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氣長安 第一章 初憑漢河動星辰 第四節 天下需問鼎
    李玄道:“一會我請師兄斬出一劍,將這個楠木高台劈成兩半。”

    謝雲石皺了皺眉,轉頭看向紫極老人。紫極老人緩緩道:“入門甄選乃是考人,並非考武功,只要不違犯平等之法,什麼要求都可達到。”

    謝雲石點了點頭,李玄低聲道:“臭老頭,方才那樣害我,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居然還有臉說平等?”

    他一把拎起封常青,一字字道:“別人只能救你一時,真正能救你的,就只有你自己,懂了麼?”

    封常青混亂地點著頭,突然,手中一涼,已多了一柄斷刀,跟著,身子騰雲駕霧般地飛起,轟然落在了胡突干的身前。胡突干哈哈大笑聲中,封常青簡直嚇到了極點,再也顧不得暈過去了,手腳並用,向後方疾逃。

    猛聽一聲冷嘯:“斬!”一道清冷的光華破空升起,宛如破雲而出的日光,照在了高台之上。這光華極為柔和,仿佛只是清晨推開窗戶之後所迎來的第一縷陽光,但高台猛地發出一陣強烈的震動,幾乎將封常青拋了出去!他嚇得一疊聲地尖叫,拼命想暈過去,但卻無論如何都暈不了。仿佛過了一生般的漫長,那震動才停止下來,封常青試著將眼睛睜開一道小縫,立即嚇得面如土色。正貼著自己的腳尖,高台被這道劍光劈成兩半,李玄帶著壞笑站在另一半,而自己這一截,不用看都知道,就只有兩個人,胡突干與自己。

    塵煙四蔽,這一劍在地上劃出了一個極深極廣的鴻溝,就連天幕也似乎被這一劍撕裂,在封常青身前微顫著。這一劍若是斬在自己身上,那會如何呢?封常青打了個寒噤,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李玄的聲音宛如奪命般響了起來:“謝師兄,若是封常青敗了,你就一劍將他斬成兩段!”

    封常青一聲怪叫,跳了起來。他不能挨這一劍,他絕不能挨這一劍!

    他攥緊了手中的刀,斷刀。

    他發出了一聲怪叫,那是野獸陷入了牢籠之後悲愴的叫聲,胡突干得意的大笑忽然就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封常青的目光。

    那是什麼樣的目光啊,簡直已絕望到了極點,但在絕望背後,卻有著無盡的火。

    絕望有多濃,求生的欲望就有多大。這種欲望混合著絕望,宛如毒蛇般纏在封常青身上,使他的身軀顫栗,使他的面容扭曲,他就仿佛一只地獄中的惡鬼,不再懼怕,怪叫著向胡突干沖了過來。

    胡突干發出一聲不可置信的大叫,急忙閃躲,封常青一刀砍在了他的手背上。他體內那充沛的熱力立即迸發,將斷刀彈開,卻已將胡突干痛得呲牙咧嘴。封常青就跟瘋了一樣,一頓亂刀就砍了過來。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他口中嗚嗚作響,一面砍,身子一面直迫了上來,拳打腳踢。胡突干一不小心,被他一口咬在禿頭上,僅有的幾根頭發也被這一口啃了去。這個人簡直就是瘋了!

    胡突干一咬牙,一拳破風,將封常青擊了出去。封常青如何受得了這麼大力?在地上滾了幾滾。但他就跟不知痛一般,又跳了起來,合身撲了過來。胡突干忽然覺得這一切真是徹頭徹尾地瘋狂,他大叫道:“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他踴身跳起,向台下奔去。封常青一聲大吼,一刀斬在他腳背上。胡突干狼狽萬分地摔倒在地,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大叫道:“瘋子!摩雲書院的都是瘋子!老子以後一定將這裡鏟成平地!”

    說著,一瘸一拐地匆忙奔了出去。

    李玄大笑,他就知道,越是膽小的人越好嚇唬,像封常青這種怕事怕到極點的人,一旦走投無路了,反而很容易激發出最終的潛能,爆發強威。這一戰成名,他大概不會再像以前那麼膽小了吧?手段雖然可惡了一點,但關系他一輩子的事情,男人對自己對別人都應該狠一點啊!李玄歎息著自己的悲憫,躍上了半截高台,笑道:“恭喜你,不用擔心再被別人砍了。”

    突然一刀砍在他手臂上。李玄瞪大了眼睛,只見封常青也是一臉錯愕,慌亂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玄痛得汗珠子跟鮮血一齊流,他勉強道:“怪不得你,條件反射……”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就躺在了台上,大叫道:“快!快送我去醫室,我失血過多,我……我快不行啦!”

    封常青手忙腳亂地將他扶了起來,旁人卻連看都不看一眼。李玄大叫道:“你們難道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麼?”

