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最可怕的對手必定就是他自己,能戰勝自己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強者。
神疲力竭的杜言修恍惚之間突然想起了這句話,此話說得太有道理了!思維世界裡展開的戰爭比起真刀真槍的肉搏戰來,更殘酷,更血腥,輸家只有死路一條。杜言修雖非未經風雨磨練的溫室花朵,巡遊天下斬妖除魔之際亦是多番出生入死,前些時候北極一戰,險死還生的驚險場面仍是歷歷在目。但是比起今日與心魔的較量,那些危險的場景,凶殘嗜血的對手都變得不值一提了,如果現在有人問杜言修他會不會害怕?杜言修的回答只能有一個,這種左右手的戰爭,換作是誰他能不怕呀!
心魔不比外魔,它沒有實質的形體,甚至都不一定具有自我意識,可就是這樣的對手也叫只有招架之功的杜言修疲於奔命了,遑論心魔千變萬化的攻擊方式更令杜言修窮於應付。
思維世界裡一旦展開純粹意識之間的戰鬥,外界的時間計量手段便失去了作用,可能你感覺中彈指一揮的剎那實際已經是歲月百年流逝,重返人間之時已然物是人非。亦或者令人感覺天荒地老的一段悠久漫長歲月,當你醒來才發現這不過是自己黃粱一夢罷了。正因為意識空間的生死角逐超越了人類可以自由感知的尺度,所以盤膝安坐的杜言修面色如常,無喜無悲,縱然有旁人在場也肯定完全看不出他正在與自己的心魔進行一場慘烈至極的戰鬥。
上刀山下火海、斧鉞加身、劍斬雷劈,其間更有天魔亂舞百般變相,群交淫亂淫穢不堪,亦有極樂淨土天音曼妙,無盡享受使人樂而忘憂迷失自我,以上凡此種種,只要是人類想像力可以觸及的領域,思維世界之中都能輕鬆地按照原樣給複製過來,而且絕對與現實世界真實的情景分毫不差。
但是最令杜言修恐懼的並非來自各種幻像的考驗,他在擔心這樣下去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就會不知不覺地迷失在這個無窮無盡的思維世界當中,忘記外面還有那個存在著自己親人和朋友的現實世界。
終歸無論一個人心中有著何等頑強的執著堅持,也抵不過億萬年時間流逝的洗刷。須知無盡的時間可以抹去一切事物曾經存在的痕跡,這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時間逝如流水一去不返,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抗拒這個時間法則的強力約束,即便是能與天地同壽的神明也不例外。
佛經上說,居於天界的天人享盡自身福報,亦會有最終死亡面臨天人五衰的一日,同樣號稱永恆不滅的神魔也逃不過這個時間法則的限制。相比人類區區數十年的短暫壽數,神魔與天地等同的壽命已然是人類無法企及的神話,然天上燃燒的璀璨星辰也終有隕落之日,整個宇宙終結的一剎那,所有的生命形式無論他們彼此之間高低貴賤,智慧超凡還是天資愚魯,都會與宇宙一同終結,這就是宗教所謂的世界末日來臨。
應該說末日來臨的大部分情形會是什麼樣子,地球上的宗教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只有和宗教宣揚的信奉神明者可以被救贖不同,真正的世界末日將不會有救世主出現,更不會有人得到救贖。就這一點來說,宗教典籍上面那些叫人懺悔罪過的東西通篇都是無恥謊言。估計死心眼的人類怎麼也想像不出高高在上的神明居然也會撒謊吧!
