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大海的人都知道,平靜的海面下,往往會潛伏著一股波濤洶湧的暗流,而且,這股暗流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在海面上掀起驚濤駭浪,這,就是當前S市局勢的最佳寫照。
距離林清雅回到S市,已經過去一個月了,江北平原已是春回大地,草長鶯飛,一派生機盎然。這一個月,林清雅在S市紀委忙得不亦樂乎。三天一小會,五天一大會,忙著整治S市的投資環境。
這是新任市委書記耿義波和市長談新權的共識。S市經濟要發展,可以走原來P縣的路子,加快經濟外向化和民營化的進程,讓招商引資和民間創業兩翼齊飛。在兩個人的推動下,全市學P縣已經在S市成為一句響亮的口號。
兩個人認為,加快招商引資,推進全民創業,首先要解決好的就是S市本身的內部問題。這個老牌的工業城市,各種各樣的機構太多,大學都習慣於吃皇糧保飯碗,習慣於通過收費、攤派、罰款充實單位的小金庫,改善職工的福利待遇。所以,各種各樣的收費、攤派、罰款多如牛毛,企業和廣大個體工商戶苦不堪言。
林清雅領導的紀委,現在就是在市委的領導下,對「三亂」行為進行徹底整治。短短的一個月之內,被取消的收費和變相收費項目有數百項之多,清查大小單位的小金庫上百個,沒收資金數億元,一時間,S市市政府的錢袋快速鼓了起來,很有些當年「和紳跌倒,嘉慶吃飽」的意味。不過,市委在行動的時候放出了口風,只以整治環境為目的,不以整治人為目的,對沒有重大貪污受賄行為的個人,只要誠實向組織坦白的,一律從寬處理,否則,嚴懲不怠。這樣的政策,在經過初期正反兩方面的示範之後,居然收到了奇效,在這次行動中,雖然有大大小小數十名黨政幹部被執行了黨政紀處分,卻只追究極少數相關人員的刑事責任,就是這極少數,還是作為初期頑固不化的典型來對待處理的,是殺來給猴看的雞。而「三亂」行為也的的確確在短時間內銷聲匿跡,企業經營者和廣大個體工商戶對市委市政府的行動莫不拍手稱快。
對市委、市政府的行動,機關工作人員也在議論紛紛。其實,這樣的事情做起來似乎挺容易,為什麼以前沒有做或是做不成,而現在的兩位主要領導就敢做而且能做成呢?最後,大家得出一個結論,現在的兩位領導,自己坐得正,所以才能走得直。
新任市委書記耿義波不用說,他剛剛來S市,還沒有和S市的這些官僚們建立什麼聯繫,就算他從前有什麼,大家也不知道;年後在人代會上由代市長被選為市長的談新權卻是清名在外,無人不知,他可是S市最大的清官。廉則正,正則威,如果是以前的許市長,拿人家的手軟,小辮子被人抓在手裡,行起事來豈能如此理直氣壯?
同時,大家也在議論另一個話題。談新權以五十六歲高齡,從人大殺回市政府,本以為是個過渡,等耿義波熟悉情況以後他從哪裡來還到哪裡去,新年過後省裡肯定要變動,沒想到這老頭枯枝發新芽,居然越干越來勁,和耿義波兩人,配合得如魚得水,看這形勢,搞不好今年年底耿義波在S市鍍了一層金,就能帶著改變S市面貌的政績提拔到省委了呢,那時候,談新權原地提拔為市委書記再發揮兩年餘熱也不是不可能。
人一旦引起大家的注目,他的過去也很容易引起大家的注目。悄無聲息之中,談新權在河西村和P縣的事跡開始被人交口傳頌,一時間,很多剛進機關的年輕人熱血沸騰。清官同樣有前途,當官當如談新權,這樣的價值觀也開始成為了一些年輕人的選擇。只有一些機關裡的老人對此笑而不語,他們心中有數:像談新權這樣的情況,是萬中無一的特例,可遇不可求,學是學不來的。
每日裡忙忙碌碌的林清雅心裡卻是焦急萬分。眼看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了,藍煜星至今下落不明,不知是死是活。十三室來的一幫人究竟工作開展得怎麼樣,林清雅心裡也不清楚,就連田海龍也在等消息。因為,事先林正祥交待得很清楚,這次行動,保密是第一位的,包括把田海龍安在林清雅身邊,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最多只能讓對方知道,他是林清雅的保鏢,絕不能讓對方知道他還是十三室的人,否則,一切的計劃就落空了,最起碼被對方控制的藍煜星、李強等三人的性命就保不住了。想到自己萬一露出一點馬腳,就可能連累藍煜星死於非命,林清雅自然是謹小慎微,不敢有絲毫的輕舉妄動。只有無可奈何地等著。
這一天,林清雅接到市委辦公室的通知,市委書記耿義波,市長談新權,將帶領一百二十人的黨政代表團到臨近的L省的三個市參觀學習,市四套班子領導,各留一個人在家值班,其餘的人都得參加,此外,還有一部分黨政職能部門的一把手,下屬三縣一市四區的黨政主要負責同志也在列,明天一早六點出發。林清雅作為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紀委書記,自然也要參加。
