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的目光不曾由這焦尾琴上移開分毫。
周揚在一旁關注著,心情卻十分複雜,一方面明知此人正是為司馬族篡奪曹魏政權的奠基人,一方面又對董遇與小遙的死感到深深自責。
這幾天,司馬懿都像具毫無生機的屍體般躺著,直到現在才重現出一絲生命的跡象。
「不要停。」周揚看著他慢慢爬向焦尾琴,向李毓低聲道。
黃昏的夕陽餘輝,緩緩地蔓延至窗邊,琴聲迷漫在金黃色的空氣中。
司馬懿就像被牽線的木偶般,最終被扯到了李毓身邊,卻視他如無物地望著手指下的琴弦。
周揚安靜地走出小屋,悄悄為他們關上屋門,抬頭仰望著落日,苦笑一聲,知道自己對此人已經抱著深深的愧慚,再也無法下手了。
同時心中暗下決定:只要不讓司馬懿踏入政界,一輩子將他軟禁,無論他如何隱忍,都絕不讓他與子孫有任何謀篡的機會。
數日之後,何銳等人回到董宅,這三名精通刺殺之道的先零傭兵,對於打探情報也是與蘇辰一樣在行。
原來李?身邊除了李蒙之外的那五人,其中四名是秦胡人,與彭義源等人同樣都是這方面的高手。
當日董卓死後,鄧三便乘亂逃跑,重新回到了北地治元多處,並選擇了與實力更加雄厚的李?合作。
治元多當然希望李?能夠重掌洛陽朝政,李?也希望治元多安守北地,這也等同於在告訴馬騰與韓遂這西涼兩股軍閥,不要輕易妄動。
「那另外一名是誰?」周揚問道。
何銳語氣始終保持著平靜道:「楊定,自從張濟死後,樊稠手中的兵權便逐漸被削弱,慢慢地移到了此人手中,所以郭汜一直不敢對李?怎樣,正因李?手中掌握著兩大將軍的實力。」
周揚恍然道:「難怪董卓一死,便沒再見過樊稠了,看來要對付李?的話頗為赫手,倘若我們把他逼急的話,恐怕郭汜都會被他幹掉。」
何銳道:「這不一定,李?若想幹掉郭汜,早就這麼做了。」
周揚奇道:「那他為何遲遲沒有下手?」
何銳繼續說道:「李?極信巫道術數之說,曾有一名占卜師送了他一句讖語,『二虎命繫一線,無獨存。』使他相信了自己與郭汜既為二虎,所以他不但不敢對郭汜動手,反而還要保他不死。」
周揚從來不信此道,即便是於吉對他說有六難還是六六三十六難,他都認為這只不過是江湖騙錢之法,命運只能掌握在自己手裡,將來的路要怎麼走,完全取決於一念之間。
「我們也打聽到了這占卜師的下落。」旁邊的烏孝東道。
「哦?」此三人辦事效率之高,倒沒有讓周揚感到特別意外,至少他們在對董遇與小遙,便能夠毫不留情的下手。
何銳又道:「此人姓杜,名山風,幾乎每天都在洛陽人流密集之處擺攤,靠為人占卜算卦謀生。」
周揚從未聽過歷史人物中有個叫杜山風的傢伙,暗想此人八成就是個江湖騙子,不過也許正是這麼一個人,卻偏偏能夠對離間李郭的計劃起到作用,便道:「密切關注李?與北地治元多的動向,一有任何特別情報,馬上向我回報。」
三人商量好分頭行事之後,再次領命而去了。
翌日,周揚在長安市集打聽到了攤位。
那攤位果然豎著一個招牌,上面寫著「杜山風占卜」。
而坐在灘桌後面的是一名略顯肥胖的占卜師,正手握著一枝讖簽,雙目低垂地沉思著。
周揚近了過去,安靜地站在一旁沒有打擾,倒想聽聽這江湖術士如何騙錢的。
那略肥的占卜師忽然挺直了身子,雙眼炯炯有神望著簽中文字,就像他即將說的每一句話,都將充滿了天地至理,無庸置疑。
「你夫君就快被拉去當兵了。」占卜師比任何人都還緊張地道。
「什麼?」婦人顯然是在他說話之前,就先被他看完讖簽後的反應嚇到,此時才剛聽明白了對方說話,苦喪著臉道,「杜大師啊!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夫君啊!」
占卜師舉掌示意他安靜,然後眉頭深鎖道:「破解之法倒也不難。」
婦人早已被他這一驚一乍的,嚇得六神無主了,聞言更是急切地問:「求大師指教。」
占卜師道:「女的今後出門得綁上頭巾,然後養只王八在家裡,絕不可殺生,如此可破此劫。」
「慢!」婦人正要離去,卻被那占卜師叫住,繼續說道,「夫人可不要亂買頭巾和王八,必須是經過杜某特製之物,方能有效,倘若是市場上買的王八,那只會讓破解之法為之所破。」
