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到來,他們破壞,他們焚燒,他們殺戮,他們搶劫,然後離去……」
這是一個逃到呼羅珊的不花剌人,後來告訴那些向他焦急打聽不花剌戰況時所說的,聽者聞之變色。
勝利的蒙古大軍在將不花剌所有值錢的東西搜羅一空之後,並將青壯編為僕從軍,鐵木真便率軍馳往下一個目標——撒馬兒干。
玉龍赤傑(今土庫曼斯坦烏爾根奇),才是花剌子模真正的首都,但卻被稱為舊都,原因是花子模國事實上處於政治分裂的局面。摩訶末的母親出身康裡部落,屬於突厥血統,她將康裡和突厥人勢力合併在一起,掌握著較多的軍隊,摩訶末的即位之初,也不得不仰仗於她,此人非常龐幸突厥人,這些突厥人因為十分蠻橫,若得國內怨聲載道。摩訶末的母親還有自己單獨的宮廷和行政官員,摩訶末的諸多權力也受到她的干預。因此,摩訶末只得率軍來到新佔領的河中地區,以撒馬兒干為首都。
如果說不花剌城是河中地區和絲綢之路上的一顆明珠,那麼撒馬兒干城就是最耀眼最閃亮的那一顆鑽石。東方的商路無路是從天山南路或者北路,都會在撒馬兒干城交匯,然後通過這個古老而又富有活力的城市,將來自東方精美的絲綢、瓷器、漆器、茶葉和織物,向北越過花剌子模海(鹹海),通過欽察草原販往遙遠的西方,往南運往呼羅珊和印度,往正西越過烏滸河運往波斯甚至飄洋過海抵達更遙遠的地方。同時,各地的特產,珠玉、珊瑚、翡翠、象牙、乳香、木香、琥珀、花蕊布、硇沙、龍鹽、西錦等,又通過這座城市,被各國的商人們販往東方。正是因為如此,花剌子模國在蒙古語中的意思是「商人之國」。
撒馬兒幹這個名字來自於波斯語與突厥語的結合體,意思是「肥沃之城」。顧名思義,這座城市不僅有著發達的商業,還有肥沃的土壤可以用來耕作。環城數十里皆是園林,有家必有園,園必成趣,池沼遍佈,柏柳相接,桃李連延。
然而,這樣的一座繁華的城市已經被向它徵稅的國王給拋棄了。
花剌子模的算端摩訶末既不是一個有戰略眼光的王者,也不是一個有勇氣保衛自己領土的國君。他的國家領土的擴大,佔領河中地區,主要是趁著鄰國的衰弱而已。他的一個兒子名叫札蘭丁,卻與他相反,是個有勇有謀的人,札蘭丁王子曾建議集中全中的力量在藥殺水右岸,以逸待勞,與蒙古軍尋求決戰,但是摩訶末卻不敢這麼做,因為兩年前他與者別和速不台的一次遭遇戰,讓他嚇破了膽。他將國家的命運與星相家們的膽怯之語聯繫在一起,反覆說:
「在惡運的星宿沒有走掉之前,為謹慎起見不宜對敵人採取行動。」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採取了消極防守的策略,分兵把守各個城池,讓蒙古軍有了各個擊破的機會。當一系列的壞消息接連傳到摩訶末的面前之時,摩訶末在撒馬兒干呆不下去了,於是在鐵木真的中軍到來之前,就帶領一部分軍隊逃跑了。在他做下這個逃跑決定之時,撒馬兒干城的命運也就被他輕易地決定了。
更可怕的是,他還是一個失敗主義者,在逃跑的路上還一直散佈著蒙古人如何如何可怕的消息,讓各地的官員自謀活命。他已經忘了自己是一個國王。
當鐵木真到達撒馬兒干的時候,其它各路的蒙古軍已經結束了各自戰鬥,皇子們帶著所有軍隊和十倍於正規軍以上數量的僕從軍與他匯合,鋪天蓋地湧到撒馬兒干城下,將這座大城圍得水洩不通,達到了先聲奪人的目的。
