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傳烽錄 卷三 環珮相將侍禁廬 一百二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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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夜過去,東方初曙,隱隱露出一抹魚肚白色。皇太極佇立轅門,翹首向西張望,心中按捺不住的急切欣喜。範文程從遵化啟程趕來與自己會合已經數日,不久前探馬來報,說范先生一行十餘人,已經來到一里路外,不過片刻便可拜見大汗。皇太極大喜若狂,匆匆奔出來迎候。大汗親自出迎,各旗的旗主貝勒自然也要陪同。果然過不片刻,只聽遠方馬蹄得得,一行人策馬徐徐行來,居中一人褐袍方帽,一副漢人文士裝扮,正是他入作心膂,出為爪牙的範文程。

    皇太極疾步上前,攙著範文程下了馬,握住他手道:「先生肩傷可愈?」範文程惶恐拜道:「多承汗王謬顧,臣區區小恙,早已痊癒。這些日來不能親在汗王馬前效命,臣之罪也。」皇太極搖手道:「我只願有生之年早晚得聆先生教誨,即為三生之幸,還望先生為我保重身子。」範文程感激涕零,一時說不出話。旁邊眾滿將看了,都覺皇太極對這個漢人未免太過客氣敬重,心中盡皆有些醋酸之意。

    莽古爾泰早就瞧範文程不順眼,在後壓低聲音冷笑道:「大金的土地是咱們八旗的勇士一刀一槍拿血肉換回來的,范先生何不……」一句話方說半句,便給皇太極一聲截然怒吼,硬生生的堵了回去。範文程連忙拜了下去,道:「臣天資駑鈍,幸蒙汗王不棄,收為馬前之卒,願盡節用命,視死如歸,以報大恩,往後更要諸位貝勒爺多多提攜照應。」眾人紛紛說些客氣言語,莽古爾泰也就坡下驢,敷衍一番。皇太極早知他這個人脾氣暴躁,說話不加思慮,卻不見得是故意同自己為難。當下也不深加追究,仍是笑嘻嘻的挽了範文程手臂,一同走入軍營中去。

    範文程與同僚打過了招呼,便給皇太極召到大帳之中商議軍務,聽寧完我將這些時日來的戰事情形一一詳敘。許多事情是他在遵化已經得了消息的,卻仍是細細傾聽,一個字也不放過。

    待得寧完我說罷,方立起身來,背著手踱了幾個圈子,眉間微微聳起一個川字,似乎若有所思。皇太極不肯出聲打擾,由得他低頭沉思許久。

    過得半個多時辰,範文程終於抬起頭來,問寧完我道:「要汗王不攻京師,轉掠四鄉,可是公甫的主意麼?」寧完我指著侍立身後的黃傑,笑道:「完我雖然也有此意,不過卻給此人搶了先。黃傑,快來拜見范大人。」說著將黃傑來投的前因後果,詳詳細細的說了一番。他以為黃傑是個人才,是以一直帶他在身旁調教,此刻又要介紹給自己的知遇恩人範文程了。黃傑方才在範文程進來之時已經行過參見之禮,此刻依言上前,重行參拜。

    範文程雙目炯炯,盯著他瞧了半晌,忽然厲聲喝道:「你是何人遣來的坐探,快快從實供招,或能免你一死!」黃傑大駭,雙膝一屈,跪了下來,大叫道:「大汗明鑒!」皇太極也是吃了一驚,訝道:「先生何以說他是坐探?」瞧一瞧帳門守衛,揮手叫一干人等盡皆退了下去。範文程冷笑道:「京師防務薄弱,倘若揮軍猛攻,一日夜間當可一鼓而下。大汗連敗四方援軍,正在士氣鋒銳之時,此人卻遊說大汗撤圍而去,不是坐探,又是甚麼?」

    寧完我疑道:「完我卻也覺得黃傑所說並非全無道理。且不說北京城池是否真能一攻即破,就算當真如范大人所言,可是我大金兵不過十萬,糧秣全靠劫掠,決然守不住大明國土。兼且八旗全仗弓騎制勝,倘若攻下京師,明軍反撲,豈不是困守孤城,一無所長?」範文程嗤道:「破城之後,又何必定要守城?」

    皇太極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怒道:「你這廝果然是奸細,來人,給我拿下!」黃傑抗聲大叫道:「冤枉,冤枉!」皇太極冷笑道:「范先生已然瞧破你的跳梁伎倆,你還有何話說?」黃傑把心一橫,大聲道:「臣無辜獲罪,死於季常之婦,伯玉之妻,死不瞑目!」伯玉姓劉,乃是晉人,其妻段氏,善妒別人的美貌。忽一日,劉伯玉當其面前稱讚洛神之美。段氏聽後憤而詈曰:「君何得以水神美而欲輕我?我死,何愁不為水神!」說完便投水而死。季常卻是宋代的陳季常了,也是娶了一個多疑善妒的妻子,留下一段河東獅吼的笑談。黃傑這等說話,卻是將範文程比作女人爭寵了,此言一出,皇太極固然不明白這些漢人典故,寧完我卻是面色大變。

