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氣長安 第二章 帝女如花相憶深 第二節 越獄計劃
    發呆永遠只是表象,每個發呆的人都有心事,發呆只是掩飾心事的琉璃窗。

    李玄的心事就是想逃走。摩雲大會進展到了第六日,沒有人來理李玄,李玄感到更加無聊,所以他一定要逃走,起碼逃到這場大會開完,正式開學的時候再回來。

    所以發呆只是表象,李玄在仔細地觀察著每一個人。摩雲書院監管的確很嚴,幾乎可以說是滴水不漏。書院很大,幾乎包住了終南山最大的山頭太乙峰,那道紫氣就從峰頂紫極老人的居所扶搖而上,在離峰頂三十三丈之處化為六道紫芒貫下,分接於摩雲書院的東極、西極、南極、北極,以及摩雲大會所在的太辰院和後山的逍遙頂。六道紫芒之間以極淡的紫氣連接著,但見過紫極老人與雪隱上人一戰的李玄知道,這看似微弱的紫氣絕不簡單,他想從紫氣中通過而不驚動紫極老人的可能性不是近乎零,而就是零。

    何況六道紫芒所聚之處,分別是太辰院的大周天太皓天元鼎,逍遙頂的九極定乾旌,以及四極的四座青、白、赤、玄神龍雕像。那太皓天元鼎據說能容納周天星辰,中間藏著天道最初的元光,與天廛星度遙相呼應,震懾天下萬妖。而九極定乾旌高幾十丈,終年雲霧繚繞,不見真面目。終南山上山風強勁,卻也無法吹開這片雲霧。九極定乾旌相傳有移山換海之能,一旦舞動則天為之掀,地為之覆,威力強到不可思議。是以群魔都不敢來犯,也只有像雪隱上人、大日至尊者這樣的老魔,才敢貿然前來,語氣也極為客氣,不敢公然作對。那滿天紫氣與這兩道神物相連,又豈會尋常?何況那四座神龍雕像雖然看去只是普通的石頭,但李玄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四座雕像來歷必定不凡。

    紫光紫芒紫氣將摩雲書院籠罩得嚴絲合縫的,李玄又如何偷跑得了?挖地洞?李玄只試了一下,就放棄了。山上全是大石,別說是李玄,就算是謝雲石,也無法生生挖出一條通道來。

    也許是蒼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李玄瞅到了機會。

    這個機會就是廚子。

    雖然摩雲書院中不需要食物,吃的都是據說為神仙所享的雲泥,但總需要水的。雲泥要想變化出各種各樣的品相,味道,沒有水絕不行。而雲泥又對水的要求極高,只有旁邊圭峰山上的那眼鹿生泉,才可將雲泥調製得如雲入口,不留半點渣滓。所以,每天大清早,摩雲書院中的廚子都要趁山嵐還未散盡之時,挑著巨大的兩口缸,開門到鹿生泉去取水。不得不說,摩雲書院真是天下第一書院,就連廚子都是一身武功,那大缸怕不有百多斤重,挑起來健步如飛,走山越嶺,不到半個時辰,就從鹿生泉挑來了滿滿兩缸水。

    這,便是李玄逃出去的最好的機會,辦法就是隱在水缸裡,由廚子阿長挑出書院。只要一出書院,李玄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但李玄怎麼都是個大人了,起碼也有一百一二十斤重,阿長不是阿呆,怎麼可能多了一百多斤而不知呢?

