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錢大富有可能殺楊鷹滅口,藍煜星開始從另外一個層面來看待錢大富了。從某種意義上講,眼前的呂老先生可以說是錢大富的救命恩人,楊鷹是老呂的女婿,錢大富也好,那個背後的組織也好,因為想要掩蓋事情的真相,就把楊鷹殺了滅口,這種手段也的確是過於毒辣了一些。如果事實真的像自己所猜測的一樣,而其中又沒有別的隱情的話,那錢大富這人可就真的該死了。
「那他們合夥以後發展得怎麼樣?」情況有點出乎藍煜星和林清雅兩個人的預料。可目前的當務之急仍然是需要把錢大富的財產來源搞清楚,其它的,可以留著以後慢慢再查。所以,林清雅不管藍煜星在想什麼,依然是盯著原來的那根線在詢問老呂。
「他們兩個人的合作還是挺不錯的。大富這人能幹,有魄力,腦子也非常活,楊鷹在地方上有一些關係,而且也挺精明,兩個人在一起配合十分的默契。他們找了十來個人,組建了一個小型的工程隊,先是從修建附近一些村子裡的小樓房開始,因為工程質量好,工期快,費用也挺低,而且那幾年蓋樓房的人家又很多,生意十分的興隆。兩年下來,又添置了一些工具和機械設備,跟他們幹的工人也從剛開始的十來個人發展到了幾十個人,財產嘛,雖然幾乎全都佔用在設備上材料上,但那個時候,兩個人都已經是不折不扣的百萬富翁了。」
聽老呂說到這裡,藍煜星感覺,他們發展到這一步,憑錢大富的能力加上那個時候的環境,兩個人發大財只是早晚的事情,這時候離錢大富到上海還有近兩年呢。可事實上,當初楊鷹到P縣去投資房地產時候只有很少一點的身家,難道,他們就此分道揚鑣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極有可能是錢大富一個人做大,楊鷹卻裹足不前。同甘苦而不能共患難,這在合夥創業的人中間是很常見的。不過,要是這樣,那以後的一切發展就都很正常了,錢大富的原始資本積累也並沒有什麼大的問題,難道是自己的懷疑錯了?晶晶也判斷錯了?藍煜星感覺越問疑點就越多。
老呂還在接著說:「大富事業心強,掙了點錢,除了生活上的一些必要的開支,全投在設備上了。這樣,又過了一年,他們已經開始接一些七層以下的樓房了,又聘請了一些工程師、技術員和財務之類的管理人員。那時大富在和我聊天的時候,說了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他們當時已經成立了建築公司,公司的固定資產大概有好幾百萬,離千萬不遠。但是,由於資質不高,只有四級,在投標的時候還要掛靠一些別的大公司,遇到一些利潤高、資金到位快的好工程,人家不讓掛靠,他們自己在投標的時候得分低,攬不下來工程,損失了不少利潤。所以,大富準備再購置一批設備,聘請一批工程師,三年之內把公司資質提升到二級建築安裝公司,然後再申請一級。唉,如果按照大富的設想,這個公司極有可能現在已經是個大公司了,楊鷹他也不會出什麼事。唉!天有不測風雲啊。」老呂長長地歎了氣,哀傷之情溢於言表,顯然是想起了什麼傷心的往事。
幾個人聊得投機,不知不覺天已正午,呂阿菊做好了飯,有雞有魚,還有幾樣農家的家常菜,既來之則安之,藍煜星打了個電話給老楊,讓他把車子上帶的黑牡丹拿一箱下來。一箱酒是六瓶,肯定喝不完,剩下的準備給老呂家作為對這頓飯的答謝。在人家門上做客,吃飯給錢顯然是不合適的,可就這麼白吃白喝也不符合藍煜量的辦事風格。老呂也是識貨的人,見老楊把酒搬來當然明白他們的用意,當下沒口子的說他們太客氣了。可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多推辭。就這樣,幾個人邊吃邊聊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老楊是駕駛員,很明白自己的身份,簡單地吃了幾口飯,又回到車上休息去了。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嗎?」老楊走後,林清雅知道這件事裡會有曲折,便接著上午的話題問了下去。不過,她想到老呂一開始對錢大富的評價,可以想見,即便是錢大富和楊鷹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怨不得錢大富。
