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心地跳了起來,這倒讓黑影有些摸不著頭腦,因為他抱著一本書,在那裡大叫大嚷,開心到無與倫比。
這本書,正是紫極老人送給他的「寶貝」。
李玄在對決破解崔氏三姊妹的靈犀劍時聽到的指點,在面對雸拏遮羅聞到的聲音,都是這本書發出的!
兩次沒找出聲音的所在,李玄一直耿耿於懷。他始終留著一個心眼,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誰發出這聲音的。
但他顯然也沒料到竟然會是一本書。
他笑過了,皺起了眉頭:「怎麼會是你?怎麼會是一本破書?」
那本書封面開闔,書頁嘩嘩嘩翻著,抗議道:「我怎麼會是破書?我是這世界上最睿智的書!」
李玄笑道:「最睿智是吧?那就趕緊想出個法子來,打敗這個壞蛋!」
書高傲地道:「想想我剛才的話,你一定能打敗他。」
李玄怒道:「那就是一句屁話!」
他使勁扯著書皮,威脅著這本書。精光遽然閃動,宛如暗夜精靈,一閃就刺了過來!
李玄想都不想,舉起那本書就迎了上去。啪的一聲輕響,精光刺進了書裡。黑影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顯出了一絲訝意,因為他性命交修,心神融合了的這點精光,竟然無法刺穿這本書!
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嚎聲從書上發了出來:「痛……痛啊!天啊,這真是太沒有人性了,竟然讓一本書上陣!竟然讓睿智的書做這麼下賤的事情!我可是要坐在紅木的書案上指點風雲、運籌帷幄的!天啊!這真是斯文掃地!這真是禮教公敵!」
精光連閃,一連刺了十數下。李玄提起那本書來,連接擋了十數下。他發覺這本書真是好用,指哪打哪,精光無論如何凶悍,都無法穿透那厚厚的書身。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這本書嗆天呼地的控訴。
「我那光滑平整的臀部啊!我那筆直挺拔的脊樑啊!我那繪滿了精緻花紋的臉啊!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應該尊敬我,你應該將我當作睿智者來使用!」
李玄不耐煩地道:「不想挨刺是不是?那就趕緊說出來!究竟如何才能打敗這黑乎乎的傢伙?」
書哭喪著封面,道:「我已經說過了,最強之處,也往往是最弱之處!」
李玄怒道:「我也說過,那就是一句屁話!你就不能說得清楚一些?」
書臉色更苦了:「你難道不知道一個定律?」
李玄:「什麼定律?」
書:「越是高手說話,就越是含糊其辭、似是而非、隱約晦澀、雲山霧罩。毋庸置疑,我正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我說話決不能清楚明白。那不是自掉身價麼?」
李玄這個氣啊。他撮起拳頭,使勁捶了書幾拳。書哎呦哎呦地叫著:「我這把老骨頭被刺了這麼多下,正好要捶捶。你再用力些。」
李玄心中靈光一閃,若最強之處,就是最弱之處,那黑影的最強之處是什麼?
他盯著那點精光,突然仰頭笑了起來。
黑影微微怔了怔,李玄猝然低頭,一字字道:「我知道你的弱點了!你並不是沒有眼睛!」
黑影一震,李玄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想,他緊緊盯著那點精光,冷笑道:「這點精光就是你的眼睛!」
對眼神功也就在這瞬間全部發揮出來,帶著李玄無窮的怨念,死勁地盯在那點精光上。果然,精光立即開始渙散。
沒有人能在李玄的對眼神功下還能保持冷靜。就算他將眼睛修煉成了武器也一樣。李玄哈哈大笑,雙目湛然有神,踏上一步,對眼神功立即強了一倍!
除去阿拉神雷,對眼神功就是李玄最強的武器了。這一招的卑鄙齷齪,防不勝防,實在也不下於阿拉神雷。精光在對眼神功強大的威力下,忍不住渙散,黯淡。
你有沒有試過被一雙赤裸裸的,帶著種種齷齪思想的眼睛緊緊地盯住過。那感覺實在是如芒在背,噁心到想吐。在這樣的目光下,精力無法集中,力量無法發揮,簡直是生不如死啊。
這也是李玄大隱隱於世,足足看了三年各種各樣的人的眼神,才練成的絕技啊。當年他在濟南城中討飯,受盡了各種白眼,更看盡了來來往往人對黃金、美女的貪婪及齷齪,這雙眼睛此時將以前看到的重重眼神一齊表述出來,簡直集人類卑鄙之大成,又哪裡是黑衣人所能抵擋的?
