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道陽光照在密集的營帳區,營區裡的眾人卻籠罩在低迷的氣氛當中。
為了受傷的蔭·多羅,所有的將領都留在中軍營帳裡。其下眾兵雖然因為訓練有素,所以儘管受到一連串的打擊,仍能維持巡邏警戒的任務,但那情緒卻還是不免有些不安。
一夜驚擾,眾人都有些疲累。但經驗告訴他們,越是疲累就越不能放鬆,因為敵人隨時會趁機來襲。但他們真的衷心希望,敵人因為一夜忙碌,也無力再起戰端。只是這個期望,在戰鼓響起,地面震動的時候,完全破滅了!剛平息內部紛亂的營區又炸了鍋。
龍人族在這破曉時分,全軍突襲!十萬軍隊氣勢洶洶而來。沒有了魔法師,沒有列陣,中軍營帳內的重要人物又生死未卜,狀況只有一個亂字可以形容。
~這是一場一面倒的戰役,公國此戰死亡數萬,傷者不計其數,是交戰至今最大的傷亡數字。
星鎮與伴鎮間的地區重歸龍人族懷抱,可惜星鎮直比銅牆鐵壁,易守難攻,加上駐守此地的近十萬軍隊並無損傷,龍人雖挾著勝戰的氣勢,依舊無法奪回星鎮。
儘管星陣依舊在裡爾公國的掌控之中,但此戰之後,裡爾公國高層開始出現反對聲浪……
兩天後,薩摩和琉璃化妝的中年夫婦,帶著由兩隻小精靈化成的一對兒子來到公國首都││葉都。為了更有說服力,薩摩要求兩隻小精靈必須再縮小一號,成為七八歲的小男孩。至於薩摩和琉璃兩人的身份已經決定。
他們││杜斯妥夫婦都是公國人,原來旅居巴耶帝國,因為時局不穩,所以回到裡爾公國。
丈夫,杜斯妥·安森是占卜師,在葉都買了房子落了腳之後,便做起占卜生意。
在葉都從事占卜預言的人,十個就有四個那麼多,杜斯妥·安森在這種地方,只怕要被淹沒,但歸功於杜斯妥·安森一對惹人注目的兒子,和其本身儒雅氣質,一開始便吸引不少女性顧客。
不久,杜斯妥·安森更以驚人準確的占卜,在占卜師當中闖出名號。傳聞杜斯妥·安森每一占都精準無比,就連預言也精準得令人詫異,若不是長年在巴耶帝國,神殿無法認定(注),恐怕早就應該進入預言師的行列,哪會像現在還是一個占卜師?
就因為杜斯妥·安森神准的預言和占卜,加上只以占卜師的價格收費,於是,杜斯妥夫婦那棟小房子前,每天早上天尚未亮,就有聞名而來的人在門外守候。
當然,杜斯妥·安森就是薩摩了。
薩摩並不懂占卜,但他背後有琉璃,時常在占卜時都是琉璃陪在身邊,暗中告訴他占卜的結果。會這樣安排一方面是因為那坦一家在公國屬於禁忌,儘管現在易容而來,薩摩還是不想讓琉璃冒這個風險。另一方面,就是出於薩摩的私心。他不想讓琉璃直接面對詭譎的局勢。
而每當薩摩和琉璃在屋內為人占卜時,兩隻小精靈變成的男孩只好在房子四周閒晃。當然,以兩隻小精靈的性格,來到這個繁華又心奇的地方,怕不早跑得不見人影。他們之所以還乖乖留在房子附近,不敢遠離,無非又是薩摩的吩咐……
「只要讓我發現你們離開房子四周超過十尺,我會立刻把你們關在房子裡。」薩摩說這番話時,語氣就像談論天氣一般的清淡自然。
早已與薩摩簽下不平等條約的兩隻小精靈,除了乖乖聽話,實在沒別的選擇了。被嚴格限制不能遠離,兩隻小精靈的心情實在極差,加上那些前來占卜的人,不時騷擾他們,更讓他們更加不快樂了。就像現在……
杜斯妥夫婦屋外,一群有老有少的男女圍著兩名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
「噯……可愛的弟弟,你幾歲啦?」一名中年婦人滿臉寵溺地抓著其中一名男孩問。
