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不絕,調落的花朵很快便沾上泥水,失去美麗的芳香。此時正是清明時節,路上少有行人,就算是有名的望江樓。雨說大也不大,但很容易淋濕人。
從石頭小路上走來一個人,頭帶雨笠,身著蓑衣,邊走還邊吟道:「清明時節雨紛紛,春花調落向泥濘。如若天公明我意,江河萬里祭恩人。」這聲音不大,但也穿透絲雨,傳了很遠。這四句象詩不是詩,論言不像言的東西,讓人意思還是有點明白。
這人徑直向望江樓走來,走到門口,抬頭看了一下,自言自語的說:「是這兒了,沒錯。」接著取下雨笠蓑衣,在手中抖了抖,露出裡面破舊的髒衣服,待衣服不再滴水時,他便推門進去,正好有一個夥計迎過來說:「客官,真的不好意思,我們這兒的房子已經滿了。」來人說:「滿了沒關係,我只在這兒避一下雨就行了。」那夥計說:「可客官看樣子這雨恐怕一會兒也停不了,你還是找一家客棧吧!」這人雙眼一瞪說:「我就待在這兒。」嚇得那夥計不敢言語。一般說來,到這個地方的都是一些文人騷客,何曾見過這等橫漢。
那漢子見夥計退了,便撿一處角落坐下,隨手將雨具放在一邊,伸手摸了摸腰間一個紙包,又將手放開,抬頭看了看窗外,雨絲毫未有要停下來的意。春日本短,再加上陰雨天氣,黑夜來得特別快。不久,客廳中便有些發暗,有人點起了燈。
不一會兒,便有人從樓上下來,三三兩,下來便道:「老闆,開飯了。」有夥計問:「你們想來點什麼?」而這其中有一位婦人和一個孩子最引人注目,那婦人衣著簡樸,可那孩子衣著卻很華麗,一雙小眼四處閃動,沒等吩咐,便有夥計揣上兩盤菜來,雖不是什麼山珍海味,卻也做得精緻。那夥計極力讓笑堆上滿臉,說:「夫人,老爺和小姐他們不下來一起吃嗎?」那小孩不待婦人答話便說:「他們不吃了,你不用送去了。」婦人伸手要往小孩臉上捏去,小孩機靈的躲開,說:「本來嗎!像個小姐一樣躲在屋子裡。」婦人說:「你給他們送到房裡去吧,寶兒,我們吃飯了,菜要涼了。」
被稱作寶兒的小孩坐到座位上,埋頭吃了幾口飯便問:「娘,你說這老天為什麼總是下雨一天不晴?」婦人停下筷子說:「這梅雨時節就這樣,有什麼辦法呢!」小孩說:「不如我們回去吧!這個地方住著沒意思。」婦人道:「你想回去,我明天叫二叔送你們姐弟回去。快吃飯吧!」但小孩一叫便拋下筷子說:「我不回去了我不回去了,與她在一起可難能受呢!」婦人不再理他,自顧自的吃飯。
小孩叫道:「娘,你快看,那兒有個叫化子。」婦人順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便看到不久前來的那漢子,婦人忙拉回他的手,說:「你亂叫什麼,江湖前輩,怎容你如此不敬。」說完偷看那漢子一眼,卻沒想到那漢子正盯著她看,她忙轉回臉來,但小孩蹦蹦跳跳的跑過去,走到那漢子的面前,衝他一抱頭拳,說:「這位前輩大概還沒吃飯,走,我請客。」說完便伸手去拉那漢子。那漢子卻不理會他,自顧從懷中取出一個布袋,從中取出一塊乾糧來送進口中,說:「小孩的心意我領了,我叫化子只有吃這個的命。」說完不再看小孩一眼。
婦人忙走過去,拉過小孩,向著漢子一行禮,說:「這位大哥,我的小孩這小,不懂事,如果言語衝撞的你,還望見涼。」那漢子說:「他並未衝撞我,只是我一向如此怪,如有什麼地方不對,夫人也別見怪。」說完又去取袋子中的乾糧。小孩掙開婦人的手,將手伸到漢子的面前,說:「前輩吃什麼,能不能讓我嘗嘗?」那漢子打開口袋說:「你自己取吧!」小孩於是伸手取出一小塊象餅乾一樣的東西送進口中。剛咬了幾下便啊的一下要吐出來,但終究強忍住了,很快便嚥下去,說:「多謝了。」於是拉著婦人離去。
