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常青果然很不要臉。
起碼為了救出李玄,他決定不要臉到底。
他納頭跪倒在龍薇兒的面前,大有龍薇兒不答應去救李玄,他就堅決不起來之勢。
不但如此,他還哭了個嗆天呼地,龍薇兒走到哪裡,他就膝行跟到哪裡,拉著龍薇兒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陳說著。
龍薇兒皺眉道:「李玄欠我十萬黃金沒有還,我還要去救他?究竟是他欠我的,還是我欠他的?」
封常青嗆天呼地。
龍薇兒道:「謝哥哥重傷,我要照顧他。而且謝哥哥知道我去救別的男子,說不定會不高興的。你不要再求我了,我是堅決不會去的。我的心中,只有謝哥哥一個人。」
封常青呼地嗆天。
龍薇兒怒了,一腳將他踢了三個跟頭。封常青翻滾著又爬了過來,繼續扯著她的袖子痛哭。哭得龍薇兒心煩意亂,差點拿把刀將他宰掉。
最後,她實在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了封常青的要求,但有一個條件:「摩雲書院的第三大傳說知道不知道?」
「知道。」
「神仙會在仲秋降臨在天秀峰上,知道不知道?」
「知道。」
「我想看神仙。」
「……這件事,我想只有老大能做到,你救出他來,他一定會感恩戴德,幫你綁架神仙的。」
「倒也是,那好,我答應你了。」
她一說答應,封常青立時爬了起來,臉上連一絲淚痕都沒有了。龍薇兒徹底服了,這傢伙果然是不要臉到了極點。
龍薇兒好對付,蘇猶憐就實在不好對付了。
封常青剛走近蘇猶憐的宿舍,就聞到一股藥香,輕輕敲門走進去,就見蘇猶憐躺在床上,滿屋都是藥罐子。
她的臉色好蒼白,她整個人就彷彿是一片雪,隨時都會融化掉。
以封常青這麼不要臉的人,都猶豫著,不忍開口。
蘇猶憐強自睜開眸子,連她的眸子都那麼蒼白。封常青驚叫道:「你怎麼了?」
蘇猶憐淡淡笑了笑,她本是雪,在這個人世中傷的重了,便慢慢還到自己的本身。最後,她就仍然變成那個渾身蒼白的雪城公主,飛舞在無人能到的寂寞天地間。
九靈御魔鏡安靜地蜷伏在她的心靈中,不再像方纔那樣狂暴地索取著她的精氣,但這令她更加不安。她凝視著封常青,彷彿已用盡了渾身的力量:「有什麼事麼?」
封常青張了張嘴,不忍說出所來的目的。心魔雖然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見識到他曾經的滔天魔威後,封常青也願意相信他。只是,跟我威如天的石星御對抗,恐怕跟向天吐唾沫也差不了多少吧?無論龍薇兒還是蘇猶憐,恐怕都必須要竭盡全力。龍薇兒活蹦亂跳的也就罷了,但蘇猶憐這個樣子,加之一指則柔弱不勝,何言對抗那根本不可能戰勝的四極龍神?
但若是請不到蘇猶憐,只怕李玄就會被永遠困在琉璃之中,紫極老人也說過,再過三日,若是還不能解救,李玄只怕就會遁入輪迴了。連紫極老人都開始準備李玄的後事,可見此事絕對非同小可,封常青臉上神色變幻,終於還是將實情告訴了蘇猶憐。
蘇猶憐靜默著,她的面容在緩緩變化,自她的眼眸起,蒼白不住地蔓延著,迅速擴遍了她的全身。她又變成了一片雪,變成了雪城公主。
飛揚的衣袖一片雪白,宛如萬千縈雪,托住了她的身子。有什麼傷、什麼痛可以傷到雪呢?所以,化身為雪城公主之後,她已不再有傷。
她淡淡道:「我們走罷。」
封常青驚呆了,顯然,他沒想到蘇猶憐還會有這樣的變化。單論相貌,蘇猶憐可稱為絕世美女,龍薇兒石紫凝都是絕美之人,但相較蘇猶憐還是稍遜三分。蘇猶憐的艷是嬌媚的艷,艷如天火,令人一視之下就目眩神迷。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而雪城公主卻是冷艷,顏色殊勝,但卻絕不似人間之物,只若九重天上的極光,雖然艷麗無比,婀娜多姿,但令人不生綺念惑思,只心懷憐惜,靜靜觀賞。
不僅僅是封常青,龍薇兒,石紫凝都沒料到蘇猶憐有這樣的一面。雪城公主的容貌固然天下無雙,冷艷若華,但不知怎的,看到這玉雪一般的容顏,他們心中湧起一陣淡淡的憂傷。似乎,這不是容貌,而是一個淒美的故事,一句幽遠的唱詞,一段傷心的傳說。
