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一去月餘不見回復,遼朝之內,情勢瞬息萬變。據韓毅多方設法探聽,遼帝遷都意願很堅決,只是苦於沒有這筆龐大的費用。耶律大石因為談判不力,受到遼帝的申斥。而王鈺因為打著另一把算盤,所以想方設法拖延時間。今天身體不適,明天宿醉未醒,焦急的等待著宋廷的答覆。
這一日,耶律大石一反常態,竟不催促王鈺與之談判,而是盛情邀請參加他們的秋後狩獵。本來這秋後狩獵,歷朝歷代都有此制度,在於彰顯國家的尚武之風,皇帝需要親自上陣。
王鈺與韓毅商議之後,推脫不得,只得答應下來。王鈺是個文官,可仍舊也免不了全副披掛,攜弓帶箭,帶著韓毅並幾名勇武軍士到了西京城南面的獵場。
「大人,遼人邀我等狩獵,恐怕另有所圖,我們要小心才是,千萬不能造次。」韓毅畢竟為官多年,年紀不大就能做到都虞侯,經驗肯定不是王鈺所能比擬的。這一點,王鈺心裡也明白,所以滿口應允下來。
那城南外,是一片連綿不斷的群山,人跡罕至,山中多飛禽走獸。王鈺生活的那個時代,污染嚴重,哪裡還看得到這山青水秀,峰巒疊嶂的景觀?一路上四處張望,饒有興致的觀賞著。
「王大人,你看。」身旁騎著高頭大馬的韓毅叫道,王鈺向前望去,心中暗暗吃驚,都說遼兵剽悍勇武,今日一見,果然是虎狼之師。那山下一片平地,左右各一,整整齊齊列著兩團軍隊。只見衣甲鮮明,旌旗漫天,遼軍將士個個精神抖擻,殺氣騰騰。雖然原地待命,可那股氣勢,已經讓人不敢小瞧了。
王鈺他們策馬過去時,軍陣之中奔出一員戰將來,頭頂紫金冠,身披熟銅甲,穿一領白色團花戰袍,腰上懸著一張黃楊弓,背後一壺鑿子箭,騎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正是耶律大石。
「兩位宋使,本官在此恭候多時了。」耶律大石一提韁繩,那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王韓二人看在眼裡,心中暗自叫好,此人絕不是等閒之輩啊。他話一說完,背後又來一騎,卻是耶律南仙,王鈺看得眼前一亮,那耶律南仙金鳳釵對插青絲,紅抹額亂鋪珠翠,外著錦裙,內罩銀甲,蹬著一雙小花靴,手提一柄盤蛇槍。
「白馬銀槍鈺由衷讚道。
「仙兒,一會兒你陪著王大人,小心照應,不得怠慢。」耶律大石回頭對女兒說道,耶律南仙應了一聲,王鈺與她搭話,卻是粉面含霜,理也不理。忽聞身後馬蹄聲四起,如狂風大作一般,眾人回頭望去,只見遠外一彪軍馬飛速奔來,遼帝耶律延禧到了。
待奔得近了,王鈺不禁目瞪口呆,耶律延禧絕對是他見過最醜的皇帝。死魚眼,蒜頭鼻,兩撇掃把眉,一對招風耳,下巴上稀稀疏疏幾縷黃須,如果不是身披黃袍,頭戴帝冠,簡直就跟汴梁城裡那些個趕車扒糞的傢伙差不多。
眾官翻身下馬,跪在地上,高呼萬歲,王鈺看他不爽,嘴裡哼哼嘰嘰,罵罵咧咧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聲勢太大,蓋了過去了。耶律延禧瞅了王鈺一眼,又瞧向別處,漫不經心的說道:「罷了,宋使,今日好叫你知道我大遼的軍威,不要心存僥倖。速速談完,把歲幣送來便好,如若不然,朕大軍壓境之時,就是你滅門之日。」
「***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都被人打得七葷八素了,還在老子面前裝逼。」王鈺心裡這麼想著,嘴上卻上連聲答應。耶律延禧哼了一聲,策馬而去,狩獵正式開始。早有軍士四處敲鑼打鼓,把林中野獸驚嚇,眾人分成幾隊,各自出戰。
耶律南仙引著一隊戰凰營的女兵,與王鈺策馬並行,在林中尋找獵物。王鈺剛學會騎馬不久,不敢趕得太快,耶律南仙也沒說什麼,只隨著他緩慢前行。
突然,一陣山風吹過,有道是雲從生龍,風從出虎。那陣風後,一頭猛虎從林中撲了出來,驚得眾人胯下戰馬長嘶不已。
「靠,這是華南虎吧!」王鈺還是頭一次這麼近看到老虎,一時有些興奮。可那股興奮勁兒還沒有過,就發現那頭猛虎直撲過來。身後眾軍士急忙上前,將王韓二位大人護在中間。耶律南仙見狀,面露不屑之色,把手一招,手下眾女將四處散開,呈扇形圍了過去。
耶律南仙在馬背之上,張弓搭箭,瞅準那頭虎,只見弓似滿月,箭似流星,一箭過去,正中虎背。那畜生負痛之下,越加發狂,大吼一聲,就向耶律南仙坐騎撲去。
「小心!」王鈺忍不住大聲提醒道。
卻見耶律南仙抓起那柄盤蛇槍,催動胯下駿馬,一槍捅了過去。
「好剽悍的女人,誰敢娶她作老婆,只怕半夜都要摸摸自己頭還在不在了。」王鈺心裡暗道。耶律南仙從虎屍上抽出銀槍,打馬回來,望著王鈺,冷冰冰的問道:「宋使,何不露上一手,也讓我等開開眼界?」
