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上碰到燭櫝之後,我們便三人一行在西市裡閒逛。可眼前的人是誰?一樣的白髮,一樣的眉眼,我抑制不住內心翻湧的情感,站在原地痛哭出聲。
「無恤見過太史!」
「燭櫝見過太史!」
「小兒,你怎麼了?可給太史見過禮了?」趙無恤見我哭個不停,急忙走到我身邊。
「免了,帶她到我屋裡來!你們都回去吧!」史墨皺著眉頭看了我一眼,一甩袍袖轉身走了。
「這是怎麼回事啊?」燭櫝問我,我擦乾眼淚,對趙無恤道,「我晚些時候再同你說,你們先回去吧!」說完跟著太史府的家宰進了府中後院。
「你見過我?」史墨坐在案幾後沉聲問道。
「不曾。」我搖頭。
「那你便是見過我兄長了。他如今……可好?」史墨沉默了片刻問道。
「夫子過世兩年多了。」我抬頭打量著眼前的這個老人,他的臉比夫子的要胖一些,額頭的褶皺要少一些,他的眼神犀利、深邃、雋冷,整個人散發著一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他是晉國如神靈一般的人物,他是那樣的高高在上,他即便長了這張臉也不是我謙卑、慈祥、可憐的夫子。
「他葬在哪裡?可有留下什麼話?」史墨語氣冷談,彷彿死去的是一個與他全無干係的人。
「夫子葬在秦雍城南郊,走前有一句話留給弟弟蔡墨。」
「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這一生終有一樣東西強過你。」
「什麼東西?」
「弟子。」
「他在秦國收了很多弟子?」
「不,僅小女一人。」眼前的這個人是害得夫子一生顛沛流離的人,我現在雖有求於他,但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喜歡他。
史墨站了起來,訕笑一聲緩步走到我身前:「你討厭我?」
「是。」
「你自覺能勝過我門下弟子?」
「不。」
「那你可願為你夫子一試?」
「求之不得。若小女贏了,請太史收我為徒,再派人去秦國收了夫子的遺骸回來,葬在澮水邊的竹林裡,他說在那裡有他年輕時最快活的記憶。」
史墨先是一怔,隨後聲音沙啞地問道:「他的後人呢?夫人呢?」
「離開晉國幾年後就雙雙得病死了,夫子把他們燒成了灰帶在身邊三十多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埋在一處。太史派人移骨時,莫忘了把那兩個黑色的陶罐一塊兒移來。」我挺起身子忍住眼淚,一字一句地把話說完。
「她也死了,都死了……」史墨踉蹌了一步,一張臉瞬間蒼老了許多,「你回去吧!他們的屍骨我自會派人去移。」
「請太史示下比試的題目!」
「我是不會收女弟子的,你回去吧!」他朝我揮了揮手,起身便走。
「太史莫非怕輸?依我看來,夫子一生贏過太史的何止一樣。」
史墨慢慢地轉過身來,他的眼裡有氤氳的水汽,他垂在身側的左手微微地打著顫,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半晌他才開口道:「很多年前,也有人這樣告訴我,他蔡書勝我蔡墨何止一樣……好,我便給你一個機會!以黃池會盟為題,三日後與尹皋比占星、解卦,與欒濤比演算、攝魂。你若贏了,我便收你為徒,若輸了,答應趙伯魯的巫女之位我也不會留給你。」
「謝太史!」我躬身深深一禮。
等我回到趙府時,伯魯和無恤二人已經等了我許久。
「你瘋了!你知道尹皋、欒濤是什麼樣的人嗎?你以為你跟明夷胡亂學的那幾句咒語就是巫卜了?」伯魯知道了我和史墨的約定後,已經在我面前走了不止二十圈。對他而言,我是硬生生地斷了自己的一條出路。
「你夫子可教了你佔星、卜卦、演算、攝魂之術?」無恤的樣子比伯魯要冷靜許多,但語氣仍透露著濃濃的不安。
「夫子只教了些皮毛,他說單巫卜一項,他與太史便是天與地的差別。」
「那你還大言不慚地要和太史的弟子比試?三天,三天你如何能贏啊?!」
「和我說說黃池會盟的事吧,黃池在哪裡?」
伯魯一聽這話差點沒暈過去,他一拍腦袋長歎一聲:「紅雲兒,你同她說,我去給她找把毀容的刀。」說完便走了。
「你有把握能贏嗎?」無恤滿臉擔憂地看著我,「若不行,三日後我派人送你出城,找個沒人的地方住下來,等找到你的朋友再做打算。」
「紅雲兒,我只是想為夫子爭一口氣,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每一個人都有別人無法比擬的長處,即便很小很小但也總是有的。夫子不是太史的影子,太史也不可能事事都比他強。你就讓我試一試吧!」
「你既然已經決定了,我自然不會反對。黃池在宋、衛、鄭、晉四國交界之處,是濟水和黃溝的交匯之所,兩個月後魯公、晉公會和改稱吳公的夫差在此地會盟,共議中原霸主之位。」
「你可知到時候夫差會帶多少兵卒來?」
「據聞有四十萬。」
「他這回可是要傾盡全國之兵了。」
「你還想知道什麼?」
「沒了,你只需給我一套胡服,一匹馬,呃——再給我幾個幣子就可以了。」
「你要做什麼?」
「我要做的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我微笑著把趙無恤推了出去,「明日一早記得叫我一塊兒去看望尹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