    紫極老人嗤之以鼻:“這點小傷有什麼?男人就應該對自己狠一點!丹元。”

    他背後的一群常傅中站出一人,伸出手。他的整條左臂被人一刀斬去,只剩了兩寸多長的一小截。

    “皓華。”

    又一人站出,身材很是魁梧,他微一用力,衣袍炸開,身上大大小小都是傷,幾乎看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肉。

    “龍煙。”

    龍煙是一名女子,她伸手將斗篷擊落,她的臉很嬌媚,但卻只有半邊,另半邊是骷髏,完完全全的骷髏。她對著李玄一笑,李玄還沒什麼反應,封常青垂直暈倒在地。

    “常在。”

    常在微笑,李玄長出了一口氣,他至少看上去還正常。常在掀開了衣襟,李玄臉上的笑容立即停止,因為他看到了常在的腸子。

    “威明。”

    威明實在是個很好的例子,他比前面幾個人加起來還慘,他就跟被天下所有的酷刑都伺候過了一遍一樣。不,至少兩遍。李玄開始覺得自己的傷似乎真的不算什麼了。

    “玄冥。”

    李玄苦笑,這幾個人一個比一個苦,這位玄冥雖然看上去是位美男子,臉上的笑容也能迷死幾個懷春的少女,身材似乎也不錯,風煙般的長發好像也增加了些縹緲之意,但李玄篤定地知道,等他掀起衣服後,一定會裸露出一團烏糟到極點的血肉。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准備。哪知玄冥只是淡淡地微笑著:“你不必怕,我身上一點傷都沒有。”

    李玄長出了一口氣。

    “但他們身上的傷,至少有一半是我打出來的。”

    李玄臉色大變。

    “所以你若是還喊痛,我就立即將你這只手折斷。”

    李玄大叫:“誰喊痛了?為什麼出了點血我反而覺得舒服得不得了呢?”

    他晃著被刀砍傷的那只手,臉笑得稀爛。突然,那蓬烏雲轟然炸開,烏金色光芒宛如無盡的光之海洋,塌天陷地般向高台壓了下來。在千萬道金光中,一輪血日縮到了極點,悄無聲息地噴薄而來。

    李玄一眼就看出,這血日雖然細小,但卻是真正的殺著!

    要命的是,這一殺著,竟然是對著他而來的!

    紫極老人猛抬頭,厲吼道:“大日至!”

    終南山頂的紫氣轟然旋轉,向雲叢掃至。但黑雲嗡然漲大,宛如一座烏色的高山,紫氣一時竟無法壓下。

    血日若電,激射李玄!

    謝雲石眉鋒一挑,他不能讓自己的師弟在自己面前受傷。所以他出劍。

    他的人如月,劍也如月,並沒有沖天激發的勁氣,只淡淡地閃過一抹極清亮的光,但沖天雷火都無法掩蓋這抹光亮。謝雲石飛身而起,剎那間與光合為一體。劍光仿佛也化成一抹淡淡的微笑,向著滿天雷火綻開。

    或許有人能抵擋得了謝雲石的劍,但卻沒有人能抵擋得了他的風采。

    這一劍,便是他的風采之劍,絕沒人能擋。

    雷火為之一暗,滾滾大笑自黑雲中發出:“謝家少爺,你方才一劍名斬木台,實際斬的卻是我。你既然有這種自信,就試試我的太劫神雷如何?”

    黑雲中仿佛現出了一個枯瘦的身影,干枯宛如骨架的手爪一指,一道玄金色的光芒猛然扯起,才一脫那雷電的汪洋,立即變化壯大,隱隱似乎幻成一頭晶瑩通透的獅子,仰天一聲狂吼,向謝雲石怒沖而下!

    謝雲石一聲清亮的長嘯,劍光矯電般閃爍,陡然分成兩道,長劍如雪,直指雷獅,而他本身卻步虛直上,飄逸之極地黑雲攻去。

    滿天電火雷光,他卻如閒庭信步,從容之極。他的風采蕩到哪裡,哪裡便一片平和,激繞與暴戾的,盡皆在他淡淡的笑容中馴服。

    黑雲也不由贊歎道:“果然是謝家子弟!”

    枯手連指,剎那間十數道烏金玄電盡皆化為獅形,將謝雲石圍在中間。謝雲石臉色有些變了。他修為絕高,自然不怕這些雷獅,但也不是片刻就能勝出的。

    而此時,那枚血日距離李玄,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距離!

    他知道,這血日乃是大日至尊者元神所化,就算是自己趕到,也未必能抵擋得住,又何況李玄這個從未修過道法的毛頭小子?他心中不禁升起一絲疑竇:雪隱上師跟大日至尊者都是得道多年的世外高人,為什麼一定要跟這個不到十六歲的小子過不去?

    情勢卻容不得他猶豫,他剛化氣為劍,一劍將劈面撲來的雷獅斬為兩截,那血日忽然起了變化。

    血日怒漲而來,宛如吞天噬地一般,化作無窮大的一張大口,向李玄當頭噬下!可憐李玄哪裡見過如此威勢?直嚇得跌倒在地,連逃的力氣都沒有了!

    血日沒有絲毫的停留,顯然,他已有殺李玄的決心!