崖壁洞穴之中跟根木頭一樣矗在那裡的杜言修毫無知覺,他更是不知道自己藏身的島嶼就快要變成真正的戰場了。「真黃金樹」的智慧程度再高,也領會不了人類的慾望是個什麼東西,它更加不能理解那些進不來的傢伙為什麼聚在一起不肯走。不戰、不和、不走,這些人倒是清閒得很啊!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別管那些修行者都是何等來頭,跑到「逸風宗」地頭隨便撒野也是不行。通常華夏修真一個門派的總壇地址選擇十分苛刻,倘若地下沒有靈脈,地面不是山清水秀,都是不如方家法眼的下等地點。一旦選定了門戶根基所在,便要嚴加設防,光是興修各種防禦陣法和禁制的時間,少則十年八載,多則數百年不等,為此投入的人力物力更是不計其數。不過正所謂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完全修建好的防禦體系能夠為防禦一方提供至少三倍於一般情況下未設防地點的防禦力,攻打這樣堅固的永久性據點即使攻擊方準備極為充分,戰端一開往往動輒需要幾個月到一年左右的時間方可攻克,這還是在防禦方沒有外援的前提下。
自從本名「天涯嶼」的這座島嶼被「逸風宗」得到以後,前後歷時長達兩百年時間裡「逸風宗」不曾間斷的準備工作,終於構築起一整套十分完備的法術防禦體系,不論是天空、海底,乃至地下的靈脈、地肺,時刻要擔心仇家殺上門來的「逸風宗」都是經過全面的考量、設計,中間花費的心血實是外人難以想像的。
「逸風宗」上上下下折騰了兩百年最終的結果也出現了,縱是在目前「逸風島」處於無人防守的狀態下,老仇家「七耀聖宗」傾巢而出前來攻打「逸風宗」,孤懸海外的「逸風島」仍能獨力支撐上數年,大體不會有問題。
由此可見,「逸風島」根本就是武裝到了牙齒的超級要塞,任何人想當成肥肉一口吞下去,都得當心崩了自家的門牙。
這次圍在「逸風島」周圍覬覦出土寶物的人自然不都是白癡,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個簡單的道理他們當然曉得,所以任憑適才那道鮮艷醒目的彩虹逐漸暗淡下來,他們仍然沒有輕舉妄動的意思。島上對方底細不明,別弄到沒吃著羊肉倒惹了一身膻,再者島嶼四周圍觀的人數著實不少,發現的寶物卻未必有夠這麼多人平分,聰明人動口,笨人出手,現在老老實實靜觀其變才是上策。
持有這種想法的人最是安穩,他們是打算先看看情況再說,聰明人總是最後才出場的,不是嗎?
可惜聰明人永遠是人群中的少數派,修行者的需要天賦與一般意義上的上智下愚定義不同,一個適合修行的人不一定非得有很高的智商或者過目不忘的本事,所以許多看上去傻乎乎的,而且腦筋的確不大靈光的傢伙去修煉反而修為的進境比那些聰明人更迅速。眼下發現彩虹光芒黯淡唯恐失去得寶先機,率先站出來的吆喝的中年漢子便是這類修行者的傑出代表之一,小南極不夜城「盤龍島」的島主孟苑藩。
此君入道修行早過百年,卻始終找不到飛昇的感覺,他的為人倒是不壞,只是耳根子太軟心中全無主見,聽風就是雨,多年下來終於在華夏修真的圈子裡落下了一個「老糊塗」的名聲。
這位老先生一門心思光琢磨著誰先找到寶物,那東西肯定就歸誰了,做夢娶媳婦他倒光想美事了。現在雲霧圍繞的「逸風島」雖然瞧不出寶物究竟在什麼位置,但是這件東西肯定在這座島上那是勿庸置疑的。孟苑藩一想沒有了彩虹引路,自己老哥一個得找到猴年馬月去,便有些心急火燎,急忙衝著平日裡關係比較不錯的幾個島主、洞主打招呼,離得很遠就大聲叫嚷道:
「幾位兄台,我們先下去探探路數如何?」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脾氣性情不相投的人也不可能湊在一塊,這幾位都和老孟一個毛病。聽孟苑藩這麼一詐唬那幾位也跟著活心了,他們互相點點頭,幾個人一起降下遁光貼近海面靠近「逸風島」。