    範文程不怒反笑,道:「嘵嘵不已,又何益哉?」轉對皇太極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唯汗王聖裁。」皇太極瞧瞧範文程,瞧瞧寧完我,又瞧瞧黃傑,一時間卻有幾分拿不定主意。範文程向來是他信任之人,他說黃傑是奸細,那便有九分是真;可是倘若偏偏是那餘下的一分,自己錯殺無辜,豈不教人寒了心腸,往後哪還有人敢來歸降?他向來致力於招徠漢人為己所用,千金馬骨的故事也曾聽範文程說過,倘若此刻殺一黃傑,難保不會阻了幾十幾百個黃傑投效之路。一時間卻有些許猶豫。

    忽然只覺手掌給範文程捏了一捏,抬頭瞧時,卻見範文程望著他微微搖頭。便好言教他暫且下去,黃傑口唇一動,似要繼續辯解,卻又閉上了口,再拜而去。皇太極瞧著他去遠了,這才喚過一個戈什哈來,叫帶幾個精幹之人,將黃傑密密監視,但有異動,格殺無論。這才回頭瞧著範文程,似乎在等著他詳加解說。

    寧完我皺眉道:「范大人怕是有些謹慎過分了。」範文程微微一笑,道:「公甫還不知范某居心何在麼?」寧完我與皇太極一齊搖了搖頭。皇太極耐不住性子,問道:「先生有何思慮,何不直言?」

    範文程反問道:「汗王可知孟達?」皇太極熟讀三國,自然知道蜀將孟達。然而卻不明範文程此時提出此人來究是何意,茫然道:「可是那降而復叛的孟達?」寧完我聽得「降而復叛」四字,哈地一聲,擊掌道:「輝岳果然大才,完我自愧弗如!」範文程笑道:「豈敢,豈敢。公甫以為此計可行得否?」寧完我皺眉沉思,搖頭道:「完我以為尚有不妥。」範文程挑眉道:「哦?」旋即嗯了一聲,點頭道:「是,做戲須做實。」

    皇太極卻猶豫道:「桓震也非毫無心計之輩,叛降反覆不定之人怎能信用?」範文程笑道:「不必他信。」說著要兩人附耳過來,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只聽得皇太極、寧完我連連點頭不置。

    次日一早,佈告三軍,說黃傑乃是明軍安插下的坐探奸細。令人前去捉拿的時候,黃傑竟然已經逃走了。佈告之中還再三嚴令各旗不得無故妄疑部下漢人,皇太極更將鮑承先等漢將叫來親自慰撫一番。之後無非便是調軍換防等等保密的措施,一場風波,眼看就要化為無形。

    莽古爾泰向來瞧不起漢人,此番聽說漢將出了奸細,更是整日將一些不乾不淨的言語掛在口邊,對待範文程、寧完我等漢人謀士也愈加不客氣起來。范、寧等人卻也不與他一般見識,都是一笑置之。莽古爾泰只道兩人心虛氣短怕了他,更鬧得凶狠起來,罔顧皇太極「不得妄疑」的命令,開始逐個搜查起自己部下的漢將來。

    過不兩日,皇太極便聽得風聲,叫了他去好一頓訓斥,責罵他撼動軍心,搞得將士離德,莽古爾泰不服,幾乎爭吵起來,懾於皇太極大汗之威,以及他旗下的重兵,終於還是沒敢當面衝撞。皇太極發過一陣脾氣之後,便令莽古爾泰戴罪立功,率領本部正藍旗軍馬,會同貝勒阿巴泰東略通州。

    莽古爾泰悻悻然領命上路,一路之上對阿巴泰抱怨個不了。阿巴泰是皇太極的七哥,皇太極即汗位之後卻只能入小貝勒之列。當年察哈爾昂坤杜稜來歸,皇太極賜宴歡飲,阿巴泰獨不肯出,說道:「我與諸小貝勒同列,蒙古貝勒明安巴克乃位我上,我恥之!」代善責備他說,德格類、濟爾哈朗、杜度、岳託、碩託早從五大臣議政;阿濟格、多爾袞,多鐸,先汗時使領全旗,哪一個你也比不上,如今有此地位已經是分外的了,難不成還想做和碩貝勒麼?是時阿巴泰雖然引罪自罰,可是心中時常耿耿。從那以後,便韜光自晦,不敢再有狂妄舉動。此番隨駕攻明,在北京城下與袁崇煥初次交鋒,便給明軍沖了一個陣腳大亂。雖然當時皇太極為了拉攏自己並未苛責,可是這一根小辮子卻已經給牢牢攥住了。

    這一回他與莽古爾泰同行,不由得大叫其苦:莽古爾泰與皇太極不和,那是人人皆知的事情。皇太極刻意叫自己與他一起,難不成是至今仍不信任自己麼?恐怕自己軍中,已經有了大汗安插下的細作,也未可知。所以儘管莽古爾泰不住埋怨,他也只當過耳秋風,口裡唯唯答應,卻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來。莽古爾泰吃了幾回軟釘子,知道阿巴泰膽小,也就不再自討沒趣,瞧他的眼神之中卻多了幾分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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