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玲綺就像被灌了迷魂湯似的,至此已對周揚完全依賴。
想到這計劃一半的成功已如此不易,也沒打算再追問下去,反正只要照著他的意思這麼去做就可以了。
離開李肅住宅之後,周揚懷著無比複雜的心情,重新回到了地下黑市。
他並不期望能碰到那名大秦商人,事實上那只是用來說服呂玲綺的一個借口,但如果萊特真的會向倉庫下手的話,自然便是錦上添花了,就算沒有也不會影響他的計劃。
而張邈卻是十分關鍵的一步棋子,周揚除了要找他幫忙之外,同時也暗暗希望他能夠回到曹操身邊,就像當日在陳留初次見面一樣,向他學習經商之道。
但這些只不過是周揚一廂情願的想法,以張邈那與生具來的正義感,斷然不會眼睜睜看著曹操殺人如麻,而他最終也的確選擇了自己的善良。
一想到這裡,周揚便停下了腳步。
這樣的張邈會願幫助他去對付陳宮或貂蟬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但既然都來了,況且計劃也已經進行到了這裡,試一試也無妨。
周揚下意識地避開了其他人的目光,事實上也沒有人在留意他,每個住在地下黑市裡的人,都有自己專注的事情,除了那些靠在牆邊,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與往常一樣,不時對路過的人傳來妖媚的眼神。
當他來到了那間貴賓房門口,正打算輕輕敲打房門的時候,卻停下了動作。
不是因為猶豫,而是房裡的動靜有所異樣。
以前他在進入之前,裡面應該是寂靜無聲才對,但現在卻有兵器交碰的聲音,那是剛剛停止的打鬥。
非常迅猛地開始,剎那之間便又停止了。
沒有任何人的慘叫聲,只是在周揚下一刻心跳的時候,有個人雙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然後傳來了人頭落地的聲音。
周揚強烈地感到很不對勁,手中緊緊握住虎嘯鐵槍,撞門而入。
「砰——逢——」
木門四分五裂,房內地毯上跪著一具無頭屍體,但周揚卻一眼認出了地上那顆人頭與屍體的穿著,便是這間貴賓房的主人張邈。
他居然被殺死了。
而站在屍體旁邊的倭人,正在互拭雙刀上的鮮血,就像在做一件十分平淡的事情一樣,面無表情地收回了雙刀。
周揚憤怒而震驚地望著房內這一幕,事實上他從來都對倭人沒有半點好感,僅管那刻骨銘心的國仇是發生在一千多年以後,這個時代的人並不可能感受得到,但對周揚來說卻是另外一回事。
只不過最令他難以置信,也最不相看清楚的,是原先張邈坐的位置上那道熟悉的背景。
「岳父大人」四個字在周揚的喉嚨裡徘徊了幾秒鐘後,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對方並沒有因為門的破碎而回頭,那倭人也像機器殺手一般,在沒有接收到任何指令的時候,絲毫沒有半點動作,顯出了絕對服從的姿態。
「為……為什麼?」這個問題似乎是無意識地從周揚口中說了出來。
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問為什麼殺張邈,還是為什麼這亂世奸雄,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曹操站了起來了,雖然沒有轉身,但周揚卻覺得自己仍像是被看穿了全身似的,加上這突如奇來的變化,不禁令他渾身一震。
「噗!」
張邈的無頭屍體,此時終於倒在了血泊之中。
周揚盡力讓自己內心迅速冷靜下來,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曹操斜臉望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語氣冷淡地道:「莫以為這是出賣我的下場,恰恰相反,若非念在我與孟卓兄惜日情誼的話,便絕不會讓他早日得到解脫了。」
周揚心中更是凜然,若曹操是因為報復的話,倒也說得過去,但如今見他幹掉自己的朋友,卻像是理所當然,甚至還是一種恩賜,簡直讓他難以接受,一時間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曹操卻繼續說道:「你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
周揚的確有無數問題,比如曹操是如何入城的,以及他這次入城就只為了幫昔日好友「解脫」嗎?還有這倭人為什麼會突然弒主,變成了曹操的手下?濮陽城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是否還需要他周揚繼續做內部工作?是否要繼續離間呂布與手下重臣?最重要的是曹操是否他仍是值得追隨的主公?
