賦稅,那才是真正的征服。若是沒有人能夠為大汗種田提供糧食,沒有人為大汗牧馬,也沒有人將遠方國家的珍寶販運至此,大汗只不過得了土地。但凡一個人若是有了可以定居的地方,可以得到發家致富的機會,就不會願意冒著殺頭的風險反抗。大汗不如赦免了那些冒犯了大汗的平民百姓,好讓他們感受到大汗的寬宏大量,我想那些得到您赦免的百姓,定會感受到您寬大的胸懷,真心成為您的子民,而且人只要活著,就要生產,每年都會交納稅賦,一年又一年。」
趙誠很會說話,既言淺意深,許下諸多鐵木真感興趣的好處,又很巧妙地拍著鐵木真的馬屁。
「父汗,我軍已經攻下了許多城池,河中府的大局已定。」察合台道,「剩下的就是追蹤摩訶末和征服呼羅珊了。若是不兒罕能夠將河中府治理好,那就是讓我軍有了更多的地盤,將來我大軍與其它國家征戰,將會有更多的獲勝機會。」
察合台破天荒地幫趙誠說話,他是有私心的,因為河中地區是他的封地,若是趙誠能夠治理好,他將得到大部分好處,若是治理不好,那他就有說話的由頭了。
鐵木真聽了趙誠和察合台的一番話,覺得很有道理,低頭沉思了一番道:
「如此就讓不兒罕做整個河中府的大達魯花赤,總督所有地方的民政。」
想了想,鐵木真又道:「但不可插手軍政!」
於是,趙誠成了蒙古帝國歷史上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漢人達魯花赤,同時又將是最年輕的一位達魯花赤,一個蒙古人後來將不願意提起的達魯花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