任何禁制或者陣法,在通過不同傳導介質的邊緣地帶,比如海水與空氣交界的這一段地帶都是陣法上面相對較為薄弱的環節,當然這只是理論上的,如果有人不惜工本用多重法陣重疊設置足以抵消這個弱點。知道直奔主題,看來雖說孟苑藩這幫人的腦筋不太靈光,不過常言說得好,人老精,鬼老靈,這麼一大把年歲活下來總能學會一點實用的東西。
「神木地煞陣」不同於從前杜言修展示過的那些蹩腳作品,基地小樓周圍的樹林經過改造雖然也有構建起層層陣法保護安全,但那都是不具有太大殺傷性的「幻陣」和「迷陣」,實戰的陣法一概要求夠膽量進來的你都不用出去樂,一律全部幹掉,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真黃金樹」擁有的靈力有別於一般植物的天然靈氣,怎麼說「真黃金樹」也是從天界移植來人間界的神木,效用非比尋常,「神木地煞陣」的驅動就要靠「真黃金樹」帶動靈氣和天地元氣運轉「殺陣」。
孟苑藩等人一有動作,一直用神識監視他們這些不速之客的「真黃金樹」馬上開始運轉陣法。這幾個人剛剛貼近海面,忽然聽得耳畔一聲驚雷炸響,霎時間電閃雷鳴,一時間「逸風島」周圍的天空和海面到處都為湛藍色的閃電覆蓋,好似一張遮天蔽日的大網罩住了這些貪心的人。放眼望去那些和**大腿粗細差不多的高壓電流死命著到處亂竄,縱是肉身經過修煉強度遠超常人的修行者不留神挨上這麼一下,怕是不死也要重傷啊!
事發突然,綽號「老糊塗」的孟苑藩手底下可不含糊,左手往自家胸口一拍,一團黃濛濛的光團護住同行的幾個老友。大概他還覺得有些心有餘悸放心不下,從法寶囊裡面摸出一支碧玉如意,一口真氣噴上去,如意化作一道清脆欲滴的光牆擋在黃色光團的外面,事態不明預先多一點準備總是沒錯。
孟苑藩應變很快他們幾人不過是受了點驚嚇,有些呆在一旁等著看熱鬧或者希望佔點便宜的人就倒霉了,「真黃金樹」可不認識他們是誰,那是統統算在敵人裡面一律通殺。狂暴的雷暴造成了多人重傷,輕傷不計其數,這還是帶有警告性的威嚇,「神木地煞陣」的本領不是這麼肉腳的。
外圍遠離「逸風島」的閃電變得稀稀落落,而靠近島嶼的地區雷電的密度和強度都不見減弱,很顯然是主人的一種警告,冒犯我者必死無疑。小南極不夜城乃是出了名的魚龍混雜,好多人只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自然也希望順便揀個便宜什麼的,既然主人家顯示了決心和力量,不想繼續與人家為敵的人便紛紛退出島嶼周邊的這片海域。依照本地不成文的慣例島嶼周圍外擴二十里之外就是都是默認的公共海域了,無關的人站在這個距離之外絕對是安全的。
如此這般,人群就出現了分化,大多數人都退到公共海域上空,憑他們的目力這點距離不算什麼障礙,看熱鬧足夠了。「逸風島」周圍剩下來的人,就是鐵了心要找「逸風宗」麻煩的主了,其中也包括盤龍島島主「老糊塗」孟苑藩。
孟苑藩這時候不是最初為了爭奪寶物而出手,而是認為人家不給他面子,如果主人家認為他們的行為不妥,大可以打一聲招呼,孟苑藩的臉皮還沒老到硬要搶人家東西的地步。在小南極不夜城這一畝三分地上,誰人不知孟苑藩的大號,當著幾位老朋友被人家撂了面子,孟苑藩現在是不蒸饅頭光蒸屜,蒸(爭)地就是一口氣。
適才警告性的雷暴並未嚇倒孟苑藩,孟老爺子見識廣博,比今日凶險百倍的場面他都見得多了,所以他執意仍要把島上的人逼出來當面給他賠個不是,一定把丟了的面子找回來。應該說這個想法構思是不錯,可惜杜言修正在面壁,「逸風宗」可變不出來第二個人給他賠不是啊!
大概命中注定這位「老糊塗」今天還非得多損失點東西不可,這就叫冥冥中一飲一啄皆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