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南府軍統帥走到自己面前受傷的士兵強行站了起來。他的一條腿從膝部被斬斷已經變成絳紫色的肌肉和森森白骨讓人看了不寒而慄。王鈺扶著他的肩膀小心讓他坐下察看起他的傷勢起來。
「安道全!安道全!」王鈺的聲音在軍營裡迴盪滿手鮮血一頭大汗的安全道快步跑到王鈺面前。傷兵太多軍醫根本不夠已經有幾十個傷兵因為得不到及時的救治殉國了。
「大人人手不夠藥也快沒了……」安道全擦著雙手的鮮血低聲說道。
王鈺臉上一陣抽搐都是一個鍋裡吃飯的袍澤戰友眼睜睜看著士兵斷氣卻束手無策這種滋味王鈺第一次品嚐到。從撤退到這裡以後他就很少說話。戰爭的殘酷二十一歲的王鈺總算是明白了。站起身來望著士卒們黯淡的目光王鈺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大家放心希望會有的援兵也會有的堅持再堅持。」王鈺說完這句話大步向軍帳走去。被遼軍圍困已經兩天了軍中只剩下一天的口糧。要命的是遼軍圍而不攻南府軍士兵漸漸低落再這麼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軍帳裡眾將沉默不言九員虎將秦明索楊志都受了傷。南府軍的第一仗損失可謂慘重。王鈺環視眾人心裡暗暗著急可他卻不能表露出來統帥要是沒有了主意那軍心就散了。
「眼下……」王鈺剛開口帳裡十人的目光唰一下全射向了他。「眼下情況雖然不妙但我相信童帥會派來援兵的將士們再堅持一下。」大家都明白都管相公這話不過是安慰之辭。那童貫身為宋軍主帥一打起仗來擅自逃跑到了歸化州竟然緊閉城門讓許多來不及逃進城的將士白白犧牲。這種只顧自己的主帥會派援兵來麼?
「大人恕卑職直言寄希望於樞密相公只怕……」吳用是個明白人。
「我倒真不是安慰你們童貫這次吃了這麼大的敗仗無論如何蒙蔽不過聖上不會放過他。朝廷一直很在意南府軍如果第一仗就折了那童貫的處境就更加艱難他是個聰明人。」王鈺說道。眾人聽他這麼一說心裡多少有了點希望。希望援兵盡快趕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帳外突然奔進一名牙將上前拜道:「大人遼軍派使前來現在轅門外等候接見。」
這個時候派人來耶律大石想幹什麼?王鈺問道:「來的是什麼人帶了多少兵馬?」
「只有一人是個女的。」牙將回答道。王鈺一怔已經知道來的是誰了也知道她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吳用等人都望著王鈺看他如何處置。王鈺下令帶遼使進帳。不多時一身戎裝的耶律南仙出現在帳內仍舊是那冰冷的目光盯著王鈺。
「好啊!原來是你!」秦明突然蹦了起來肩膀這一個窟窿就是拜她所賜。正要作王鈺一聲秦明讓他心有不甘的坐了回去。
「我奉父帥之命前來傳話。」耶律南仙似乎已經不認識王鈺了說話的口氣冷若冰霜。
「耶律大石有什麼話講!」王鈺並不奇怪手按腰間刀柄面無表情的問道。
耶律南仙漫不經心的盯了憤怒的南府軍諸將一眼平靜的說道:「父帥有命南府軍作戰英勇他十分欽佩。眼下南府軍三面被圍背後是大山已經沒有退路了。父帥不忍加害勸你們……」
「哼!」王鈺一聲冷哼側過身去。
耶律南仙神色自若繼續說道:「勸你們繳械投降父帥承諾不殺一人。受降之後父帥將向朝廷上奏王鈺仍舊不失封侯授官為大遼效力。」
「我要是不同意呢!」王鈺突然抽出腰間寶刀重重拍在面前案上。
「如果你們負隅頑抗明日一早我軍將動攻擊一個不留!」耶律南仙強橫的態度讓諸將大為不滿。若不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真想向王大人進言殺了這女人!帳外軍士一聽裡面有動靜嘩嘩湧了進來。耶律南仙視而不見。王鈺一揮手士兵們退了出去。
王鈺坐回交椅半晌沒有動靜眾將面面相覷難道大人動了心?要受遼軍的招安?
林沖第一個站了起來沖王鈺拱手道:「大人此舉是耶律大石慢我軍心萬萬不可中計。不說宋遼不兩立就是我們頂著遺臭萬年的罵名降了大遼人家會放過我們嗎?」他一帶頭其他戰將紛紛起身進言慷慨激昂痛陳利害。
「王鈺。」正當眾將說得血脈賁張須倒立之時耶律南仙突然叫道。軍帳中爭議之聲嘎然而止這遼軍女將怎麼好像認識王大人一樣?