在鐵木真和他的將軍們觀察戰場,制訂攻城計劃的時候,耶律楚材找到了趙誠。
「聽說撒馬兒干城內留有花剌子模最精銳的軍隊,我軍此次將會是一場硬仗。」耶律楚材道。
「這還用說?人人都知道。」趙誠輕笑,「可是那跟你我有何干係?」
「撒馬兒干城城堅無比,花剌子模人修建了數道壕溝,又引河水灌入,可以說是固若金湯。若是我軍傷亡慘重,恐怕大汗一定不會輕饒了臣內百姓。」耶律楚材擔憂地說道,「身為臣子者,自當為我汗拾遺補缺。」
「那又如何?」趙誠道,「耶律大人若是有話對我說,不妨直說。」
「不兒罕何必裝聾作啞,我想說的你心裡明白,我所擔憂的是臣內無辜百姓的性命。拋開十萬軍隊不談,據說城內有十萬戶百姓,至少也有五十萬人吧?還不包括來此避難的。」耶律楚材道。
「耶律大人不愧為學佛之人,有一個菩薩般的好心腸,心中總是裝著黎民百姓,令人欽佩啊。」趙誠不鹹不淡地說道。
「學佛?就是一個蠻橫目不識丁之人,見到這種天綱滅絕之事,也會出言制止。」耶律楚材心痛地說道,「不兒罕難道就沒有一點惻隱之心嗎?」
「可是,大汗曾經說過,人生最大的樂事,就是在戰場上戰勝他的敵人,割下敵人的腦袋,奪了他的錢財,讓他的親屬整日以淚洗面。這是大汗最喜歡的事情,我如何勸阻?」趙誠表示愛莫能助。
他也很想勸阻,但是有耶律楚材,他自動「讓賢」了,在說這話之時,他的內心絕對是感到有些羞愧,他甚至試圖對那些流血和悲慘的事件視若無睹,裝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如那碧空如洗的天空一樣。耶律楚材至少比他高尚,對於這種慘絕人寰的事情,不迴避不明哲保身,比他高了不止一個等級。
耶律楚材臉色變得很是難看,他氣惱地說道:「我聽說撒馬兒干城內還有不少漢人,你若是覺得撒馬兒干人與你無關,那麼這些漢人就不值得你搭救嗎?你那個僕人朱貴不也是你從蒙古人手中救的嗎?」
「老朱是我救的,可我那是買來的。若是我有錢,我可以將我所有的錢財貢獻出來,將撒馬兒干所有的百姓買下,可是誰會賣給我?誰又讓我自由地買賣?」趙誠回答道,「城內漢人雖不少,可是你們契丹遺族應該更多吧?」
「好、好!」耶律楚材氣急,「我今天算是認識你的真面目了。」
兩人不歡而散,耶律楚材轉身踉蹌而歸,他那高大的背影在趙誠的眼裡顯得更加的高大。
趙誠知道自己的選擇和立場不對,當鐵木真命他隨軍西征之時,他就有了這樣的思想準備。可是他能做什麼,他只不過一個職位還說得過去的文臣,那種雖千萬人我往矣的英雄氣概,令他很是嚮往,他雖然也想做這樣的諍臣,但是他卻認為自己不值得這樣做。這倒不是因為那些花剌子模人的性命比別的種族低賤,沒有人天生就是可以任人宰割的,而是因為他覺得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自己用性命去維護。
當人類用更「偉大」的理想去為自己辯護的時候,一切好像都是理直氣壯,又好像都是天經地義。當有人這麼想的時候,可以借此來掩蓋內心中的虛弱,趙誠知道自己實在當不了一個所謂的正人君子,他寧願當一個冷酷無情的陰謀家。
「不知我是對的,還是錯的。」趙誠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