下午四點,林清雅又接到了市委書記耿義波的一個電話,說晚上市委要接待一位台商,是位姓陳的女士,計劃在S市投資一個精密機械製造項目,主要生產數控機床,這是一個典型的科技密集和資金密型項目,項目總投資三億美元左右,建成投產以後,每年可以為S市出口創匯好幾億美元,貢獻財政收入兩億元人民幣。市委今天晚上宴請陳女士,請林清雅和市政府的另外一個女副市長陪同。
現在,招商引資是S市的第一件大事,林清雅不敢怠慢,下了班以後,回到宿舍簡單打扮了一番,坐了田海龍的車子,直接到本市新建不久的五星級香格里拉大酒店赴宴。
剛上車子,田海龍就開口了:「嫂子,林頭兒那邊有消息了,讓我轉告你。」
「什麼消息?」林清雅心中竊喜,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林正祥的信兒了。
「林頭兒現在已經南下了,因為這次行動對保密工作的要求很高,他沒有把落腳點放在S市,而是放在L省和J省交界處的一個地方,離S市只有五十公里。林頭兒說了,對方現在對你很注意,雖然因為我在他們不敢靠得太近,但你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視線之內,跟你通電話更不安全。你明天晚上不是要到L省的Z市嘛,林頭兒說這是個機會,決定在那裡見你一面,地方已經安排好了。明晚Z市應該有個酒會,酒會以後,我帶你到林頭兒那裡去。相信,以我的技術,是不會有人能夠跟蹤得了我的。」田海龍把一切都交待得很清楚。
「那他是怎麼通知你的?」林清雅不解,田海龍和自己現在基本上是拴在一條蠅上的兩個螞蚱,自己和林正祥會一次面就要搞得這麼神秘,怎麼他們就能夠聯絡呢,按說,田海龍說的內容也是需要保密的啊。
「呵呵!」田海龍乾笑了一聲,有點尷尬:「十三室內部有特別的聯絡方式,難道老大沒對你說過?」田海龍的話說得到位,也很藝術,顯然,十三室的聯絡方式是機密,他不能說,言外之意卻很明白:連你老公都不能告訴你,我自然也不能告訴你。
林清雅心想也是,這麼要害的一個部門,查處的都不是一般的人物,如果通告信息的方式被別人知道了,那十三室也不用工作了。范志傑是個講原則的人,絕不會把不該告訴她的對她說,這也讓她想到了藍煜星,天知道他的腦子裡還知道些什麼東西。
漫長的夜晚,在林清雅焦急的等待之中過去了。第二天,同樣的難熬。對S市這個發達省份的欠發達市來這裡參觀學習,L省的兩個市顯然十分重視,隆重的歡迎儀式,熱情洋溢的歡迎詞,一個接一個的觀摩點,工業的,農業的,服務業的,不一而足。觀摩結束,就是盛大的歡迎酒會,一天裡,重複了兩次這樣的程序,參加活動的頭頭們都感覺很疲憊,晚宴的時候,在以豪爽熱情聞名全國的L省Z市的領導們的熱情招待下,大家都喝了不少。
林清雅是女幹部,而且是異常年輕、特別漂亮的女幹部,自然而然是對方重點照顧的對象。不過,女幹部也有女幹部的好處,她可以用飲料或者紅酒代替白酒。晚上,林清雅喝得就是紅酒,而且是用喝白酒的小杯,即便是這樣,在一輪又一輪的強勢攻擊下,林清雅也被灌得滿臉通紅,艷若桃李。
不過,相比之下,耿義波、談新權兩人受到的照顧比起林清雅來說還是要重一些,畢竟他們是一把手,官場上,職位永遠是最大的,而對方瞄準的,當然首選這兩個最大的靶子。
溫文爾雅的耿義波,老成持重的談新權,在對方四套班子你一杯我一杯的車輪戰之下,都有些輕微的失態,雖說多年的政治經驗讓他們有了超乎常人的把持能力,不會說什麼出格的話,做什麼出格的事,但說話時的舌頭都有點發硬的感覺。
談新權的年齡真的是有些大了,林清雅注意到,在離開宴席的時候,他的腳步已經有點輕微的踉蹌,跟著他的政府辦秘書顯然也意識到了,在酒宴結束後當地領導送他們回房間的過程中,一直保護在談新權的旁邊,防止他萬一跌倒什麼的,那丑可就出大了。市長醉酒出醜,絕不是他個人的事情,那可關係到S市黨委政府和六百萬人民的面子啊。
晚上十點,林清雅在房間裡休息了一會,又用冷水洗了把臉,感覺清醒了許多。此時,疲憊了一天的大小官員們早已入睡,也有極少數精力過剩的傢伙四人一起在打牌。這時,林清雅聽到了清晰的敲聲,打開門,正是田海龍。
「可以走啦!我先下去,把車停在樓西面的側門等你。」田海龍輕輕地對林清雅說。
「好,我馬上下去。」林清雅同樣小聲地回應著。
「那我下去啦!」田海龍答應了一聲,匆匆下樓去了
過了一會,林清雅也出了房間,進了電梯。夜深人靜,電梯裡一個人都沒有,到了樓底,林清雅順著長長的通道,來到西側門,田海龍的車子正等在門口,後車門也已經打開。林清雅側身上車,剛關上門,田海龍便輕輕一踩油門,奧迪A6立刻如同深水裡的魚一般,悄無聲息地滑了出去。
車輛行走了一段距離,田海龍才開話:「嫂子,您猜我剛才看見什麼了?」
「看見什麼了?」林清雅很自然地追問。
「我看見談新權了。」
「看見他有什麼奇怪?他本來就是一起來活動來了。」林清雅沒覺得什麼。不過,林清雅很快又想到,談新權今天不是喝醉了嗎,怎麼這會倒跑出來了?
