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書謠之阿拾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去國遠行
    當我坐著馬車,緩緩地駛出雍城時,不禁感歎世事的無常。

    來了又走了,見了又散了,千里迢迢地回來彷彿就是為了奔赴一場痛徹肺腑的離別。

    我像是個被掏空了的人偶靠坐在馬車上發呆,明夷也只閉目養神默不出聲,張孟談起初還端坐著,後來憋不住就跑到外面與車伕同坐了。

    車外,山雀子發出輕揚婉麗的啼聲,泥土的潮氣混合著野草和樹葉的芳香竄進我的鼻子,我掀起帷幔的一角朝外望了一眼,隱約有一抹白色的身影騎著馬立在路旁高高的崖壁上。

    「你以為他昨夜信了我的話?」明夷閉著眼睛淡淡地說了一句。

    「他已經知道我是誰。」我望著那一抹越來越小的影子,幽幽地說道。

    「那你為何不認他,他才是你回秦的理由,不是嗎?」明夷語氣淡然,彷彿所有事都已被他看穿。

    「我以為我可以接受他任何的解釋,任何的安排,但是我錯了,我做不到無慾無求,做不到甘之如飴地活在謊言裡。所以,至始至終,我都沒能明白瑤女的選擇……」

    我歎息著說出了瑤女的名字,原以為明夷不會應我,沒想到他卻毫不避諱。

    「她和你不同。」他睜開眼睛,絕美的臉上沒有一絲塵世間的情感,「她死了便是圓了她的夢,與其活在痛苦的現實裡,不如死在幸福的幻覺裡。」

    「她心裡的那個人是誰?」

    「這重要嗎?」明夷看了我一眼,反問道,「小兒,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非要求一個**裸的真相?」

    我沉默,明夷又問:「真的不和我回天樞?」

    我搖頭:「我此番若再回去,就沒那麼容易出來了吧?」

    明夷笑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出了雍城往南,坐船順流而下,不過幾日就走了將近一半的路程。可是行程雖快,但伯魯的身子卻吃不消了,因此眾人決定在高陵城上岸,改走幾天陸路。

    車輪滾滾,從白日走到了黑夜,月亮升起時一行人在一處平地上紮了營,升火煮起了稷食。

    伯魯坐了一天的車,樣子雖比坐船時好些,但臉色依舊蒼白,他垂手坐在篝火前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明夷說著話。明夷側著頭微笑,神情寧靜而安詳,似乎只有和伯魯在一起時,他才是個活生生的人,有靈魂有溫度。

    「小兒,別發傻了,陪我去抓魚如何?」張孟談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很熱情。

    我點了點頭,把篝火讓給了眼前的兩個人。

    說是抓魚,其實對我來說,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發呆。張孟談脫了上衣,挽了褲腳踩進河水裡,寬肩窄腰,月光照在他光裸的背脊上,映出精壯發亮的肌理。

    「你為何穿了胡人的褲子?」我問。上衣下裳是中原男子一貫的裝束,而褲子是戎狄的服飾,士族若穿了是會被人恥笑輕賤的。

    「這樣騎馬方便些。」他猛地將劍插進水裡,隨即一條銀色的大魚被死死地釘在了劍尖。

    「接著!」可憐的魚兒掙扎彈動了兩下後就被扔到了我身邊。

    「你離了秦國要去哪裡?」他站在幽暗的河水裡隨口問了一句。

    我沉默了片刻回道:「晉國。」

    「你要和世子回新絳?」他刺了一條魚舉著寒光四射的劍走上了岸。

    「不,我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住下來,如果待在晉國,也方便你把無邪和四兒的消息帶給我。」

    「那找到他們以後呢?」

    「我不知道。」我漠然地搖了搖頭,對於未來我已經完全迷失了方向。

    「那就別想了,走吧,我給你燉魚湯去!」張孟談把兩條魚開膛破肚在河水裡洗了洗,笑著說道,「我燉的湯可比那稷食、野菜羹好吃。」

    「我嘴上有傷,沾不得葷腥。」

    「你不早說!」他語氣頗為懊惱。

    「那我燉了你吃不就行了。」我站起來接過他手裡的魚,衝他笑了笑,「走吧!」

    「你想開了……」見到我的笑容他先是一愣,而後小聲問道。

    「是不願再想了。」我轉身和他一前一後慢慢地走回了營地。

    乳白色的魚湯在銅錡裡汩汩地冒著泡,香氣把失蹤了好幾天的黑子引了過來。他給一旁的張孟談行了一禮後大喇喇地坐到了我身邊:「丫頭,我幾天不在,你怎麼搞成這副鬼樣子了?要是有人欺負你了,告訴哥哥,哥哥幫你去揍他。」