李玄一步步*近,黑衣人忍不住退縮!
他的氣勢已完全被李玄壓住,他那化成精光的眼睛被對眼神功鎖住,他已無法挪開目光,他也無法抵抗李玄強行讓他感知到的一切!
他的鬥志開始渙散,他甚至想到了逃。
逃?若他敢逃,他一定會死的!
想到那人的手段,他禁不住渾身大汗淋漓。但他又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而他所有的道法,都集中在這雙眼睛上。他不禁焦躁起來。
就在這時,咚的一聲大響,他被敲昏了。
敲昏他的,是李玄手中的那本書。就連李玄什麼時候欺到他身邊,他都不知道。可怕的對眼神功!
不過,這也是解脫吧?
李玄長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那本書就在他屁股下嘶聲裂肺地叫著:「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這樣侮辱我!你豈能將一個睿智的長者坐在屁股下面?嘔,天啊!你的屁股居然就在我的封面上!我那有著豐富花紋的封面啊!我剛化了妝的。」
李玄聽也不聽它的,虛弱地對龍薇兒笑道:「終於解決掉這傢伙了。」
對眼神功雖然威力無窮兼且卑鄙陰險,但也極度損耗使用者的心神。你想想,叫你盯著一個東西看上半天,還要在目光中蘊含著豐富的感情,你不難受麼?
但龍薇兒的臉色並沒有好看多少:「……還沒有解決。」
李玄急忙抬頭,就見被捶倒的黑衣人正緩緩站了起來。那點精光也逐漸明亮,逼視著他們。李玄駭然道:「你居然沒事?」
一個沙啞的聲音自黑影發出:「小子,我是不死的!你的反抗是沒有意義的,還是趕緊讓我殺了你們,好結束這場令我厭煩了的爭鬥!」
李玄仍不肯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切:「你居然沒事!」
黑影不耐煩地踏上一步,精光閃爍,忽然宛如閃電般旋繞在他的身周,再也捉摸不定。他冷笑道:「你修煉的眼術果然奇特,連我都著了道。但這種沒有攻擊性的眼術,並不能打倒真正的強者!為了表達我的敬意,我決定用我最強的眼術——燭滅九幽,將你們兩人殺死。」
他再度踏上一步,那點精光忽然變成了九點,迅捷無倫地旋轉起來。精光漸漸漲大,凌空明滅,變成九隻快速奔走著的眼睛,緊緊盯住李玄。李玄立即週身不舒服,那眼睛中含著無窮的怨念,似乎是冤死人的眼,正在緊緊盯著他們的仇人。
最重要的是,這麼多眼睛,他該對哪只施展對眼神功呢?
連那本書都哀歎道:「完了!」
黑影再度踏上一步!
李玄跟龍薇兒驚恐地握緊手,那是無助的驚恐。
黑影又踏上一步!
三人的距離,已不到一丈!一丈,是高手攻擊的最佳距離。但黑影顯然並不將李玄跟龍薇兒放在眼裡,他又踏上了一步!
一個淡淡的聲音飄了下來:「你再踏前一步,就死。」
黑衣人遽然抬頭,清冷的月華立即晃花了他的眼。他禁不住疑惑,為什麼月光竟會如此燦爛?
燦爛的不是月華,而是一個人。那人憑虛而立,他沐浴在月華中,月華似乎已跟他融在一起,他就是月華,月華就是他。諸天月華並不再是從九垓上的明月發出的,而盡歸他體。
他的疏淡,他的清遠,也一如這月華,垂照著暗暗芊莽。於是群山不再靜寂,殺氣不再肅然。
燦爛更來自他的一雙眸子,一看到這雙眸子,黑影立即洩氣了,因為他修煉了三十六年的眼術,竟然還抵不上這雙眸子!那是淡淡的眼眸,但在剎那間,卻已穿透了歲月,照進了人心靈最柔軟之處。
於是他所有的眼術,都不能跟這目光抗衡。
龍薇兒大喜呼道:「謝哥哥!」
李玄一屁股重新坐倒在書上,大笑歎道:「老天,你就不能來早些?」
謝雲石目光在李玄龍薇兒身上掃了一下,確認他們兩人沒有受傷,再度注視著黑影。他緩緩道:「魑,滾吧,我暫且恕你初次冒犯之罪。」
黑影身子一震,忍不住叫道:「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謝雲石緩緩抬頭,他的目光融在月華中,宛如在瞬間已佈滿了整個天地:「大師兄修的是輪迴之劍,一舉手便將人斬入輪迴。我資質愚頓,無法領略那窮天地造化的劍中奧義,只修成了因果之劍。就算是因果之劍,我也只修成了三成。但就是這三成劍術,已足夠我看透你的前因後果,生來死去。你若再不走,等我出劍,不但你現在的殘軀會滅,就連你放置在大雪山九鷂洞中的本體,也會因因果牽連,一齊毀掉。」
黑影身子又是一陣劇震,謝雲石的話,不由他不信!