降吧父帥說了不用指望援兵。莫說童貫那閹官I來就是派了能不能出得了歸化州還是未知之數。」耶律南仙的態度突然有了轉變已不像先前那般強橫。
一直沒有說話的王鈺抬起頭來望著耶律南仙看了好大一陣突然笑問道:「你捨不得我死?」眾將一時為之氣結這都什麼時候了王大人還有心情開玩笑。難道是看這女人貌美?
更讓他們吃驚的還在後頭耶律南仙幾乎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是我怕你死。」
王鈺聞言輕鬆的靠在椅背上伸展四肢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唉還以為幾年不見你已經把我忘了呢。」
「這句話應該我對你說。」耶律南仙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王鈺。
「好吧我實話跟你說。我王鈺沒讀多少書也不是什麼道德君子我很想投降保全我自己的性命。」王鈺話剛一出口林沖秦明等人已經憤然起身。他卻視而不見自顧自的說道:「可我不敢因為我怕頭上頂個一個漢奸的惡名。」說到此處他站了起來一字一頓的念道:「我什麼都敢做就是不敢當漢奸。」
「好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既然意志這麼堅決要為宋廷賣命作忠臣那我這就回報父帥。」耶律南仙一拱手說道言畢轉身就向外走去。行至軍帳門口時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王鈺你多保重。」
「慢著。」王鈺說道帳外武士一聽擋住了耶律南仙的去路。
「你改變主意了嗎?」耶律南仙轉身問道語氣之中竟然帶著一絲欣喜。自從知道南府軍的統帥是王鈺之後這個大遼國內以冷血善戰而著稱的女將軍變得猶豫起來。
「那倒沒有。」王鈺走下帳來行至耶律南仙身邊無限愛憐的望著那張俏麗的臉龐。「你知道嗎?我一直很想你好不容易見一次面我怎麼會這麼輕易讓你走。」
耶律南仙臉色一變:「你!你想扣留我?」
王鈺嬉皮笑臉彷彿又成了汴京城裡那個偷雞摸狗的小混混:「話也不是這麼說我是捨不得你想留你在軍中小住幾日。」
此時吳用起身道:「大人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是不是……」
「我怎麼忍心殺她當初可是她救了我的命呢。來人!」王鈺大聲叫道帳前武士轟然應諾。「給這位女將軍找一處單獨的營帳住下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靠近!違令者斬!」耶律南仙萬萬沒有想到王鈺竟然會扣留她莫說是她即便是耶律大石也不會想到王鈺是這麼不講規矩的人。
童貫兵敗之後倉皇逃入歸化州清點殘軍卻只剩下五萬餘人。二十六萬大軍死的死逃的逃這一仗敗得何其之慘。斥候回報耶律大石的大軍一部在歸化州外紮營似乎還想攻城。另一部則折了回去圍困撤至隱空山的王鈺所部。
童貫心知此次兵敗朝廷定會降罪於他若是再折了王鈺天子震怒自己莫說烏紗不保就是這頂烏紗的腦袋恐怕也會搬家。無論如何一定要把王鈺和南府軍救出來。兵敗第三日探子回報城外的遼軍已經撤退向西南方向的隱空山行進。童貫與眾將商議之後派遣剽勇軍前往救援並撥給剽勇軍騎兵一萬而且配備了最好的軍械。可童貫似乎忘記了剽勇軍節度使與王鈺是有仇的。
這廝膽大包天冒著違抗軍令的風險領軍出城在半路上被遼軍小股部隊伏擊便倉皇撤退。回報童貫說遼軍勢大奈何不得王鈺所部已經全部為國盡忠了。童貫聞言大驚失色再也無心停留留下一部兵馬守城自己率殘軍回朝待罪。
大宋宣和四年六月十六遼軍耶律大石部圍困南府軍于歸化州西南隱空山。南府軍統帥王鈺扣留前來說降的耶律大石愛女耶律南仙。耶律大石聞言大怒傾盡全部兵力共計馬步軍五萬餘人企圖將南府軍一舉殲滅。
而王鈺也下了軍令將剩餘的一天口糧一頓吃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南府軍上上下下同仇敵愾抱定必死之心。只等明日天亮便與遼軍作最後一搏。這天夜裡王鈺領著吳用及九員虎將親至各營撫慰士卒鼓勵鬥志。
最後一行人來到收編的友軍殘部。這些士兵都是童貫從全國各地徵調而來上雄兵敗後士兵們見當官的一逃哪還有心作戰於是一觸即潰。被王鈺南府軍收編後這些士兵惶惶不可終日不知前途如何。但王鈺聽從吳用的建議並沒有區別對待南府軍的軍糧也分了他們一份。