    這一點,李玄也早就藉著發呆的時候觀察好了。摩雲書院雖然食只雲泥,但並不禁酒,只是夠資格喝酒的人並不多。人到了二十歲的時候,好像沒有人不喜歡喝酒的。阿長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每次掃地的泰伯醉醺醺地在夕陽下享受他那壺例定的美酒時,阿長就只有大吞口水。

    這就是契機啊。所以李玄花了半天的時間,就跟泰伯混熟了,拿到了大半壺酒。泰伯愛酒如命,本來一滴都不肯給別人的。只是他實在太老了,三口酒入肚之後,就根本分不清楚酒跟水的味道,但他還是睡得呼呼響的。

    而阿長雖然喜歡喝酒,但酒量實在不行,大半壺酒下肚,舌頭就大了起來,一個勁地拉著李玄比力氣。李玄特地選了個四更天送上這壺酒,所以,當阿長挑著兩個巨大的水缸出門的時候,他一點都沒發覺水缸忽然重了。

    何況他早就在李玄面前吹下了海口,就算這兩口缸有千斤重,也一樣挑了滿山遍嶺地跑。所以就算覺得重了,也不過當是老天聽到了他的吹牛而已。

    等風將山嵐吹散之後,終南山的半山腰上,響起了一陣得意忘形的大笑:「糟老頭!你是困不住我的!我李玄出來啦!」

    李玄威風凜凜地站在懸崖盡頭,一手指天,趾高氣揚地發出了這樣的宣言。阿長水缸一晃一晃地幾乎將他暈過去了,而且這傢伙走得實在太快,他都不敢從缸中跳出,直到這懸崖邊上時,阿長才因為小心而慢下了腳步,給了李玄機會。

    這實在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越院行動,它成功了!從此,天還是那麼高,海還是那麼闊,足夠李玄飛啊飛,游啊游。

    只是他沒想到,他多姿多彩的越院生活,會有一個超級香艷的開頭。

    李玄的狂笑跟豪氣的造型維持著,一秒,兩秒……他心滿意足地想收回來,突然,半空中響起了一聲驚呼。

    李玄驚訝地抬起頭來,就見一個黑點正從遙遠的天空中閃了過來。他呆呆地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愣愣地看著。等他看清楚那是個人的時候,他已經來不及躲閃,那人轟隆一聲咂在了他身上。

    這一下咂得李玄眼冒金星,五臟六腑都挪了位子。他所有的興奮跟快意全都被咂成了怒火,但卻發不出來,因為這一下幾乎將他咂了個半死。

    幸好他沒有站在懸崖最邊上,那人是斜著墜下的,這一咂,兩人一齊滾進了旁邊的樹林中,落葉很厚,大大減小了衝擊力。若不然,這一下幾乎就會將李玄砸死。李玄惱火之極,忽然,一個柔柔的聲音響起:「你……你沒有事吧?」

    這聲音才入耳,李玄被咂得渾渾噩噩的腦袋瓜不由得一清:咦?什麼聲音這麼好聽?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就伸了出去,神差鬼使地抓住了那人的小手。這是一隻多麼滑膩的小手啊,這又要需要多少經驗才能夠憑借聲音就準確地判斷出手的位置?

    李玄虛弱地道:「我……我不行了,你摸摸我的心臟,看它還跳不跳?」

    他抓著那只柔若無骨,細膩柔滑的小手,向自己的心口按去。那隻手宛如剛剝出的新筍,纖細,帶著點涼意,似是春風從李玄的指尖一直吹進了他的心房。他滿足地歎了口氣。

    他並沒有睜開眼睛,他決定要一步一步來,細細地享受這飛來的艷福。畢竟,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這天外飛禍。

    但有人卻容不得他如此輕易地倚紅偎翠。一道銳風從天而降,奪然聲響,直插在李玄腦際,若是再向左多偏一分,就會貫穿他的頭顱。跟著銳嘶之聲嘯天而起,狂風怒卷一樣轟下。

    李玄再也顧不得安享艷福,急忙跳了起來。他的眼睛,也不得不睜開。

    這一睜開,他幾乎暈了過去。

    他實在想不到,與艷福一起來的,竟是如此巨大的危險!