男孩││木頭翻翻白眼,沒好氣地道:「四百五十歲。」
雖然到底確實數字不是很記得,但總是差不多四百五十歲。
婦人聞言一呆,但是很快便笑了起來:「呵呵……你跟我開玩笑哩!阿姨的女兒看起來也跟你一般大呢!」
他才不是開玩笑哩!嗟!這年頭,說實話都沒人信。木頭再度翻翻白眼,嘴裡則敷衍地喔了一聲。
婦人不管木頭冷淡的反應,兀自熱情地道:「阿姨的女兒今年剛滿八歲,玉女似的,很討人喜歡哩!有空你來阿姨家玩,一定會喜歡她的。」婦人一邊說,一邊用滿意的眼神看著少年,幾乎看得他全身起雞皮疙瘩。
另一邊,火把也遇到相似的情境,另一名婦人抓著他,差點連祖宗十八代都問了,火把卻沒什麼理她。
「我看你爹爹人這麼友善,怎麼你們都不理人呢?」這名婦人有點抱怨了。
此話一出,火把有反應了,只見他瞪大眼,非常嚴肅地道:「你看錯了。我『爹爹』一點都不友善。」
友善?沒有人知道他們現在身陷水深火熱當中,就是那個「友善」的人的傑作啊!
婦人一聽,當場一呆,接著莞爾一笑:「你怎麼這麼說你爹爹呢?一定是因為你爹爹太忙了,所以你不高興吧?」婦人自顧自地猜測。
火把一張嘴張得老大,滿臉詫異。他……他才不是為了這種原因哩!
「才沒有!他真的很壞!」火把非常認真地道。他覺得他有義務警告一下這些人。
不過,很顯然的,沒有人把他的警告當一回事,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一名老人摸摸鬍鬚,用一種瞭然的神態道:「這孩子真有趣!等會輪到我,我可要提醒大師有空多陪陪孩子了。」敢情,他還是認為男孩只是因為父親冷落他而生氣哩!
火把聞言,大感忿然:「我說的是真的!你們為什麼不相信?」
一名婦人安撫地摸摸火把的頭:「別鬧脾氣啦!你爹爹的工作很偉大,你應該高興才對。」
很顯然的,眾人都當他在鬧孩子脾氣哩!
提到這裡,另一名婦人竟讚美起少年的父親來了:「是啊!你爹爹又會占卜,人又長得端正,那是你爹爹娶妻了,要不我一定把我侄女兒介紹給他。要知道,我侄女兒可是葉都的一朵花哩!」
方才說話的老者看著排在隊伍中,人數不少的豆蔻少女,呵呵笑道:「別說已經娶親了,我瞧這裡的大姑娘哪個不是看上大師的模樣?只怕連小妾,都有人搶著當哩!」
歸功於薩摩過人的五官和身材,即便畫了妝,相貌還是不差。當然,說不上俊俏,只是三十餘歲,略有風霜味的男人,刻意卻顯得自然流露的儒雅舉止,配上那與生俱來的淡然高卓,就構成了一股獨有的魅力。更別說在裡爾公國,占卜工作是多麼高尚了!那是只有詹卡拉·納恩司鐸恩寵的人才能擁有的力量啊!好地位和不差的外貌加乘之下,也難怪會讓葉都裡的未婚女子這般趨之若鶩了。
木頭聞言有些茫然,忍不住問道:「小妾?什麼是小妾?」
眾人一愣,一時卻不知道怎麼解釋,最後還是方纔那名老者開口解釋:
「小妾就是男人的第二個老婆、第三個老婆……」
第二個老婆、第三個老婆?火把瞪眼張嘴,相當震驚。這怎麼可以呢?大大哥有了小鬼,怎麼還可以有其他老婆呢?!正想開口為琉璃抗爭,另一頭卻傳來騷動……
小屋門口,一群在門外等待占卜的民眾擋在小屋的門前,怒氣沖沖地瞪著一名下人裝扮,但態度卻極為高傲的青年。
面對民眾的敵意,青年似乎一點都不在意,依舊高傲地昂起頭,揚聲道:「我必須見杜斯妥先生。」
「你要見也要按照規矩排隊!沒有搶先的道理!」守在門前的其中一名男子憤慨地道。
要知道,他們已經等了許久,要是人人都用這種藉口,那他們豈不是一輩子都輪不到,還需要排隊嗎?
