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明媚,已有散仙之份的食墨與餐霞卻滿臉惶急,馳架東溟、離水劍,滿宇宙地找著,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
陸飛羽!
煙雲蒼茫,渺在天地之外的洞府高台上,一道人正在吸納元氣,吞吐陰陽,他頂上隱顯三花,腦中已結紫胎,身體腑臟在真氣的湧流下,幾乎已變得透明,隱約可見一個同他身體一樣大的元嬰,用著一樣的姿勢,在他體內盤坐著。他面前擺著一張金篆玉箋,上面寫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陸飛羽!
大火,將這片方寸之地烤得赤紅,這赤紅中,又隱隱透出種極為濃烈的血紅,而這赤紅與血紅,又籠罩在一層黑氣中,看去幽幽的,宛如九冥地獄。黑氣翻湧,中間端坐著個枯瘦的老人,他眼睛緊閉,似乎在推算著什麼,忽然,黑氣中精光陡閃,卻是那人將雙目睜開,剎時之間山巒崩怒,似乎不能承受此人真氣的動盪。那老人面容一陣扭曲,一字一頓地切齒道:
陸.飛.羽!
陸飛羽!陸飛羽是誰?他又在哪裡?
這個問題九華娘子一點都不想問,因為陸飛羽就躺在她的繡榻上,喝著她的酒,聽著她的琵琶。她連變了三十幾種曲調,這見鬼的陸飛羽居然都能聽出來。不但能聽出是什麼曲子,而且能聽出好在哪裡,不好在哪裡。若是說他是那種翩翩濁世佳公子倒也罷了,可看他那種憊懶的樣子,分明是個沒正經的浪子,這又如何讓九華娘子服氣?
所以九華娘子就又倒了杯酒,笑嘻嘻地捧到陸飛羽面前,整個人都幾乎偎在他的身上,媚笑道:「陸哥哥,不如喝了妹子這杯酒,你彈一曲給妹子聽,如何?」
陸飛羽大笑著接過來,一口乾了,卻沒有看她。他的眼睛盯在九華娘子房中掛著的一幅畫上。那是一副海棠春睡圖,一叢鮮花濃艷欲滴,遮映著花下深睡的美人。脂濃粉淡,花嬌人艷,當真是相得益彰。陸飛羽似乎看得出神,九華娘子連問了三句,他才彷彿醒轉,抬頭看了看日色,忽然歎道:「就快到午時三刻了。」
九華娘子吃他冷遇,臉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強:「快午時又怎樣?離晚上還早著呢。」
陸飛羽淡淡道:「但今天的午時三刻不一樣。」
九華娘子臉上的笑容更加勉強:「天天都有午時三刻,今天的還能有什麼不一樣?」
陸飛羽悠然道:「因為今天的午時三刻,是峨嵋派開府三百年的紀念之時,而我是峨嵋派的大弟子。」
他忽然轉頭對九華娘子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峨嵋就要開府紀念了,而我卻在這裡陪你喝酒?」
九華娘子臉上的脂粉看上去就跟假的一樣,強笑道:「因為我們一見鍾情,一拍即合,而你是個浪子。」
奇怪的是陸飛羽並沒有反駁,他點頭道:「對,我是個浪子,這種事情,我也常做。但我一向不喜歡別人看著。」
他忽然從懷中掏出兩件東西,慢慢在桌上擺開。
如果說九華娘子剛才的臉是假的,那麼現在就是死的。
一件東西是只白骨做成的釘子,彷彿是一隻頭骨,下面伸著半截脊椎,只是極小,那頭骨大約只有拳頭大小,面容卻極為獰惡,兩隻眼睛冷森森的,彷彿其中含了萬年寒冰的精氣。
另一件是個環,金環。環的樣子看去極為普通,上面沒有鏤花,只是一陣風吹過後,那環的顏色忽然變了,先是金黃,突然變成翠綠,接著是墨黑、朱紅、枯褐、潤藍。風過後,那環依舊是金色,仍然是普普通通的。
陸飛羽左手輕輕地撫摸著這兩件東西,歎道:「白骨一令嘯江湖、多情金環多情雨,天下多少人死在這兩件七門兵器之下,又有多少人恨不得將它們據為己有?」
他抬眼看著九華娘子:「現在,它們在你手中。」
自那兩件東西顯出來之後,九華娘子的身軀就變得僵硬了,但現在,她卻冷靜了下來,緩緩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來,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了,道:「你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陸飛羽淡淡道:「你別忘了,我是峨嵋派的首徒,這些花樣,我未必比你們懂得少。」
九華娘子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峨嵋派?峨嵋派?」她喃喃道,她的身子越顫越厲害,突然大哭了起來:「若不是你們峨嵋派,我能落到這種田地?你們峨嵋派都該死!我糾結了白骨令、灞雨環,哪知還是殺不了你!」
她的身上忽然升起一道碧光,凌空伸縮,將整個房間充滿,倏然向陸飛羽飛了過去。但陸飛羽只是將手中的酒杯一舉,那道碧光就落到了他的酒杯中,電轉夭矯,卻是無論如何都騰挪不起了。陸飛羽道:「我再問你一遍,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峨嵋就要開府紀念了,而我卻在這裡陪你喝酒?」
九華娘子為他的神功震懾,不敢再撲上,狠狠道:「峨嵋的人一個個倒行逆施,我知道你為什麼?」
陸飛羽道:「因為我想要你這盆海棠。」
他的手,指向的,正是牆上的那副海棠春睡圖。
九華娘子冷笑道:「你若是能拿走它,我送給你又何妨!」
陸飛羽凝目看著她,確認她不是故意說謊,禁不住笑了,他的笑容就像嘲諷一樣:「原來你不知道它的秘密。」
他手握靈決,口中唸唸有詞,突地向那畫上一指,陡然一陣香氣散開,氤氳七彩之霧不住湧出,將周圍裹得看不見人形。那香氣更如天府異熏,清輕馥烈,熏人欲醉。轉眼之間霧氣散開,陸飛羽的手中卻捧了一盆七彩海棠。回看那畫上時,只剩了個美人,海棠畫卻空空的,不見了。陸飛羽笑道:「三百年開府,峨嵋第一靈寶『香棣清華』,也當歸來了。」
那盆花形似海棠,但仔細看去,卻分明不是。但見它只開了七朵花,每朵花的花心都是個心形,但卻有七種顏色,其中光芒熒流暈轉,令人不可逼視。就連九華娘子都看出了其中的奇處,登時一陣悔恨從心中湧出,幾乎就哭將出來。
陸飛羽歎道:「九華娘子,你自命情種,卻原來並不懂得別人的真心。」
他悠然道:「當日餘長淚苦戀於你,不惜上峨眉山盜取香棣清華換你歡心,哪知你卻絲毫不珍惜,只掛在堂上。你若多看一眼,今日狼狽的,就是我。你以為那些人贈你白骨令與灞雨環是真心想幫你的麼?他們的目的,就是奪取這香棣清華!今日我取走它,正是為你遠禍。」
說著,他用手一指,香棣清華的七隻顏色各異的花心一陣光芒暈轉,各各從中間射出一道彩光來,在空中交叉成丈餘長的弧形,一齊捲到陸飛羽的腳底,將他緩緩托了起來。陸飛羽笑道:「你常說世間沒有真情,男人沒有對你是真心的,我今日陪你到最後一刻,便當作是取走這棵名花的代價。你可滿意麼?」
大笑聲中,七道彩光簇擁著他騰空而起,霹靂一聲裂響,已經在九霄雲外,風馳電掣地向峨嵋行去。
九華娘子呆呆地坐著,突然伏案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