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油燈之下,趙誠正慢慢醒來。
他累了好幾天,一躺下就從中午睡到了下半夜。當他醒來時,長伸了一個懶腰,嘴中卻是呼道: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噗!」有個輕脆的聲音響起。那是梁詩若捂著小嘴,強忍著笑意。
「怎麼?若若,這詩不好嗎?」趙誠這才注意到身旁多了一個人。
「詩是好詩,可惜不應景,現在是夏天,再說現在是後半夜,明月高懸,哪有什麼『日遲遲』啊?」梁詩若裝模作樣地品評道,端來一盤肉遞給趙誠。
「啊?都後半夜了,這一覺好長啊!」趙誠這才注意到氈帳外面早已是明月高懸,「還真餓了。」
「你這是累的,為了一匹野馬,這值得嗎?」梁詩若有些心疼地說道。
「這你不懂,男人試著征服世界,才不會白活一場。」趙誠道,「一匹馬算得了什麼,征服天下才叫真本事。」
「如今哪裡不在打仗,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倒是我們平民百姓不得安寧。」趙誠的話勾起了她的回憶,「在家裡的時候,我和我母親生怕惹了大娘不快。後來,被我父親送進了宮裡,又提心吊膽地生怕引主子們不高興,處處留意,步步小心。沒想到,又遇到蒙古兵,那蒙古人比餓狼般還要凶殘,殺人不眨眼,好幾次我都差點死掉。幸虧遇到哥哥,才睡上安穩覺。」
她緩緩敘述著,雖只是三言兩語,卻是倒盡她幼小身軀所受的種種苦難,惹人可憐可歎。她有一雙在燈光輝映之下異常明亮的眼睛,讓人過目難忘。
「若若,你不要害怕,在哥哥這裡,自當護著你周全,沒人會欺負與你。」趙誠安慰道。
「可是,哥哥你想過嗎?你雖然也是漢人,對跟我一起來的漢人,也好生照顧,可是這裡畢竟是蒙古人的國家,要是哪天蒙古人對你不再另眼相看,或者你不小心觸怒了位高權重的蒙古人,恐怕也會招來殺身之禍!」梁詩若道。
「這話是誰跟你說的?」趙誠感到很驚訝,「是王敬誠嗎?或者是劉翼這個酸書生?」
「哥哥不要怪他們。」梁詩若慌忙攔住他道,「這都是明擺著的事情,他們不說我也看得出來,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懂。」
「哦,你這話從何說起啊?」
「今天你在歇息,有蒙古人來這裡尋羊,誣稱僕人錯趕了他們家兩隻羊,管家申辯了兩句,沒法子,就只得任他們挑了兩隻母羊而去。我聽管家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梁詩若道。
「我怎麼一件事情都不知道?」趙誠大驚,「這個耶律文山,連這等事情都不稟報我一聲。」
「管家說,這事不能讓你知道,你若是知道了,恐怕你不會善罷甘休,忍一時海闊天空。」梁詩若一五一十地說道,補充道,「王先生說,勢不如人,也只能忍辱偷生,就怕蒙古人會得寸進尺!」
梁詩若娓娓道來,趙誠聽的是心生慚愧。
良久,趙誠才緩緩說道:「此事暫且放在一邊,我其實並非只是想老死此處,奈何這天下之大,並無我等安身之所。我心向中原之地,可是那裡我並不認識任何一人,再說那裡又是四戰之地,我又無所依恃,去了那裡,無異於找死。這蒙古人野心比天大,他們眼下正如那初升的太陽,無人可掩其輝芒,蒙古大汗鐵木真又是一代天驕,遠非史上匈奴單于可比,那中原的金國皇帝和宋國的皇帝均是文弱之輩,早晚會被蒙古人滅了去。你們這些人來到此處,倒是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天下還是有希望的。」
「可是真如哥哥說的那樣,那我們漢人就真的無容身之地了?」梁詩若心裡不由得害怕,就像是想起了什麼恐怖之事,握緊了趙誠的胳膊道,「若果真如此,天底下又要死多少人,蒙古人才放手啊?」
「但也未必!鐵木真畢竟老了,眼下正將精力放在西方諸國,若是他一死,他的兒子孫子們恐怕就要爭權。若是有人能利用這個機會,引得他們相互內鬥,至少也能稍緩蒙古人南下的腳步。」
「哥哥,這恐怕不易辦到。」