當他再次恍過神來的時候,眼尾的餘光最後一次掃過血泊中的屍體,有氣無力地道:「我只有一個問題,就是你打算怎麼處置張邈的家屬?」
曹操歎了口氣,道:「一切都依孟卓兄的遺願。」
周揚仍是難以接受,殺死張邈對他的一種解脫之說,包括鮑信、喬瑁、劉岱等其他與曹操關係很好的諸侯之死,從這一刻起也不再會有任何答案,因為最終的結果,就是曹操接管了他們的財力軍力與地盤,至於是用什麼樣的手段,已經不再重要了。
因此許多的問題,統統都在他的心裡掩埋起來。
「繼續做你該做的事情。」曹操淡淡說道,「濮陽城很快會回到我們手上了,一切以大局為重,切勿感情用事,很早以前你就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才對。」
周揚自知無論做些什麼,都改變不了已經生的事實。
自古以來,哪一個君王的政治手段是善良的?
想要成就大業,必然會有犧牲。
不管曹操的手段多麼殘忍,他掃清政敵與殺人時多麼冷酷,放眼看整個三國時代的人物,卻只有曹操真正在建設這個國家,也只有曹操才最有資格一統天下,為天下百姓謀取最大的福利。
僅管曹操一生征戰,殺人無數,但卻不可否認,當他消滅袁紹之後,立刻在北方廣泛屯田,興修水利,對當時的農業生產恢復作出巨大的貢獻。
在這腐敗的朝代,甚至出現了饑民滅絕人性的最原始行為,的確需要一個像曹操這樣的非常人出現。
只有盡快結束這個亂世,才能真正對得起死去的人。
周揚深深地吸了口氣,恢復了正題,說道:「岳父大人請放心,目前計劃已成功了一半,只要除掉陳宮,呂布則不足為患。」
曹操終於轉過身來,點了點頭,滿意地道:「你和奉孝的想法非常一致,不過卻沒有他那麼大膽的想法。」
周揚心中暗笑了一下,自己怎能與這鬼才般的人物相提並論,問道:「願聞其詳。」
曹操向他慢慢走來,雙手按在他的肩上,眼中射出與往日一樣的信任,微笑道:「像陳宮這樣的人物,若能收為已用自然最好,要是不行也不用勉強,不過呂布雖是反覆無常之人,但他的手下卻個個出身馬背之上,善於作戰,只從這半個多月與他們的數番斟斗即可看出,這些武將們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周揚腦海中立刻浮現起張遼那威武中略帶幾分憂鬱的英姿,不知道那高順又個怎樣的人。
「所以你要一邊對呂布內部進行破壞工作,一邊留意這些人才,」曹操換了個語氣,繼續說道,「盡量不要以身犯險,最重要的是你要活著,明白嗎?」
「明白!」
曹操獨自走到貴賓房門口,停下腳步,又道:「你不想知道,為什麼這倭人會在我身邊,以及我是如何來到這裡的嗎?」
周揚當然想問,但始終沒有把話說出口。
很多事情並不用知道得太多,事實上瞭解曹操越少越好,僅從楊修與許褚的區別待遇,由此便可見一斑。
曹操最後欣賞地看了他一眼後,才離開這裡。
那名倭人始終跟在他的身後,也沒有多看周揚一眼。
貴賓房陷入寂靜,只剩周揚一人,正小心翼翼地將張邈的頭顱移回身體上,並為死者輕輕蓋上臉龐。
這是個殘酷無比的時代,自從第一次為張旬幹掉護衛開始,周揚就已經踏上了與曹操一樣的道路,再也無法回頭,無論在他心裡對生命的理解,是否與這時代的人有多大差異,他都早已說服了自己。
只是這張邈與其他人不同,雖然周揚也殺過不少人,但卻從未對自己身邊的朋友下手過。
小遙與董侍郎的死,已令他內心充滿了罪惡感,充滿了對司馬懿與漢獻帝的內疚。
但是,內疚有什麼用?
回想起過去的經歷與看過的慘景,任何情緒與感覺都變得微不足道。
惟有助曹操盡快一統天下,早日結束百姓們的苦難生活與戰爭,這些人才算沒有白白犧牲。
周揚再次告訴自己,這次是自己最後一次為犧牲者感到痛苦。
與此同時,這龐大的地下黑市上面,又隱隱傳來了騎兵隊馬蹄的震地聲。
看來又有一場戰鬥即將展開了,這恐怕與曹操忽然出現在濮陽城內有關,不知道悄悄入城的還有些什麼其他的人?
周揚以最快的速度,讓自己從張邈的死中解脫出來,並清楚地知道,當前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手握起虎嘯鐵槍果斷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