    那粘稠的紅光才照到李玄身上,李玄的面容立即扭曲起來。那紅光扭動著,仿佛無數的繩索,將他的靈魂緊緊捆住,用力地拉出他的肉體。他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就要融化了,融化成同樣血紅的光,變成血日的一部分。

    他想要大叫,聲音才出口,卻變成了沙啞的呻吟,那紅光迅速擴大,將他包圍起來,將他與整個世界隔絕。那是片血紅的天地,就仿佛地獄一般。李玄恐懼地睜大了眼睛。

    猛然,一縷光自天地最盡頭閃現,剎那間便濺到了眼前。血日發出一聲沙啞的嘶鳴,驟然回縮,那蒸騰的血紅瞬間融解,閃電般自李玄身周退縮。那縷光直透過來,將李玄的軀體包圍住。

    所有的痛苦在這一瞬間全部自他靈魂上剝離,那縷光在他身上騰起,他不由興起一陣快意之感,身子仿佛變成了一片羽毛,飄飄蕩蕩向空中飛去。

    他的身子才離地,那光芒便迅速擴大,隱約之間,似乎變成了兩只鋪天蓋地的光之羽翼,微一扇動,托著他徐徐升空。巨大的力量自光翼中蔓延而出,散亂成鋪天蓋地羽瓣,在李玄的身周綻放。

    那一刻,李玄恍惚中以為自己是天地的主宰。偌大的終南山在這股盛放的力量下靜默地蹲伏著,平靜地申述著自己的敬畏。那抹光所照耀之處,他能感覺到天地萬物都心甘情願地接受它的主宰,就連隱在太陽光芒中的星辰都一樣。那一刻,生命在這力量中自由地綻放著,它宛如春風,以翱翔的姿態經過整個大地。

    黑雲不安地翻騰著,在這片光輝的映照下,變得倉惶起來。血日那赤紅的顏色也顯得有些狼狽。雪隱上人尖銳的聲音在摩雲書院上空回蕩:“君千殤,你……你沒有離開……”

    光羽並沒有回答,只是更加綻放。雪隱上人尖嘯道:“我們走!”

    黑雲轟然漲大,跟那團血日包合在一起,轟天的雷霆聲響起,那黑雲激發出萬條烏金色的雷電,劈空繚繞,將黑雲血日包裹在中間,跟著一聲澈動天地的雷霆響起,黑雲血日全都無影無蹤。

    九天之上,只有那一雙光翼,在傲然綻放著,宛如垂視天下的王者。

    李玄的心完全沉醉在至尊般的感覺中,突然,他的靈魂一陣顫抖,光翼倏忽消失了。李玄愕然,身子頓時失去了支撐,眾人只聽天上傳來一陣哇啦哇啦的驚呼聲,就見一個人影迅捷無倫宛如高手一般自天而降,轟然插入了高台之中。

    真是一變未完,一變又生。李玄呲牙咧嘴地從高台廢墟中爬了出來,大叫道:“你要走也不打聲招呼,想摔死我啊!”

    自然沒人回答他。那光羽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又仿佛並不存在於這個世間。李玄恨得一腳踹在高台上,但他跌傷的腳立即准確地將痛苦傳遞到他的神經中樞,李玄怪叫一聲,摔倒在地。

    不過他痛雖然是痛,嘴卻絕不饒人,一雙賊目斜睨著紫極老人:“老頭,我在你的地盤上受了傷,聽說那個君千殤還是你的大徒弟,你不賠點醫藥費啥的?”

    紫極老人倒不以為忤,呵呵笑著看著他,道:“自然會賠。玄冥。”

    玄冥聞聲跨上一步,近距離地看去,他還真是個美男子,面白如玉,英挺俊雅。如果不是他的那雙眼睛,他說不定能跟謝雲石分庭抗禮,搶奪來一半女觀眾的目光。那雙眼睛實在很邪,也很妖,宛如兩朵盛開的暗夜曼荼羅,養在無盡的冰之汪洋中。李玄才被他看了一眼,就從骨髓中沁出一陣冰冷,更何況玄冥不住地在他身上傷處掃來掃去,這讓李玄極為惶惑。

    玄冥淡淡道:“你身上沒有傷。”

    李玄忍不住點頭:“是……我身上沒有傷。”

    玄冥聲調不變:“你想不想看看什麼叫做真正的傷?”

    李玄一聲怪叫,跳了起來:“不想!我一點都不想!我是個正常的人,可沒有這麼變態的愛好!”

    玄冥凝視著他,玄冥的聲音就跟機關發出的一樣,一點起伏變化都沒有:“你真的不想看?”

    李玄拼命搖著頭,他甚至自玄冥眼中看到了一絲欲望,在他身體上打出一個洞的欲望,這種感覺實在太要命:“我確定!”

    玄冥歎了口氣:“那好吧,既然沒有傷,你該想起你做生徒的本分,去吧。”他的手指向摩雲書院裡院,那裡是生徒休憩的地方。

    李玄垂頭喪氣地下了高台,老老實實地順著玄冥的指引走去。這種感覺實在太難受了,簡直就好像老鼠遇到貓一樣,被緊緊克住了。還真是灰溜溜的。所以當封常青殷勤地走過來,想要跟他結伴同行的時候,被李玄一聲怒吼給震開了。

    神差鬼使的,他開始了在摩雲書院的生活。

    歷史,也揭開了它無法回避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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