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明知道我是個文官,你讓我舞槍弄棒。王鈺也尋思著在美女面前出醜,自己下不了台不說,還得丟了大宋的臉面。好在此時,韓毅替他解了圍:「姑娘好手段,我替王大人射一箭如何?」
「尊卑有序,你家大人還沒說話,哪輪得到你?南人不是向來講規矩的麼?」耶律南仙冷笑道。韓毅被她搶白一頓,又不好說什麼,只能看向王鈺。
「好吧,若是別人也就算了,南仙姑娘既然開了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本官的手段。」王鈺笑道,耶律南仙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下令眾女將驅趕野獸。不多時,林中奔出一頭鹿來,驚慌失措的四處亂竄。
「這個太大,重新趕。」王鈺搖了搖頭。
又過了一陣,林中竄出一隻張牙舞爪的豹子來,王鈺嚇得臉都青了,連連擺手道:「這個太猛!」耶律南仙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心知他是死要面子,不肯服輸。
此時,林中又奔出一隻野兔,機警的豎著耳朵,王鈺一見,頓時眉開眼笑:「嘿,這個好,就這個了,南仙姑娘,可瞧仔細了。」
「大人,千萬……」韓毅知道王鈺不會武藝,擔心他出醜,是以忍不住提醒。旁邊響起馬蹄聲,一隊人馬衝將過來,正是耶律大石等人,他們勒住馬,也要看王鈺的手段。只見王鈺不拉弓,也不搭箭,卻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來。眾人一看,不禁有些傻眼,他拿出的竟是一把彈弓。
只見王鈺煞有其事,一本正經摸出一顆小石子,長長的拉開彈弓。耶律南仙有意要讓他出醜,雙腿一夾,坐騎一聲長嘶,那兔子受了驚嚇,回頭就往林衝奔去。王鈺大喝一聲「中」,將左手一放,只聽一聲弦響,那兔子被打得蹦了起來,又摔在地上,不住抽搐。
「好!」宋軍士兵齊聲高呼,韓毅哭笑不得,只能跟著叫好。王鈺早知道今天一定有人要看他出醜,昨天就把驛館院中一棵小樹給砍了,做了這把彈弓,他小時候在鄉下長大,沒事就揣著彈弓打鳥,若是沒有鳥打,就打別人家的雞啊,狗啊什麼的,為此沒少挨揍。
「王大人好手段,佩服。」耶律大石驅馬過來,笑著稱讚道。王鈺將彈弓一收,隨口說道:「哪裡哪裡,多年不玩,都有些手生了。」
「本官有些話,想與大人講。」耶律大石頗有深意的說道,王鈺會意,扭頭沖韓毅使了個眼色,便與他一道,打馬向林中走去。
離隨從們遠了,兩人翻身下馬,牽著韁繩步行起來。
「大人有話不妨直說,咱們也算是老熟人了,不用拐彎抹角,我這個人就喜歡直來直去。」王鈺見耶律大石默然不語,於是開口打破僵局。
「爽快!王大人,這些日子以來,你我談判數十次,卻是沒有任何結果。天子震怒,已經申斥於我,再拖下去,不公對我不利,對貴國,恐怕也沒有好處啊。」
這事兒王鈺有所耳聞,卻是故作不知,面露驚訝之色,而後一陣沉默,心思何不借這個機會拿話套他?於是便苦笑道:「這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們要價太高,我們朝廷承受不了,錢都送給你們了,我們喝西北風去?再說了,就是喝風,也得老天爺照顧啊,若是遇上沒風的天氣怎麼辦?」
耶律大石知道王鈺一貫喜歡東拉西扯,逞口舌之快,也不跟他計較,微微一笑道:「王大人何必誆我,想必你起程來遼之時,大宋天子已有聖諭,讓你盡量拖延時間吧?這兩個月以來,你要麼稱病不來,要麼東拉西扯,胡攪蠻纏,有時為幾匹絹,幾擔茶也要爭上半天,莫非把本官當傻子麼?」
王鈺聽他說破自己的把戲,倒也不吃驚,看他一把年紀,在官場上混了這麼些年,自己這點手段哪裡瞞得過他?於是坦然笑道:「果然薑是老的辣,不瞞耶律大人,我家聖上確有此意。只是你們催得這麼急,莫非等著用錢?應該不會吧,你們怎麼說也是一個大國,不缺這仨瓜倆棗的吧?」
耶律大石聞言一怔,啞然失笑道:「仨瓜倆棗?不愧是宋人啊,口氣就是大,我大遼每年賦稅不過區區數百萬,連你們十分之一都不到。說句不好聽的話,這麼些年來,有一半是靠你們的歲幣養活的。再則,最近皇上有意遷都,這筆花銷可不是幾百萬兩能夠得著的,你說,我家皇上能不急嗎?」
「遷都?還有這事兒?」王鈺故意問道。
「王大人早已知曉,又何必裝?本官雖然賦閒,可在朝中還算有幾個朋友,想瞞過我,可沒那麼容易。」耶律大石輕笑道。此時,兩人行至一片湖邊,停了下來。王鈺許久沒有說話,心裡尋思著要不要提前給這位遼國代表透個風。可據韓毅講,這耶律大石在朝中向來是保持中立,朋而不黨,誰也摸不清他的態度到底是主戰,還是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