當王鈺踏進一頂營帳時士兵們正狼吞虎嚥就是死也要作個飽
「大大大人!」見王鈺進來士兵們慌了神全部起身肅立。有那嘴裡含著飯的也不敢再咀嚼。
「沒事都坐繼續吃。」王鈺拍了拍一個士兵的肩膀在他們身邊坐了下來。士兵們卻不敢與王鈺同座一個個戰戰兢兢。在王鈺好言撫慰下方才落座。王鈺拿起一塊肉又舀了一碗米飯大口吃了起來。
士卒們大眼望小眼也都試探著伸出手繼續吃起飯來。
「王大人……」正吃得香一個稍嫌稚嫩的聲音在帳裡響起。眾人尋聲望去說話的是一個小卒子臉上稚氣未脫估計也就十六七歲。
「小人能能問問您一個問題嗎?」那小子見大家都盯著他捧著飯碗的手不住的顫抖怯生生的問道。
「不要怕有什麼話就問我也比你大不了幾歲。記得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成天四處打架泡妞想想也就幾年前的事兒。」
那小卒見王鈺這麼親和於是吞了一口唾沫大著膽子問道:「您您怕不怕?」
王鈺聽到這句話動作突然停止了其餘士兵紛紛瞪向那小卒其中有一個脾氣大的一個巴掌扇過去打得小卒子一頭栽倒再也不敢多嘴。
「怕怎麼不怕?」王鈺將半塊麵碗扔進碗去坦誠的說道「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要怕死你們至少還打過仗我這是頭一次上戰場。不怕你們笑話昨天晚上我做夢都嚇醒了渾身都是冷汗。可沒辦法咱們背後就是大宋境內爹娘老婆孩子都在那邊。我們要是逃了他們怎麼辦?」
王鈺說完這句環視眾人笑了一聲起身出營帳去了。
「我就日了連續在十多個營帳裡吃飯我真撐不下去了。」一出營帳王鈺就叫起苦來背後吳用等人相視一笑。人到了必死的時候反倒不怕了因為已經絕望不抱任何念想。
軍營裡一片寂靜大概所有的人都睡不著吧。明天決定南府軍命運的時刻就要到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天空中一輪明月高高懸掛潔白的月光灑滿整座軍營。王鈺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沒想到我也要英雄一回……」
「大人本來就是國家的英雄。」吳用說道。
「不錯我十五歲從軍跟著許多大人們南征北戰什麼樣的人沒見過。王大人你是個好官。」急先鋒索左臂受傷掛在脖子上。聽王鈺感歎也由衷的說道。
「能跟王大人並肩作戰是卑職的榮幸我呼延家世代忠烈在我這裡也算是善始善終了。」呼延灼將門之後此時也放聲笑道。
「就你呼延家忠烈我楊家難道是吃白飯的?」楊志楊效祖兩兄弟佯裝不滿的喝道。
王鈺回頭望了他們一眼輕笑道:「楊家將的威名我可是打小就聽過了。」此話一出眾將都笑了起來。又攀談了一陣眾將各自回營準備明天決一死戰。
吳用正要回營被王鈺叫住:「先生留步。」
「大人有事請吩咐。」吳用轉身欠身說道。
王鈺搭住他的肩膀小聲的問道:「有什麼辦法可以送信出去嗎?我知道明天免不了一死所以有些算是遺言吧要送出去。我從前只是一個小混混被朝廷起用才有今天。怎麼說也要善始善終。況且必須把這次戰事的經歷上報天子。」
吳用略一思索隨即說道:「有可於軍中挑選一名士卒攜帶書信從背後的這座大山上翻出去遼軍應該不會察覺。」
王鈺點了點頭:「好你去寫份奏章詳細記錄此次戰事的經過。我也給聖上寫封信然後叫人一起送出去。」說到此處王鈺頓了頓望著天空明月念道:「也算是最後的遺言吧……」言語之下竟也一股悲壯之氣。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雲層照入大地時南府軍早已經跨上戰馬刀劍出鞘。三千步兵列陣於前各持長槍準備抵抗遼軍騎兵的衝鋒。為數不多的弓弩手排在步兵之後張弓搭箭準備痛擊來敵。
南府騎兵列陣兩翼戰馬嘶鳴不已壯士熱血沸騰。諸營兵馬都監各司其職準備最後一搏。隱空山下戰旗獵獵作響兵甲鏗鏘有聲大戰一觸即。
「來了。」王鈺望見前方地平線上冒出一桿大旗遼軍鐵騎排成橫隊漸漸出現在眼前。大旗上「耶律」兩字分外醒目。回頭一望自己那面「大宋國寶」的戰旗也隨風招展。王鈺的嘴角掛上了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