「楊鷹這小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雖說自己的女婿,又已經死去,可老呂並沒有半分護著他:「就在他們的公司搞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有一個本省的開發商找到了楊鷹,說手裡有一個上億的大工程,他已經做好了工作,和有關的領導背地裡達成協議了,絕對是萬無一失,如果能幹成,至少可以賺個幾千萬。但是,他現在手頭的資金轉不過來,要楊鷹和他合股,只是事關重大,不能對任何人說。而且,他還帶楊鷹去見了那個領導的公子。那個公子氣度不凡,排場也挺大,說話的口氣更大,陪楊鷹和那個開發商吃了一頓飯,好像給了他們天大的面子似的。楊鷹鬼迷心竅就信了。其實,他們公司成立的時候,任誰都知道,雖然兩個人是平均股,可大的事情都是大富當家。大富是給我面子,註冊的時候讓楊鷹做了公司的法人代表。結果楊鷹偷偷地把公司的全部資產做了抵押,辦了八百萬的貸款,然後又把自己所有的家當都端了出來,七拼八湊弄了一千萬給了那個開發商。」
「結果被騙了是嗎?」藍煜星和林清雅都可以輕易地判斷出事情的結果。
「可不是嘛!」老呂又是一聲長歎:「人吶,可不能利慾熏心。天上是掉不下來餡餅的。楊鷹這個人看似聰明,其實是大愚若智,小處精明大處糊塗。偏偏又眼高手底,小賺不願賺,大錢賺不來。要不是大富,他連那點錢都賺不到,只能做個小包工頭。否則,也不會落個命喪異鄉的下場。」性格決定命運,老呂的話倒是道出了一句真理。的確,藍煜星還能想起剛剛接手這個案子的時候,楊鷹剛剛有了點起色,就用幾百萬去啟動一個上億規模的房地產開發項目,後面又沒有十分強有力的後盾,最後家破人亡實在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那後來他們怎麼樣了?」林清雅是想知道錢大富的去向。
「後來還能怎麼樣?公司破產了,好在他們註冊的是有限責任公司,楊鷹因為還有其它的債務,自然是家財散盡一貧如洗,連我們家的房子都被他抵押賣掉了。大富他自然也受了牽連,但除了公司裡,他家裡還有點錢,這些錢總算保住了。可禍不單行,他媳婦身體本來就不好,這一惱二氣的,居然一病不起,住了兩個月的院,最後居然……沒了!」說到這裡,老呂抑制不住,眼淚漣漣。
楊鷹是老呂的女媳,楊鷹死了這才沒多長時間,老呂提到也都沒有哭,可錢大富的老婆死了,老呂居然會落淚,可見,錢大富在老呂心目中的份量實在是不輕。
話到了這個份上,藍煜星和林清雅都不好再插話,可老呂的話匣子已經打開了,再也無法停住:「事情發生以後,大富對楊鷹算是徹底失望了,楊鷹給他磕頭認錯他都不願意搭理他。事情發生以後,我們家的房子也被楊鷹抵了出去,大富卻沒有不聞不問。那時候,他已經在咱們村落了戶,也蓋了一棟房子,就是我們現在住的這一棟。大富在處理完妻子的喪事以後,就不聲不響的離開了咱們村,臨走前的一個夜晚,他往我們家的屋裡塞了一個大封信,說把房子送給了我們老夫妻,房產證、有他親自按下手印的證明都放在信封裡,信封裡還有一萬塊錢,他知道因為替楊鷹還債,我們家現在也快揭不開鍋了,這一萬塊錢算是接濟我們的生活。大富是好人啊!」說完,老呂已經是泣不成聲。隨後,他又走進裡屋,從裡面拿出一個檔案袋:「你們看看,這是大富寫給我們的信,過戶手續,還有房產證,我都留著呢,沒有辦,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回來以後,我還準備把錢、房子和房租都還給他呢。」
藍煜星接過來,把東西拿了出來。六七年的時間過去了,書信和證書的紙質已經有些泛黃,但保存得相當完好。
房產證和那張寫著自願把房產無償轉讓的證明都沒有什麼,藍煜星重點看了下錢大富寫的這封信,信寫得十分簡短,也很樸實:
呂校長: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您的照顧下,我們一家人在此地生活了二十多年。現在我妻子去世了,我想把她的骨灰帶回家去安葬,也算是落葉歸根,我的年齡也大了,女兒都成家了,也不打算再回來,準備在老家了此餘生了。