青年皺皺眉,卻還是沒有放棄搶先的意思:「我是奉命前來,你們不應該阻撓。」
另一名守著門的男人似乎比較謹慎,聞言立刻問道:「奉誰的命?」
青年猶豫了一下,卻搖搖頭道:「請恕我不能透露。」
最先開口的男子一聽,立刻嗤聲道:「我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說不定你是沒耐心等,才編出這種理由唬騙人呢!」
此話一出,等在門外的眾人大嘩,立刻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都要青年跟眾人一樣,一起排隊。
就在這時,門開了,議論的眾人同時安靜下來。然後就見前一個進去占卜的老婦帶著如釋重負的表情走出來,嘴裡還喃喃念著:「幸好……幸好。」
眾人你眼望我眼,方纔那位青年卻一言不發就往門內走。眾人一看,連忙攔住門口。
「不是換你!你應該去後面排隊。」男子很堅持青年不應插隊。
青年這時顯得有些發怒了:「你們再不讓,就別怪我動手了。」
聽青年口出威脅,男子愈感憤怒:「動手又待如何?大家在這裡起碼等了一個早上,憑什麼就該讓你?」
「沒關係吧!就讓他先進去好了!都等這麼久了,反正也不差一個人。」另一名男子見情勢緊張,想息事寧人。
男子卻不願妥協,依舊怒氣沖沖地道:「不行,要是大家都同他這樣,咱們還排什麼?!」
青年也怒了,高傲地哼了一聲:「不管你讓不讓,反正我是非進去不可。」
要不是上頭交代要以禮邀請占卜師,他早就動人了,還由得這些人擋住他的去路?他已經退讓很多,他們再擋便由不得他了!
青年說完話,大踏步往前,一手揪著一名壯漢就待動手。突然……
「等一下。」一道女聲從屋內傳出。
隨著聲音,一名少婦出現在門前。少婦穿著裡爾公國平民女子常穿的高領寬棉袍,短衣袖下戴著一對及肘手套,露出一截上手臂,半長裙只到小腿肚,其下便是一雙低跟小短靴。
腰間繫著兩指寬長墜飾,頭髮則全部攏高,以染花布巾包裹。
少婦一出現,兩個被團團圍住的男孩立刻破出重圍,一左一右纏到少婦身旁,甜膩膩地直喚媽媽。
青年知道這少婦必與占卜師有關,立刻放下舉高的拳頭,躬身對著少婦道:「家主人有請大師,請務必前往。」
此話一出,不滿的議論聲隨即從門邊往外擴散,有人更當場破口大罵。
掃了一眼門外大排長龍的人們,少婦臉上露出難色:「還有這麼多人等著,我家夫君可走不開啊!」
等待的民眾一聽,連忙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們等好久了,大師不能走呀!」
青年見狀皺起眉頭,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在下勸大師最好前往,大師若想揚名公國,就*這一次了。若是大師不前往,恐怕以後一輩子都只能為這些平頭小民占卜了。」
少婦聞言一愣,似乎有些吃驚青年竟然說出這番話。這是半利誘半威脅!
