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 正文 第5章 人情如此 謀立門戶
    三郎派人去通知庫狄延忠了?琉璃立刻回頭看了看天色,卻是已近黃昏了,她微笑起來,「多謝表兄體諒。」長安各坊都是日落即關門,看這天色,庫狄延忠就算得了消息,也不可能過來逼自己回家了——除非他想在這裡過夜。這位三郎自然是成心挑了這時候送消息去,畢竟,唐代再開放,女子不知下落、一夜不歸也不是什麼好事。

    三郎將琉璃的反應看在眼裡,對她的評價又高了三分:原來還是個伶俐的又笑著補充道:「表妹原是迷了路,幸虧遇見了阿母,少不得要留你住上幾天,明日正好初一,坊門一開你們便陪阿母去大慈恩寺燒香吧,也好為姑母祈福。」

    琉璃忙應了個好。心裡暗歎一聲:這個表兄心思也太多了些大慈恩寺在長安城的南邊,要去上香,她明日一早便需從坊裡的南門出去,而庫狄家住在懷遠坊西邊,自然是從西門進來。有了這個時間差,就算庫狄延忠一早就找到安家,他和曹氏難道還能追到大慈恩寺去,在大庭廣眾下嚷嚷著不讓她給亡母上香而要她去參加教坊選撥?如此一來,無論以後事情如何發展,自己所為固然無可挑剔,舅父一家也自能立於不敗之地。

    卻聽六郎嘟囔道,「就阿兄花花腸子多對付那種想把女兒送進教坊的人,也用得上顧慮那許多?」琉璃這才明白剛才聽到的那一嗓子所為何來,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裡倒是對這個相貌聲音都有些嚇人的六郎有了幾分親近之感。只覺手上一緊,卻是二舅母伸手將她拉到身邊,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歎道,「阿康倒是個會打扮人的,吾兒生得這樣好容貌,四娘原來也是如珍如寶的,豈能讓那些人糟蹋了,放心,舅父舅母必然給你做主。」

    琉璃只覺得舅母手心溫厚,那雙藍眼睛大概剛剛哭過,還有點發紅,不由心裡一酸,眼圈也紅了。二舅母石氏剛收的眼淚頓時又被勾了出來,連康氏都覺心酸:她剛才只道這個妹妹家境不好,沒想到她親生父親居然想把她送到教坊去米氏趕緊上來道,「飯食已經設好了,表妹這一天的擔心受怕的,自然也餓了吧,咱們就過去?」

    舅母忙擦了擦眼淚,笑著站起來拉著琉璃往東屋走,嘴裡道,「是舅母糊塗了看你瘦的,可要多用些才好。」

    琉璃臉上重新掛上微笑,走進東屋一看,倒是微吃了一驚:只見這屋裡正中設著一張長方形的桌子,桌子三面放著長條板凳,擺了一桌子熱騰騰的食物,又放了八副碗筷,看上去與後世的飯局幾無區別——在庫狄家,琉璃偶然被叫到上房全家聚餐時,都是各自在小案幾上吃自己那份,她原以為唐人吃飯都是跪坐、分餐,沒想到還能看見如此熟悉親切的一幕。

    舅母拉著琉璃挨著自己坐下,開始慇勤的給她夾菜,琉璃掃了一眼,只見桌上大碗盛的是炙烤羊肉、蒸羊、蒸鵝、燉煮鰱魚等,小碟放的是幾樣醃製蔬菜;而主食是一塊直徑足有兩尺多的大胡餅,熱氣四溢,顯然剛剛出爐。五郎站起來動手切成小塊,康氏忙給琉璃夾了一塊,笑道,「這是時下最興的古樓子,妹妹且嘗一塊。」琉璃嘗了一口,才明白這大概是古代的千層餅:薄薄的層層麵餅間夾著羊肉和調料,味道果然鮮濃,忙點頭稱好。