    漫天急繞著的,是一隻隻頭骨,慘白的顏色是它們唯一的裝飾,它們那只剩下骨頭的嘴還一張一合的,似乎骨腔中還盛滿了生命。一朵慘綠的火焰幽幽地盛放在腦顱之中,這火焰自頭骨透出,彷彿那些頭骨都是半透明的一般。它們就宛如一盞盞妖異的燈籠,懸掛在天際。但這燈籠卻是如此危險,李玄的目光才落在它們身上,它們就彷彿受了什麼刺激一般,腔內的綠火倏然漲大,捲起漫天猩風,向李玄轟卷而來。

    同時,一縷尖嘯聲自它們一開一合的口中發出,隱約之間,似是在呼喊著李玄的名字。李玄頓覺心旌搖搖,那呼聲似乎極為親切,讓他忍不住就想回答。但殘存的理智清晰地告訴他,一旦他回答了,就必定會有非常糟糕的事情發生。

    李玄忽然想起了什麼,閃電般地扭轉頭,向旁邊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方才插在他腦際的那道銳風,也是一隻含著綠炎的頭骨。那頭骨見李玄發現了他,詭秘地咧嘴一笑,那大嘴忽然張開,向李玄猛咬了過來。

    李玄一聲大叫,慌忙跳起逃跑。但他忘了他身上還壓著那位從天而降的少女,這一下兩人頓時滾在了一起,乒乒乓乓地撞在樹幹上,向林中滾去。

    陰風淒慘,天地灰暗,那些頭骨發出震天價的嘶嘯,密密麻麻地向林中搶去。李玄拉著那少女,急匆匆地一陣跑,藉著林木的遮蔽,一時那些魔火靈骨也沒找到他們。李玄這才舒了口氣,轉頭向那少女看去。這一看,他整個人卻呆了。

    那少女極為年幼,比李玄看去還要小些。能夠讓李玄呆住的人,自然生得極為美麗。此時身在危難之中,少女有些緊張,目光穿過林間罅隙,盯著天上飛來飛去的靈骨,無暇注意李玄。早上的陽光透過這濃密的枝葉後,似乎也變得綠了起來,映在少女臉上,就宛如滿天綠葉,映托著一朵紅花。當真是媚態天成,嬌艷無方。若不是還帶點稚氣,便可稱得上傾國傾城了。

    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玄第一眼看到這少女,便有一股極為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似乎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見過這少女,而且印象極為深刻。

    究竟有多久呢?李玄說不上來,那似乎是比他的生命還要長久的事情,讓他覺得有些恍惚。因此,他試探地問道:「我……我們曾見過麼?」

    那少女倏然轉頭,看著李玄,道:「當然……當然沒見過了。」

    李玄臉上明顯露出失望的神色。少女頓了頓,笑道:「怎麼,你認為我們見過麼?」

    這一笑如春花競放,李玄表情有些呆,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問道:「我叫李玄,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道:「李玄……這個名字倒比較奇怪。我叫龍薇兒,龍是神龍的龍,薇是采薇的薇。」

    李玄喃喃道:「龍薇兒……看來我們是沒有見過。那我怎麼會有這麼熟悉的感覺呢?」

    少女輕笑道:「這樣搭訕的方法可不好。」

    李玄也笑了,兩人的笑容讓氣氛輕鬆了起來。李玄張開了雙手:「可以我已不用搭訕了。咱們抱都抱過了,何必再退步到搭訕呢?不過方才情況緊急,沒細細品品抱著的滋味,現在正好那些骨頭們都不在,咱們再來試試。」

    他張著兩隻手就衝了上來。少女滿臉飛紅,突然起腳,一腳將李玄踹了出去。李玄一聲大叫,猛地撞在了背後的樹上。這一腳可著實凶狠,直撞的那大樹簌簌聲響。長天響起一聲陰冷的笑聲,綠光驟然大盛。