「哎,我只是這麼一說,若是只指望蒙古人內亂,那也不太穩妥,也太可笑,至少十年內沒有什麼指望。歸根結底,還要指望我們漢人自己自強,要有一個強有力的領袖人物,文有諸葛孔明,武有岳父岳鵬舉,岳飛你聽說過嗎?有一群人能夠團結一心,誓死不降之人,漢人才有活路,天下也才能歸於一統。只可惜……」
「只可惜什麼?」
「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打仗是需要有錢有人有地盤的,更要有章法。你們西夏,還有金國、宋國,可以說三分天下,本來相互之間就是相互爭鬥,各自內部政令混亂,道德淪喪,皇帝怯懦,文官愛錢,武官怕死,這如何使得?縱有一帥才人物出現,沒有支持輔助之力,制肘之人倒是不少,所以也只能對天長歎。那王敬誠、劉翼和何進都空有一腔熱血,奈何三國朝堂裡,這樣的人物少之又少,都沒有一席之地。」
「那我們漢人就只能坐以待斃?」
「從目前的情形看來,卻是如此。不過,若是這天下多了幾個像他們三位那樣的人,至少也會讓蒙古人多吃點苦頭。只是這蒙古人凡遇抵抗者,全城盡屠,從未有過這樣殘虐的軍隊,那蔑兒乞人、克烈部人,還有鐵木真的近親泰赤烏部,哪個不是滅了族,蒙古人對自己同族人尚且如此,漢人的下場可想而知了!」趙誠歎道,「漢人人丁眾多,而蒙古人舉族不及我們漢人數十分之一,他們自然會用最讓人害怕的方式,讓所有漢人都不敢反抗,別指望蒙古人會像女真人那樣接受漢制,就是女真人當初不是也一樣殺人嗎?」
「哥哥,所以你才不放他們回中原?」梁詩若問道。
「不是這樣的,回歸中原不是想回就回的,他們縱是能平安回去,也不過多了幾個孤魂野鬼。南方人並非對蒙古人太瞭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殆,若是來了這蒙古,不仔細瞭解一下蒙古,那也太對不起我了。那劉翼雖滿腹經綸,但是騎了一天馬,到現在屁股還疼痛難當。我並非說文人無用,若是天下安寧,文人寫點風花雪月也很有趣,能作幾篇傳世的文章,也算是不枉活一世。只是這亂世裡,最終還要靠武力說話的。他還不算迂腐,能不屈膝投降就當得起皇帝們尊敬。」
「聽說,蒙古大汗要見你,哥哥將如何自處?」梁詩若擔心地說道,「不如我們一起逃到西邊去,就逃到比耶律管家的家鄉還要遠的地方。」
「呵呵,若若這麼想就錯了,蒙古人派速不台和者別兩位將軍越過這阿勒壇山,在我看來,蒙古人不過是打著復仇的旗號罷了,就是要為將來的大舉西征準備的,咱們這裡的蒙古人私下裡不是在議論嗎?我們要是逃到那裡,恐怕更無立足之處了。」趙誠苦笑著道,「只可惜那屈出律哪有一點一國之君的氣象?能篡了人家的國,卻不會治理,若不然,蒙古人恐怕寢食難安了。」
「難道哥哥想做蒙古的大官?」梁詩若置疑道,「幫助蒙古人殺漢人?」
「若若倒是小看了我,我估摸這鐵木真是不太放心於我,或者想讓我在他身邊好監視於我。我若見了他,自當會好好周旋,我可不會像王敬誠他們那樣剛直不彎。」趙誠見梁詩若一臉疑惑,想了想道,「一個人內心若堅如磐石,腿軟一點嘴甜一點又何妨?要學那越王勾踐,我可不在乎什麼大道理。」
他見梁詩若小臉若有所思似懂非懂的樣子,開導道:「正如今天蒙古人來我家討羊,當然是仗著蒙古人當今的氣勢。若若,其實我一點也不氣惱。這個天下,落後就要挨打,沒有那個實力,就要有被人欺負的準備。我現在年紀還太小,有許多事情不方便去做,但也不太引人產生臆想,這次去大斡耳朵也是一個難道的機會。拚命硬幹,那至少得要有一些本錢,我可沒那個本錢,但是我年輕,這也是一種本錢。只要有機會,我就……」
趙誠臉上掛著笑意,沒往下說,這讓梁詩若感到有些深不可測之感。
「那就怎樣?」梁詩若追問道。
「你也別瞎猜,可不是王敬誠說的那樣,要行刺於鐵木真。」趙誠道,「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今晚我跟你所說的話,不要跟別人說,一句也不行。要不然,咱們真要亡命天涯了!」
「哥哥,你放心,打死我也不說!」梁詩若小臉一繃,保證道。
「跟你說了那麼多,其實也是多此一舉!」趙誠歎道,「你又不懂!」
「哥哥,你白天不是說要我做個女中豪傑嗎?」梁詩若卻對趙誠忽視自己,表示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