石紫凝能感覺到心魔在自己的心底歎了口氣,心魔雖然潛藏在她的心底,但石紫凝卻能感覺到他的一舉一動。跟她寄身化體歸一之後的心魔,在她心中已沒有半分的秘密,而她的秘密,也全都展現在這雙重瞳之中。心魔這一聲歎息,讓她感受到,看遍天下恐懼與慾望的心魔,也有了一絲不忍。
她拉起蘇猶憐的手,走了開去。封常青傻乎乎的想要跟過來,被她狠狠一劍刺了回去。他們站在紅月崖頂,確信封常青與龍薇兒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天地廣大,也沒有第四個人能聽到他們的對話,心魔方才緩緩開口。
他的話音已回復了本來的冷峻,畢竟他是人心所凝成的魔,他有世人所有的七情六慾,但這些,全都是他的力量,而非他的羈跘。
「要救李玄,絕非簡單。石星御威嚴如天,又有四極神龍襄助,要勝過他布下的靈台幻境,只怕要陪上我們幾人的性命。只是,我到現在還沒明白,他為什麼要布這靈台幻境,而不是直接殺了他……」
心魔陷入了小小的沉思中,但他並沒有多想,因為他知道,就算他是心魔,也絕看不透石星御的心思。他接著道:「靈台為心,要破這幻境,最重要的,還是李玄的心。我們只是輔助而已。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卻千艱萬難。李玄之所以能被困住,最重要的就是因為他心有所結。只要打破這個心結,靈台幻境也就被破了大半。然而,最艱難,最凶險的,也就是如何破這個心結。」
他的眸子投過石紫凝的雙目,盯在蘇猶憐的臉上。他的聲音中有著深深的歎息:「他的心結,就是你。」
蘇猶憐身子震了震,心魔續道:「定遠侯是個心志堅忍的男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一點了,所以,當日石星御戰敗之後,他被無上仙法分為身、心、意三部分,各自鎮壓。最重要的心,被鎮在天之鏈塹之下,由紫尊說動定遠侯,親自鎮壓。定遠侯有著一顆無比堅毅的心,果然將石星御牢牢鎮御住。但無論紫尊還是雪聖,都沒有料想到,定遠侯這樣的男子,竟然也會有心魔。所以我才會化體成形,定遠侯大概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應付兩重心魔夾擊,因此拼盡全身精血,寫下那四個大字,期盼用前生今世的愛來鎮住石星御的魔心,而他的畢世修為,化為玲瓏佛骨,將我鎖住。定遠侯的想法沒錯,他唯一沒料到的,就是當他轉世再來後,本應該憑著一顆珍愛承香公主之心,加固封禁的他,卻遇到了你,蘇猶憐。」
「所以,他的心才開始彷徨,他不願再施展烽火刀法,給你造成更深的傷害,終於選擇了這下下之策。聽說過一個故事麼?女人問男人,如果我跟媽媽一起掉進水裡,你救誰?男人回答,我救媽媽,跟你一起死。這,就是李玄所作的選擇。」
蘇猶憐垂下頭,她蒼白的眼眸中湧起一陣悲苦。
我救別人,跟你一起死。在他的心中,自己始終不是第一個選擇麼?始終跟他的前生後世,差著那麼遠的距離麼?
心魔淡淡道:「所以,要救他,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變成定遠侯,完完整整的定遠侯。那時的他,才能夠斬破石星御所設的心障。」
他的聲音冰冷:「這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忘記你。」
蘇猶憐身子劇震,忘掉她?
忘掉那一重一重的考驗?忘掉那漸漸悄悄而生的情苗?
或者,那真的可以拯救他?
心魔的聲音更冷:「而若要他忘記你,你必須要先忘記他。因為他已陷身幻境,我只能借你施法,*斬斷你的記憶,來消除他心中之惑。」
蘇猶憐緊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那是蒼白的貝齒,蒼白的嘴唇。流出的血,也是蒼白的。她的傷心,是不是也是蒼白的?
忘掉他?
忘掉那無賴但卻溫暖的笑容,忘掉那曾經的笑,回到那個漫天都是雪的世界,靜靜矗立麼?
蘇猶憐握緊手中的三生石,那是李玄送給她的唯一的禮物,也是她這一生所收到的唯一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