    我搖了搖頭給他盛了一碗魚湯:「這幾日你去了哪裡?」

    黑子抬頭看了一眼在旁邊喝湯的張孟談,湊到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秘密。」

    我也不細問,用腳踢了踢他:「去把世子的碗拿來,就說我給他燉了藥。」

    黑子脖子一仰,把碗裡的湯咕咚咕咚喝了乾淨便應聲走了。

    「你怎麼連世子都騙,這魚湯哪裡是藥?」張孟談一邊說一邊又給自己盛了一碗。

    我從隨身的小袋子裡取出幾根乾枯的草藥,用手輕輕掰斷扔進了湯裡:「這不就是藥了!」

    我話音剛落,張孟談突然收了臉上的笑容,提劍衝著四周黑暗的林子大喝了一聲:「出來!」

    十幾個兵士全都把劍拔了出來,小小的營地一時間寒光四射。

    有刺客?我心中暗驚。

    這時我身後的灌木叢突然動了一下,我急忙從地上跳了起來。

    從暗影裡陸陸續續鑽出來六七個披頭散髮,衣衫襤褸的乞兒,他們中大的不過十來歲,最小的甚至連站都站不穩。

    看著士兵們手中的利劍,他們瑟縮著身子擠成了一團,沾滿了黑泥的小臉上只留下一雙雙黑白分明,恐懼萬分的眼睛。

    「你們是從哪裡來的?」伯魯見狀走了過來,輕聲問道。

    孩子們嚇得倒退了好幾步,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走過去想把他抱起來,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卻攔在了我身前,她戒備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抱起地上的孩子,回道:「瑕城。」

    他們是晉人?!怎麼會在秦境?

    「別怕,我們也是從晉國來的。」伯魯讓士兵把劍收了起來微笑著問道,「你們怎麼會躲在這裡?」

    「秦人燒了我們的村莊,搶了我們的糧食,我們是逃出來的。」女孩回道。

    「那怎麼會逃到秦國來?」

    「都是阿羊帶錯了路……我們在山裡迷路了,回不去了。」一個男孩突然放聲大哭。

    叫做阿羊的女孩低著頭,緊緊地咬著下唇,伯魯拉了她的手問:「阿爹阿娘呢?」

    「死了……」她擦了一把眼淚哽咽道。

    「你爹娘死了,可我阿爹還沒死,他逃出去了。貴人,求求你送我回去吧!」男孩跪在地上拚命地磕頭,其他孩子也都跪了下來,營地裡頓時哭聲一片。

    伯魯的臉上寫滿了痛楚,他擦乾女孩臉上的淚水,高聲道:「我帶你們回去!」

    瑕城是秦晉邊境的一座小城,太子鞝的軍隊就駐紮在瑕城附近。殺人燒村,難道吳王夫差沒有退兵?秦、晉、吳三國已經開戰了?!

    伯魯讓士兵把孩子們帶到了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又派人端了一鍋煮好的稷食給他們。

    看著狼吞虎嚥的孩子,我輕聲問身邊的張孟談:「吳王攻晉了?」

    「吳王應了晉魯兩國會盟的邀約,周天子已經許了他們兩個月後在黃池會盟。」

    「那秦軍……」

    「秦軍想來也應該退了,燒村搶糧恐怕是太子鞝臨走前的洩憤之舉。」

    這倒很像是太子鞝會做的事。他這次暗中聯絡了巴蜀兩國聯軍,不顧國君和大夫們的反對執意出兵晉國,本想著一戰揚名鞏固自己的太子之位,沒想到仗沒有打成,反而讓公子利與百里氏結了姻親,趁虛奪了他北面的兵權。

    可恨他自己無能,還讓這幫孩子莫名其妙地成了他怒火的犧牲品。

    「要不要和我做場比試?」我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什麼比試?」張孟談疑問道。

    「抓魚。」我不等他回答又衝黑子喊道,「黑子,我們抓魚去!」

    伯魯喝著我的魚湯,對身邊的明夷輕笑道:「她還是吵一些看著舒服。」

    明夷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她在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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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_^*)第二卷《晉國卷風起天闕》一起感受阿拾破繭成蝶後的絢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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