    和在長安居住了五六代、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庫狄家不同,安家在餐桌上十分熱鬧,男人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女人們談笑風生。這熟悉的飯局氛圍,讓琉璃整個人漸漸鬆弛下來,不知不覺便吃了個**成飽。眼見康氏還要給她夾菜,忙擺手笑道:「再吃不下了。」舅母皺眉道,「怎麼才吃這麼點子?」米氏卻笑瞇瞇的道,「可是不合表妹胃口?表妹家中平日吃些什麼?」

    琉璃忙誠懇的看著舅母道,「舅母,兒真真是飽了。」又對米氏笑道,「這菜和餅都極好,兒正想請教,這古樓子是如何做的。」心裡卻有些詫異,自己與這六嫂應是頭次見面吧,她的眼神話語裡,那股隱隱約約的試探之意是從何而來?難道是因為六表兄適才對自己太過熱情了些?

    康氏道,「這有何難?不過拿一斤羊肉剁餡,拌上牛油,一層層抹上胡餅,每層間加椒豉,放在爐裡烤好,只是莫烤太久,肉到多半熟便好。」琉璃點頭受教。米氏便問,「表妹竟未見過?」琉璃微笑著點了點頭,「家裡未曾做過,琉璃平日也不大出門,讓六嫂見笑了。」米氏見她落落大方的承認了,還想說點什麼,對面的三郎笑道,「阿米今日果真好生熱心。」米氏頓時有些訕訕的,轉頭便和七娘說話去了。

    安靜智聽到幾個人的話,眉頭微微一皺,思量了片刻對三郎道,「明**若得閒便去史家拜訪一次,把十一郎的事情定下吧。」三郎笑應了一聲,十一郎怔了一下,笑著搖搖頭,低頭喝了口酒。米氏臉上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又看了琉璃一眼,目光卻變得溫和了許多。

    琉璃心裡轉了兩轉,頓時猜到了幾分,向米氏微微一笑,心裡卻忍不住苦笑一聲:這位當真是多慮了

    來大唐三年,琉璃如今對自己的處境已經看得很清楚,她的婚姻幾乎是沒有什麼指望的——胡人重利,像安家這樣的栗特貴姓,男人娶正妻固然會選相同門第的同族女子,就算是波斯等外族胡商,娶妻也會選家境富裕、生意上能有助力的;而漢人重名,娶妻自然要看門第,買個胡女做婢或納個胡姬為妾,還算得上是風流韻事,娶做妻子卻實在離譜了些。再說,即使有人肯娶她,沒有家族倚靠的她敢把自己交出去麼?如今,能夠不被那個便宜老爹和曹氏賣了,她就已經謝天謝地。若真和十一郎有什麼瓜葛,她不是自斷後路麼?

    關於未來,琉璃早已給自己規劃好了:留在夾纈鋪做個畫師,自給自足,若是有可能再開了一個小門臉,待庫狄延忠去世後自立一個女戶。如今是永徽年間,離安史之亂還有一百年呢,她的目標也不過是沒有蛀牙的活到老死……

    一時飯畢,眾人又閒聊了一陣子,六郎和米氏先告辭回去。琉璃這才知道,三郎和六郎都已自立門戶,就住在附近。十一郎雖然不到二十,從商卻已有六年之久,去年也給自己買了一處小院子,只待成親後就搬出去。康氏帶自己去的東廂房原本就是為出嫁的五娘歸寧所備的客房,因此頗有些衣裳釵簪之物,而西廂房住的是安靜智的三個姬妾,卻是沒有資格來出來見客的。

    眼見天色已經黑透,三郎夫婦也告別而去,舅母便叫來一個叫小檀的婢女準備浴桶,帶琉璃去客房沐浴休息,明日好早起拜佛。琉璃沐浴更衣,烘乾頭髮,這才躺在了那張香軟的大床上,原以為自己會輾轉難眠,誰知道不過一刻便沉沉睡去。