兩人剛上樓,那漢子錳的越過幾張桌子向那母子衝去,兩人聽到響聲回過頭來,那漢子伸手便向孩子抓去,婦人吃了一驚,伸手為小孩擋了一招,問:「你這是幹什麼?」那漢子一抓不中又出一爪,並怒道:「他偷了我的東西。」婦人側臉一看,果然孩子手中多了一個長形紙包。這孩子還自豪的看著母親。雙手一拆,將小包撕開,一看,是五根香,他大失所望,一灑手,將五根香拋在地上,他母親急道:「不可!」可已經遲了。
那漢子見了,大謁一聲:「拿命來。」雙掌分飛直擊小孩要害,但都被他母親一一接過來,說:「這位大哥,小孩不懂事,還望見涼。」那漢子一連攻出十來掌,都沒能突破婦人的防守,婦人攻出一招,他一時接不下,身子向後一仰,「咚咚咚」,從樓梯上栽下來,一動不動。
婦人忙奔下樓去扶那漢子,那漢子卻已不省人事。有夥計忙過來說:「夫人,這人不知好孬,你就不用理他了,交給我吧。」婦人說:「我看他怒急攻心,待會我兒就會醒過來。」小孩也下樓圍過來看。婦人道:「都是你惹的禍!」小孩不語。這時,從樓上下來兩個人,一個是中年漢子,一個是位十三四歲的姑娘。那中年漢子獨臂,手中捏著幾根香,而那姑娘正幸災樂禍的笑。
小孩見了獨臂漢子,忙躲到婦人身後去。但中年漢子徑直走過去,輕輕的說:「把手伸出來。」小孩乖乖的伸出左手,中年漢子用手中的香在他手心打了一下,小孩一痛,將手縮了回去。中年漢子又道:「再來。」婦人忙碌站起來,攔住是年漢子道:「打一下就算了,孩子還小。」中年人道:「十二歲還小——把手伸出來。」小孩以將手伸出來,中年人抽了一下,他已不再將手縮回去。中年人一連打了十幾下,待婦人強行攔住,他才住手。
一會兒,地上的漢子醒過來,中年漢子和婦人忙向他道欠。那漢子傷心的說:「我叫化子雖然窮,可也不在乎什麼錢財,如果是別的東西還——可這是我千里迢迢的趕來祭我恩人的,而他偷——他拿我的香,我一時急了,這也怪我,一個不防,對了,你們沒為難他吧?」他四處看,婦人一回頭,驚叫道:「寶兒呢?」一邊的小姑娘道:「他跑了。」婦人問:「他跑哪兒去了?」小姑娘用手一指門口。婦人大驚奔向門口。門外,一片昏暗,不時有絲雨飄進來。她義然的衝進雨中,沿著小路奔跑,邊跑邊叫:「小寶,小寶——」屋裡,那乞丐不斷的責怪自己:「都怪我太衝動了,我幫你去找。」中年漢子說:「是小孩太可氣了,這事怎能怪你?小二,你去取兩件斗笠來。」店夥計跑開,一會兒取來三件斗笠,先遞過去兩件,接著又遞過去一件說:「這個也帶上吧。」中年漢子不理,自己帶一頂,手拿一頂,衝了出去。
先來的乞丐忙抓了另外一頂說:「我也去。」說著取了自己的斗笠帶在頭上跟了出去。婦人邊走邊喊,中年人一會兒便追上了她,說:「戴上吧,雨淋濕了。」婦人一下子將斗笠甩到地上,說:「不用管我。」中年人一把拉住她說:「我知道你怪我不該打他,可你也看到了,他偷人家的東西,你說我家什麼東西沒有,他為什麼——唉!」他將自己頭上的斗笠戴在婦人的頭上,自己去撿地上的一頂,說:「走吧,我培你一起去找。」婦人說:「我們還是分頭去找吧,也許找得快一些。」中年人說:「好吧!」想了想,又將自己的斗笠交給婦人,說:「這個也帶上。」說完便返回去。