    笑聲才一起,立時轟天掣地一般來,急風皺起,滿空的頭骨都向李玄這邊潮湧而來。但李玄似乎並不著急,口中喃喃道:「一……二……」

    龍薇兒見狀卻大急,顧不得再跟李玄鬥氣,急忙衝了上來,拉著李玄就跑。李玄笑道:「你不要急,救兵就要來了。」

    他那篤定的神態感染了龍薇兒,讓她也不禁住下腳步,等著李玄的救兵。魔火靈骨呼嘯而來,轟然撞在了兩人背後的大樹上。那大樹登時燃燒起來,綠火直竄三丈餘高,化作山嶽一般的火團,向兩人當頭壓下。

    龍薇兒大叫道:「你的救兵何在?」

    李玄的篤定也完全沒了,氣急敗壞地叫道:「謝雲石怎麼還不來?」

    龍薇兒一驚,道:「謝雲石?他要來麼?」

    大樹在慘綠魔火中炸開,一塊巨枝砸向李玄,使他狼狽萬分。李玄道:「我算計著,摩雲書院怎麼都看到了這漫天頭骨,就算別人不來,謝雲石也一定會趕過來降魔。哪知狗屁的摩雲書院一點正義感都沒有,任由這等妖人在終南山上肆虐,連管都不管!」

    他正抱怨著,陡地一陣大風吹過,那團魔火轟然炸開,散成幾十團火光,轟逸而出。那魔火一粘著樹木,立即蓬勃漲大,燒成了一團慘綠的火海。那火並不燙,但兩人一旦離得近了些,便覺一陣心悸,似乎魂靈都被火焰中的魔力吸取去了。兩人知道厲害,登時驚惶起來。龍薇兒叫道:「你……你快想些辦法。」

    李玄抓耳撓腮,苦苦思索,但在這滔天魔焰中,又有什麼辦法可想?眼見火光越逼越近,兩人不住後退。

    龍薇兒忽然「咦」了一聲,道:「為什麼魔火不往這邊燒?」

    李玄聞聲抬頭,果然,三面的大樹都被魔火侵滿,只有正北方卻連一絲火星都沒有。而正北的方向,正是摩雲書院所在。難道這妖人雖然殺上了終南山,但終究還是顧忌摩雲書院的威名,不敢侵盡書院麼?李玄一念及此,大喜,拉著龍薇兒道:「不要管它為什麼,既然這邊沒有火,我們就往這邊跑吧!」

    兩人咚咚一陣猛跑,魔火發出尖銳的呼嘯,跟著他們追惡劣過來。李玄突然住步,眼前一抹紫光漾開,現出一座巨大的雕像。

    那雕像是一頭巨龍,乃是用一整塊白色的石頭雕成的,龍身扭曲著,一隻碩大的龍頭昂首向天,似乎正在威猛地咆哮。巨龍爪鬣飛舞,悍猛之極。正是鎮守摩雲書院四極的神龍塑像中最南面的那隻。

    萬千魔火靈骨停頓在李玄背後三尺處,不敢再向前。李玄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神龍塑像,笑道:「原來他們怕的是這個。」

    他哈哈大笑著,轉首看著那些魔火,放肆地大叫著:「你們不是想要吃我麼?來啊,來吃啊!為什麼不敢上來了呢?難道這不是你們最想吃的鮮甜的血肉?」

    他大力拍著自己的胸膛,高興得不可一世。

    龍薇兒有些不安,悄悄拉著他的袖子,道:「你……你還是不要惹它們好啦。」

    李玄滿不在乎地道:「怕什麼?反正它們也不敢過來。」

    突地,一個冷洌的聲音響起:「為什麼不敢過去?難道就憑這條已經死了多時的破龍?」

    滿空靈骨無聲無息地分開,一道黑影憑天而立,出現在萬千靈骨的簇擁中。才一看到這條黑影,李玄立即忍不住全身抖了一下。這黑影不但聲音冷,洋溢在身上的黑色也彷彿是沉寂萬年的玄冰,冷得讓人透不過氣來。那股冷氣宛如尖錐一般,循著李玄的目光直凍進他的心肺間。李玄開口說話,卻發覺自己的上牙下牙敲在一塊,不住地格格作響:「你……你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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