因果之劍,果真能斬破一切因果麼?
那樣的劍術,想想都無比可怕啊!他狠勁咬了咬牙,跺腳隱在了浩浩黑暗中。
謝雲石不再管他,轉身歉然道:「我來晚了,致使你受苦。」
龍薇兒一跳就跳到了他身邊,笑容如花,道:「謝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不過……」
她想起辛辛苦苦造的九華雲鏡之台被李玄弄了個一塌糊塗,無法跟謝哥哥一起憑霄而立,享受身在月宮的感覺,又不由得心下有些不高興。謝雲石笑道:「你常說天上的星星好看,但卻沒有一顆是自己的。我特意為你求來女媧石,咱們駕逐日旭光舟遠上九天,將女媧石放在天廛星度上,那便成為你的星星了。此後無論你走到哪裡,這顆星都會照耀著你,賜你幸福平安。」
龍薇兒高興地跳了起來,一把拉住謝雲石的手,大叫道:「謝哥哥,我們趕緊去吧!」
謝雲石回頭要跟李玄說句話,但被龍薇兒拖著,這句話也說不出口了。他縱起了劍光,一閃沒入了重霄。跟著逐日旭光舟那獨特的光芒閃耀而起,徐徐飄入了九天之上。
李玄苦笑,自己就被扔在這裡了?
那本書悄悄從他的屁股底下挪了出來,跟他並排坐著,忽然歎了口氣,道:「你也喜歡這個小姑娘,是不是?」
李玄悶聲不說話。書道:「這讓我想起了多年前,我也暗戀過一本秀氣的書來著。年輕真好啊。」
李玄長歎道:「你說我長得不夠英俊麼?為什麼比不過那個謝雲石?」
書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不算難看啦,就是臉型太過方正,若是幾年之前還可以,但現在流行尖下頜的瘦削型男子美,你就比不過了。不過戀愛拚的是深情,只要你情夠深,一定能打動那位小姑娘的。」
李玄笑道:「你懂什麼?」
書叫了起來:「我懂得可多了!這世界上還沒有我不懂的事情!不過我告訴你,你要小心點,因為你最近的運氣不好,是受罪的命。」
李玄唉聲歎氣道:「這我早就知道了。我還不夠受罪麼?」
書欲言又止,突然,一條繩子從懸崖上垂了下來。李玄大喜,抓住繩子試了試,足夠結實。他將書揣在懷裡,攀著繩子,一步一步爬了上去。
還沒等到頭,就聽小玉大叫大嚷道:「愚蠢的人類!居然掉到了懸崖下!你要記住,你又欠了偉大的鳥類一份恩情!」
李玄爬了上來:「為什麼要說又?」
小玉驕傲地撲閃著翅膀:「上次我出主意,讓你用自己的手墊著,讓主人踩著前行,不是恩情麼?」
它不這麼說,還勾不起李玄一肚子怒火來。立即兩隻手閃電般合上,掐住它的脖子,死命一用力,小玉的白眼立即翻了出來。它使勁地點著頭,示意有話說。李玄冷笑道:「你所說的話,最好是我感興趣的,否則,我就掐死你!」
小玉更加用力地點著頭。李玄的手放開,它大叫道:「小狗汪汪!」
這句話果然讓李玄十分感興趣。他問道:「你家主人想出解決的辦法了?」
小玉趁他不注意,一下子高高飛起,叫道:「主人要你趕緊過去,她要給你好好檢查一遍!」
李玄:「主人在哪裡?」
小玉:「在這裡。」
它一轉身,就見容小意正躺在一朵極大的花中,她嬌弱的身體似乎是由花露凝結成的一般,一不小心,便會隨著朝陽的霞光流逝掉。
既然就在眼前,還說什麼趕緊過去?若不是小狗汪汪實在讓李玄懸心,他一定會再追上小玉,使勁掐一頓它的脖子!但現在,他顧不上這些,急忙跑到了容小意身邊。
容小意微微睜開一點星眸,虛弱地道:「公子,九華雲鏡術消耗了我太多的精力,有怠慢之處,請莫怪。」
李玄忙道:「不要緊!跟我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小玉銜過一朵花來,扔到李玄身前,叫道:「種在身上!」