    次日天色未亮,小檀便進來準備叫琉璃起來,卻見她早已穿好衣服坐在床上,一時梳洗已畢,小檀去挑了一套素面的松花色緊身窄袖襖、黛青紋小口長褲讓她換上,又將她的頭髮編成了髮辮,這才帶著她到了上房,七娘也已經到了,卻是一身艾綠配石青,舅母石氏拉了兩人的手笑道,「你們倒像嫡親的姐妹倆。」七娘的性子略有些靦腆,此時不由也上下打量著琉璃,笑了起來。

    過得片刻,三郎與六郎夫婦都到了。眾人吃過素面,時辰已過了五更,石氏便帶著琉璃並女兒媳婦一起到外面上了一輛兩頭健驢拉的大車,後面又有小車坐了幾個婢女,一路向懷遠坊南門而去,到了門口,略等了半刻鐘,只聽得遠處有鼓聲響起,隨即各街的鼓樓漸次響起同樣的鼓聲,坊門緩緩打開,早已等候的車馬行人一擁而出。安家的驢車夾雜在人流車流中向南而去。

    而同一時刻,庫狄家的牛車也出現在懷遠坊的西門外,車裡面,曹氏面沉如水,庫狄延忠卻是一臉煩悶:昨天接到了安家的消息後曹氏就讓他立刻去接人,發現天色已晚坊門要關這才作罷;今天又一早起來摔摔打打的將琵琶、舞衣等備好,拉著他上了車,道是直接從安家接了人便去延政坊待選。庫狄延忠卻只覺得此事難為:難道讓他跟琉璃的親舅舅說,自己準備把她送到教坊去?

    曹氏見庫狄延忠的表情,冷笑道,「大郎若覺得難開口,奴自跟那安家人說去,大娘是庫狄家的女兒,安家莫不成還能管庫狄家之事?」

    庫狄延忠看了她一眼,半響才悶聲道,「某自去說,你莫開口。」

    說話間,牛車已經到了安家門口,庫狄延忠下了車,趕車的清泉忙下車敲門,足足過了老半天,大門才打開,一個老蒼頭伸出頭來,「請問客人貴姓?有何貴幹?」

    庫狄延忠道,「煩勞報知貴府四郎,庫狄大郎來接女兒回家。」

    老蒼頭行了一禮,「請稍等片刻。」慢吞吞的轉身往裡走,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只聽裡面腳步聲響,安靜智滿面笑容的出現在門口,拱手道:「原來是大郎來了,來得好早,請進。」

    庫狄延忠微覺心虛,也還禮笑道,「某就不進去打擾四郎了,一早前來貴府,是因家中有事,欲接小女歸去。」

    安靜智沉吟片刻,挑眉問道,「可否告知何事如此著急?大郎想也知曉,拙荊與四娘最好,又是幾年未見大娘了,昨日在街上看見,歡喜得什麼似的,卻想多留她住幾日,某非昨日某家僕人未說得明白?」

    庫狄延忠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來,只聽身後曹氏的聲音傳來,「好教安家郎君知曉,小女琉璃原定了今日去奴家阿兄那裡,只怕去得晚了,阿兄等得著急,故此前來打擾。」

    安靜智目露詫異的看了看曹氏,又問庫狄延忠,「大郎,這位娘子是?」

    庫狄延忠勉強笑了笑,「是內子阿曹。」

    安靜智不由皺起了眉頭,「某卻不曾聽說大郎娶了新婦。」

    曹氏臉不由騰的漲紅,剛想開口,好容易忍住了,推了推庫狄延忠道,「大郎也不告知親戚們一聲。」隨即便對安靜智笑道,「如今人人都知奴是大娘的母親,還望四郎讓女兒跟奴回去。」

    「如今人人都知娘子是大娘的母親?」安靜智靜靜的看著曹氏,突然笑了起來,「這就好,大郎和曹娘子都請進來吧。」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