說完便從桌底下取出王八一隻,頭巾一條,賣給了婦人後,才微笑地把錢收好。
周揚早就聽得差點睡著,走來坐下,問道:「你就是杜山風?」
占卜師打量了他幾眼,語氣冰冷地道:「說話請客氣一點。」
周揚並不知道自己哪裡不客氣了,只好重新說道:「請問,您就是杜山風杜大師嗎?」
占卜師憤然而起,指著前面那豎招牌道:「看清楚點,杜嵐,不是什麼杜山風好不好,說吧!找杜某有什麼事?」
周揚喃喃念著「杜嵐」這個名字,常聽閩南人生氣地叫著「杜嵐」,意思就是「氣得想捅掉睪丸」的本土簡說「捅睪丸」,但他還是忍住了笑,道:「在下想請杜大師幫個忙。」
杜嵐坐回了攤後,不知從哪裡變出了把羽扇輕輕搖擺,悠然道:「說吧!」
「我想算命。」周揚主動地把手掌放在攤桌上。
「閣下命理不錯。」杜嵐探出眼神望了一下,又道,「不過人生不如意,十有七**,破解之法,當用買條藍腰帶繫上,即可順順利利。」
周揚見他又要從攤位內找東西,阻攔道:「在下要算的,不是自己的命。」
杜嵐奇道:「莫非要算命之人,行動不便?」
周揚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冷笑道:「我倒是有想過,讓他行動不便,杜大師覺得行動不便,會否影響你占卜?」
杜嵐臉色刷的一下就變得鐵青了,聲音略帶顫抖道:「什麼意思?這裡可是公共場所。」
周揚微笑道:「在下想算的是杜大師的命,請問杜大師覺得,自己能不能活得過下一刻?」說完便將手中的虎嘯鐵槍放在攤桌上。
「你……」杜嵐手中的羽扇停止了搖動,「到底想怎樣?」
周揚伸手慢慢向他靠近,輕輕地拿過他手中的羽扇,學著他悠閒的樣子輕擺了起來,笑道:「杜大師若真懂得算命的話,為何不先算一算自己的命?倘若算得準,在下立刻付錢走人。」
杜嵐輕聲問道:「聖人也有出錯的時候,要是一不小心算錯的話……」
周揚將羽扇交到了對方手裡,並幫他捏緊,語氣平淡地道:「要是算錯的話,在下可要以欺詐李?將軍的罪名,將你逮捕了。」
杜嵐唇角抖了幾下,似乎有點聽明白了,眼前這人不完全是來找碴的,對方既然提到了李?的名字,多多少少會有點關係,要是押錯了寶,恐怕小命不保。
「杜大師!」周揚最後拍了拍對方捏扇的手掌,道,「要是您覺得算自己的命有困難的話,乾脆跟在下走一趟,算算另一個人的如何?」
杜嵐聽他語氣,並無意為難自己,便收拾好東西,跟著他來到了董宅,才問:「閣下到底是何方神聖?」
周揚走入房內,轉身笑道:「在下周揚,杜大師請坐。」
杜嵐把他名字念了兩遍,恍然道:「就是在洛陽救了二十多萬難民的那新太守嗎?」
「其實在下確實是想請杜大師算命,但不是算你,也不是算我。」周揚道。
「那到底要算誰?」杜嵐問道。
「李?!」周揚倒了杯茶水,遞給一臉驚愕的杜嵐,又道,「不知杜大師意下如何?」
杜嵐呆呆地望著杯中茶水,好一會兒才道:「李將軍不是算過了嗎?」
周揚把臉湊近了道:「杜大師倘若真會算命的話,『二虎命繫一線,無獨存。』這句讖語,就不需要由郭汜將軍教你說了,不是嗎?」
杜嵐渾身一震,一對原本就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瞳孔驟然間擴張得更大,身子下意識地往後傾斜,難以置信地望著對方,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這可不能讓李?將軍知道,對嗎?」周揚步步逼進地道,「要不然郭將軍恐怕不會為了杜大師,而與李?將軍作對吧!要是他將所有的事情都推杜大師身上的話,會有什麼後果呢?」
杜嵐欲哭無淚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周揚突然大聲吼道:「難道杜大師還沒明白嗎?你正處於進退兩難的局面,誰都不可能會保你的!」
杜嵐終於崩潰地從椅上滑了下來,跪倒在地上,泣聲道:「求周太守指條明路吧!」
周揚知道不必再折騰此人,既然時機已經成熟,便與他直入正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