婦人沒有阻止,只好繼續向前走去。這樣眼看著就要來到一個小鎮,只見前面隱隱約約有一個身影,她喊道:「寶兒。」那身影沒動,她幾步趕過去,果然是她兒子,她上前一把抱住他,說:「寶兒,你為什麼要獨自跑出來呢?讓我們擔心。」小孩說:「我就是怕娘擔心才在這兒等你,不然你怎能找到我。」婦人說:「你真乖,跟我回去吧。」小孩不答,卻說:「娘,不如我們走吧,不回去了。」婦人笑道:「傻孩子,我們不回去又能去哪裡呢?何況你爹並不是真的想打你,只是——他也很關心你的,他不也來找你了嗎?」小孩說:「他怎麼會找我呢,他只是給娘送斗笠而已。」婦人說:「你怎麼能這樣說呢,你看,他寧可讓自己受雨淋,而將斗笠讓我帶來給你。」小孩把嘴一歪,說:「我還不瞭解他,他跟本就不關心我,你說,他當時為什麼不多帶一頂來,就是當時沒想著給我一頂,可見了你,又怕你淋著,他自然知道你要是見了我,一定會把你的斗笠給我,所以才多給你一頂。」婦人一時語塞。
小孩忽然說:「娘,我們去阿木大姐姐家吧,那兒有個小女孩管我叫叔叔,你看她爹多好,他娘多好,都和你一樣好。」婦人說:「那好吧,只是今天太晚了,我們找家客棧休息,待明天再去吧,坐一輛馬車。」她將斗笠帶在小孩頭上,兩人向小鎮走去。
第二天,婦人果然雇了一輛馬車出發了。細雨如煙似霧。小孩靠在他母親身上,高興的談論著他大姐姐家那位小姑娘:「娘,你說她和我一樣大,為什麼要叫我叔叔呢?」婦人說:「那是因為她爹比我晚一輩。」小孩問:「娘,你說,那小甜甜一年多沒見,會不會長高了些?」婦人搖頭說:「不知道。」小孩又問:「你說她爹還會讓她當馬騎嗎?」婦人說:「這樣不好的,沒大沒小。」小孩說:「可我就喜歡他,不喜歡我爹。」婦人說:「就算不喜歡,他也是你爹。」
不一會兒,車伕說:「夫人,到家了。」小孩說:「這麼快!」婦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說:「先回家準備一下再去大姐姐家。」小孩聽了臉色一變,剛下車,便看到那中年漢子——他爹站在門口。他一下子眼淚便流下來,大聲喊道:「你騙我,你騙我!娘,我恨你,我恨你,娘!」說完掙開他母親的手跑了。婦人一下子愣在哪兒。門口,中年漢子滿臉怒氣。他頭頂門框上寫著兩個字:南宮。
那既是一個姓也是一個象徵,財富的象徵。江湖傳言,天下財富,有一半是南宮的,有一半不是南宮的。那中年漢子便是南宮家族的主人南宮雨,當年挑戰浪劍十二時右臂被砍。而那婦人是南宮雨的夫人陳思蘭,剛才跑了的小孩是他們的小兒子南宮寶,還有大兒子陳英,女兒南宮秀,也就是昨天幸災樂禍的那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南宮雨走到陳思蘭身邊說:「你不必為他擔心,小孩子就是這樣,你順著他他就更狂了,過些日子他就會好起來,自然會回來的,這兒必竟是他的家啊。」陳思蘭說:「你沒聽到嗎?他說『娘,我恨你,我恨你,娘!』你知道嗎,我有多傷心啊,他說他恨我。」南宮雨說:「小孩子的話你也當真?先進屋吧,這兒雨淋濕了。」陳思蘭說:「你離我遠點,這不都怪你嗎!對孩子這麼嚴,他見了你就怕,還逼他練什麼武,他既然不喜歡,你為什麼要逼他呢?」南宮雨說:「我也想讓他出人頭地啊,你說,讓他成為一個別人那樣只會吃喝玩樂的富家公子嗎?」陳思蘭說:「那樣有什麼,如果他喜歡。如果他不喜歡出人頭地,你能逼他嗎?」南宮雨說:「既然英兒習商,寶兒便只能習武,沒有選擇,走吧,我會叫人去關照一下他的,走吧!」他將陳思蘭拉了進去。
進入大廳,南宮雨吩咐一個僕人:「去把二爺請來。」僕人出去,一會兒進來一位老漢,老漢行了一禮,問:「老爺,夫人,你們叫我來有什麼事吩咐嗎?」陳思蘭說:「二爺,寶兒剛才跑了,你去叫手下的關照下他。保護他的安全。」南宮雨說:「快點,最好把他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