「我指的不是看到他這個人,而是看到他和咱們一樣,悄悄地出去了,而且,坐得還不是他自己的2號車,而是一輛普通牌號的桑塔那2000。今天晚上,他極可能有什麼比較重要而秘密的活動,否則,堂堂的一個市長,又不是在自己的領地裡,幹嘛這麼輕車簡從呢,跟見不得光似的。」田海龍的警覺性是足夠的,他顯然注意到了今天談新權的不正常。
林清雅也是個有心人,一聽便感覺出了這個信息的價值,聯想到自己今天的行動,便馬上問田海龍:「你說,他會不會和咱們一樣,晚上要見一個平時不方便見的人,又或者要去一個平時不方便去的地方?」
「有可能。不過,他的一切行動都在咱們的掌控之中,上不了天去。」田海龍的話裡有十足的把握。
「今天晚上也是嗎?」林清雅有點疑惑,畢竟身在一百多公里之外。
「這是大馮的任務,我不大清楚。不過,大馮這人神出鬼沒,也神鬼莫測,我想,以他的能力,只要談新權露出一絲馬腳,大馮應該不會放過吧,否則,在安全部那麼多年不是白呆了?」范志傑和大馮那點事,可從來沒有隱瞞過田海龍,田海龍對大馮的信任不言而喻。
「但願如此。」林清雅回答了一聲,便往車後座上一靠,閉目養神了。
此時,藍煜星也剛吃完晚飯,這一個月對他來說,可謂度日如年。不是說他受不了這種牢獄之災,老實說,這段時間,藍煜星被照顧得還是不錯的,除了不自由,其它各方面都挺好。伙食比剛開始進來的時候改善了許多,每天都是有葷有素;天氣暖了,也給他送新衣服和換洗的內衣;每星期還可以洗兩次澡,定期有人來給他理髮,刮鬍子。不過,因為缺乏運動和陽光,現在的他比剛進來的時候白胖了許多,居然有點養尊處優的模樣。
可藍煜星著急。他急的是人被封閉在這裡,對外界的情況一無所知。而且,按照他的計劃,已經向老楊提出,要見談新權一面,老楊沒有答應也沒有說不行,只是說知道了。他相信,老楊肯定會把他的要求反饋給談新權的,而且,他也相信,談新權也肯定願意見他一面。
藍煜星清楚自己的價值,現在,既然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了,那麼,他們肯定知道自己對他們來說有多重要。之所以到目前為止,他們一直沒有殺害自己,也沒有虐待自己,實際上已經是很明白地向他傳遞了一個信號:他們需要他的加入!只是,他們說服不了自己,這種事情,靠強迫是沒有意義的,只有自己心悅誠服地願意配合他們,才有可能為他們所用,否則,豈不是在組織內部埋了一顆定時炸彈?這樣的傻事,他們是不會做的。
要想說服自己,藍煜星也清楚,唯有談新權。安永江不行,老楊不行,孫繼堯也不行,他們只會對自己屈之以威,誘之以利,但談新權不同,他來了,還可以對自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談新權不是一個凡人,他經過大風大浪,懂得大是大非,有著極強的人格魅力,即便是成為了敵人,他也是那種值對尊敬的敵人。能把這樣一群人籠到一起為他所用,如果沒有幾把刷子,就憑他一個即將卸任的黃昏幹部,是絕對做不到的。更何況,自己和他之間還有一層特殊的關係,還有一個對兩個男人來說都是異常重要的談晶晶。
想到晶晶,藍煜星心裡忽地一痛:如果真的是他,那麼晶晶怎麼辦呢?這似乎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胡思亂想之際,外面傳來的敲門聲。這也是他們以禮相待的一個表現,即便自己成了他們的階下囚,安永江和老楊每次來這裡之前,總是禮節性地敲一下門,然後再讓人把門打開。藍煜星說不清這是禮貌還是虛偽。
門開了,進來的正是老楊,還是那幅德高望重的長者模樣,面帶微笑,語氣和藹:「小藍啊,你不是要見他嘛,今天晚上,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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