若說少婦是驚訝,那麼外面守候的民眾就是憤怒了。
「幫我們佔卜不好嗎?有錢人了不起嗎!」
「大師才不會被你們這種人騙了!」
「憑大師的能力,不用*別人也可以名揚公國!」
群眾裡紛紛傳來怒罵。
少婦聽了一會,回頭對著青年,溫和地道:「詹卡拉·納恩司鐸賜給我們的力量,不會選擇身份。」
言下之意便是,來自詹卡拉·納恩司鐸預言占卜的力量是神聖的,不能以身份地位衡量。
此話一出,青年臉上頓時寫滿尷尬,至於群眾們則是齊聲歡呼。
青年這會也發現自己說話的確失了分寸,連忙補救道:「在下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因為家主人命令務必將大師請回,焦急之下,不免有些口不擇言,請您見諒。」
少婦微微一笑,諒解地道:「不怪你。不知貴上是哪位大人?」
青年猶豫了一下,看看人群一眼,終究還是沒有正面回答:「只要大師答應與在下前往,在下必會詳細告知。」
「這……」少婦顯然有點拿不定主意了。
就在這時,一名中年男子從屋內走了出來,看著外頭的混亂,疑惑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男子一身公國占卜師的標準裝束,寬大的白色絲質罩袍,從肩膀蓋到地上,看不見手腳;
一頭棕色及膝長髮以絲帶在肩上紮了起來;脖子上的項煉,鑲有代表預言能力的琉璃。
從事占卜工作的人,為了不阻礙詹卡拉·納恩司鐸的神力,裝束一向以簡單為原則。
青年見這裝束,知道主人所要邀請的人應該便是此人,果然,男子一出現,外面的人群便騷動起來:「大師出來了!」
確定男子身份之後,青年連忙躬身恭敬地道:「家主人心有困惑,因耳聞大師之能,故命小人務必邀請大師前往一敘。」
此話一出,人群裡又發出憤怒的聲音:「大師不要去!我們已經等很久了!」
聞言,依舊躬著身子的青年心裡大急,還真怕杜斯妥·安森會拒絕跟他回去,連忙抬起頭來就想解釋,沒想到一抬起頭,中年男子杜斯妥·安森竟對他搖搖頭,似乎希望他不要講話。青年一愣,到口的話不覺便吞了下去。
杜斯妥·安森滿意地微笑,接著轉向門外眾人,態度溫和儒雅地道:「只要來到這裡,就是需要幫助的人。你們別擔心,安森必會為你們解決問題之後才會接受那位尊貴之人的邀請。」
說到這裡,杜斯妥·安森轉頭看著青年道:「你願意等待嗎?如果不願意,那麼請恕安森無法應貴主人之邀。」
聽到這裡,在場眾人總算知道杜斯妥·安森的立場,心下大安。
至於青年,明明知道主人希望盡早將杜斯妥·安森帶回去,但在杜斯妥·安森詢問的眼神下,青年突然覺得,拒絕此人是相當冒瀆的行為,於是不知不覺的,青年點點頭:「我願意等。」
話一出口,青年心中頓覺不妥。主人的個性他再清楚不過了,要是等太久,說不定便要遷怒在他們這些下人身上了,想到這裡,心裡就緊張得七上八下。
就在這時,青年看見杜斯妥·安森對他露出寬容溫和的笑容,那個像是洞察一切的笑容莫名地讓青年的心情頓時輕鬆下來。
算了!一切就這麼決定吧!青年心裡浮上這樣的想法,一種解脫的輕鬆感立刻傳遍全身。
杜斯妥·安森對青年的反應似乎不感意外,揚聲便對門外叫道:「木兒、火兒,到外面去攔著,今天就到這些人為止。」
杜斯妥·安森,也就是薩摩,其實早在裡面便將外面的一切動靜聽得清清楚楚,斷定青年的主人必是不願聲張的貴族。這正好,薩摩要查的也是公國絕對不會聲張的秘密,既然有這機會,薩摩當然不會放過。
不過,即便如此,薩摩也不急,他知道,他的目的必須經過長期經營,遇到這種難得的機會更不能急,如此才能短時間內建立形象,吸引更多貴族上門。就因為這樣的想法,所以才會有方纔的舉動。
杜斯妥·安森話一出口,門外眾人直覺將視線落向夾在黏在少婦身旁的兩個小男孩。只見小男孩嘴裡嘟噥了幾句,還是乖乖往外走去。
事情一解決,杜斯妥·安森和他的妻子再度進去屋內,等著占卜的人群也開始依序進入屋內。
註:有關預言師和占卜師的等級認定,必須經由裡爾公國的大神殿長期考核之後,才能認定,尚未經過認定的神學從業人員,一律只能稱做占卜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