那朵花看上去很鮮艷,花瓣合在一起,根很長,不住地顫抖著,好像不是花,而是一種不知名的小獸。李玄厭惡地道:「做什麼?」
小玉道:「種在身上,你那過剩的精力就會轉到主人身上,主人就有力氣啦!」
李玄拿起那朵花,懷疑地道:「有沒有用啊?你會不會騙我?」
他的手指才接觸到那朵花,顫動著的根須倏然圍了上來,深深扎進了他的肌膚裡。奇怪的是,並不覺得疼痛,只是忽然間覺得好累好累。花上合著的瓣徐徐綻開,異香裊裊透出,容小意蒼白的臉頰漸漸紅潤起來。
但李玄卻漸漸不住,摔倒在地上,抽搐不止。容小意皺眉道:「小玉,你是拿嫁衣花給公子的麼?」
小玉拍了拍翅膀,滿不在乎地道:「哦,我搞錯了,拿的是壓金線花。不吸光他的精力,絕不罷休的花。」
它補充道:「我是故意的。」
李玄心裡這個恨啊。他決定跟這隻鳥誓不兩立!
容小意皓腕輕抖,兩隻花攀到了李玄的手上,細長的莖纏住了他的腕部,隨著他的脈搏跳動起來。容小意的眉頭淺淺地皺了起來,道:「公子所中的詛咒,潛藏極深,連我都無法清楚地查看到。只能嘗試著去解救。不知公子怕不怕痛?」
美人如此詢問,李玄能丟了面子麼?自然充滿了男子漢豪氣地道:「不怕痛,絕不怕!」
容小意輕輕頷首,道:「如此就好了。我會培養幾朵醫道奇葩,來為公子治病的。」
她隨手採過來一朵碧綠碧綠的花朵,道:「公子請吃下去。」
她這樣軟語相商,治的又是李玄心頭牽念,李玄當然義不容辭。他張嘴吞下,差點立即吐了出來。那是什麼味道啊!雖然他社會經驗不夠豐富,沒有親口嘗過阿拉神雷,但遙想起來,就算是阿拉神雷也沒有這麼難吃吧!
容小意殷切地看著他,李玄強行忍住,沒有吐出來,足足費了一刻鐘的功夫,方才勉強將綠花吞下去。他咦了一聲,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身體漸漸變成了綠色,透明的綠色。就跟被十方剎那光照到了一般,骨骼、內臟全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心臟正在一動一動地跳著,上面花花綠綠地佈滿了各種各樣的血條。
容小意輕聲道:「公子想的沒錯,這朵花叫做『剎那芳華』,有十方剎那光之功效,可以讓人的身軀透明,利於診治內臟頑症。」
李玄驚道:「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容小意伸出一根纖指,指著他心臟上那些花花綠綠的血條,道:「這些就是公子心中的念頭,公子心中所想,便由這些念頭表述出來。」
念頭?難道我想什麼都能被看出來?那我抓住你容小意,○○#215;#215;……
容小意的臉立即紅了:「公子……」
真……真的能看到!李玄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跳了起來:「不行!我決不允許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下!快,將這該死的剎那芳華拿走!」
容小意抱歉道:「那是不行的,剎那芳華入體後,無法取出,只能等一個月後,它漸漸枯敗,效用才會消失。」
李玄大叫了起來:「一個月?嘔,天啊,你乾脆殺了我好了!」
小玉不耐煩道:「囉嗦!主人要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好了!壓金線花!」
又一朵壓金線花種在了李玄身上。李玄徹底沒有抱怨的力氣了。他那個哀怨啊……但就算哀怨,又能如何呢?書悲歎道:「我早教你小心了,年輕人就是不聽。想我老人家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