您對我的恩情,是我做牛做馬都報答不了的。您現在也很困難,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大忙,可在這裡還有一棟房子,也不能帶走,您就收下了吧,房產證和證明我都放在袋子裡了。另外,還有一點錢,和您對我的恩情相比,只能算是湧泉之恩,滴水相報,但我也只能做這麼多了。
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大富敬上。
再往下是錢大富落款的時間,比錢大富到上海只差了不到一個月。藍煜星一看,已經基本上明白了。不過,藍煜星還是很感動。錢大富,至少在那個時候,的的確確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老呂於他有恩,他牢記在心;楊鷹害得他家財散盡,妻子也間接因此死去,他卻沒有絲毫的怨言。臨走之前,他把自己的小樓房送給了老呂,說是反正也帶不走,好像是順水人情一樣,其實,房子是可以賣的,這樣一棟兩層的小樓,至少可以賣個十來萬呢。對他留下的那一萬塊錢,在他的語氣裡似乎微不足道,可是,聯想到他當時的情況,公司被拍賣,妻子生病臥床不起兩個月,而錢大富本身並沒有留多少錢,辛辛苦苦掙點錢全投在了公司裡,在這種情況下還擠出一萬塊錢給老呂。他做的這一切,都是既不求名也不圖利更不奢望有什麼回報的,這種人品,實在是難得一見啊。
「說起來後悔,那時候農村辦戶口容易,他都在村子裡生活那麼多年了,我老頭子在地方也還有一點威望和關係,所以,也沒要他辦什麼遷移手續就給他落了戶了。這麼多年,他很少提家裡的事情,我們也沒有過分追問,只是知道他是你們J省的人。大富走的時候,什麼也沒帶,就背走了他老婆的一個骨灰罐。我們後來想感謝他、想把房子還給他都不知道他人在哪。早知道當初辦戶口的時候就應該問一下他家是哪裡的。我萬萬沒想到,今天還能遇上你們兩個知道他的下落的人,你們可以告訴我嗎?」
藍煜星知道老呂所言不虛,他幹了一輩子的小學教師,可以說,這個村子在一定年齡範圍內所有認識字的人都是他的學生,這裡自然包括這個村裡的村幹部。錢大富在這個村呆了十幾年,大家對他的人品已經有了定論,再有了老呂的話,給他安個戶口實在不是什麼大事。問題是,老呂的話讓藍煜星有些為難。他打聽錢大富的下落,如果告訴他,他肯定會和錢大富聯繫,而這次來Z省查案本身是需要保密的,一旦讓錢大富知道了,會十分被動;可是,如果欺騙他,他又十分過意不去,因為老人家對自己兩人是如此的以誠相待。藍煜星只有十分誠懇地說:「呂老,原諒我們暫時還不能告訴您錢大富的情況,因為現在有一件案子可能和他有關,當然,只是可能而已,我保證,事情查清以後,一定會告訴您他的情況,可以嗎?」
「謝謝您,藍科員。我老頭子在家恭候你的好消息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是,我會在家裡燒香,希望大富他清清白白,平平安安!」老人家是講感情的人,藍煜星的真誠贏得了他的理解;同時,他對錢大富的感情,也贏得了藍煜星的尊重。
此時,天色已漸晚,藍煜星他們到這裡來的目的也已經達到,多留無益,兩個人起身告辭。見他們的態度堅決,老呂也不挽留,開始起身送客,直到村口,藍煜星和林清雅才上了車,順著來時的路,向北而去。
上了大路,藍煜星向林清雅請示:「林書記,咱們現在回去嗎?」畢竟老楊在車上,藍煜星還是得公事公辦,表現出對領導應有的禮貌。
「要不咱們今天晚上在Y縣縣城住下來吧,從昨天晚上開始,大家都沒有好好休息,我想明天再趕回上海,李局長他們那邊的情況應該也查得差不多了,我想先和他會合,把意見綜合一下。」林清雅考慮的是老楊,老人家年齡畢竟大了,精力有些跟不上,昨天深夜被叫起來,到現在也沒有好好的睡一覺,一來連續開夜車對他的身體不好,二來也不安全。
煜星贊同林清雅的意見。紀委外出辦案有不成文的規定,現場調查的時候,如果駕駛員不具有紀檢監察員的身份,是不可以旁聽案情的;紀檢工作人員一般也不會在非紀檢幹部面前討論案情,這一點很多人並不是很在意,甚至包括一些紀委的領導,但藍煜星是十分注意的,這是在十三室養成的職業素養。
車子進了縣城,三個人找了個賓館,開了兩個房間,一個單人間林清雅住,一個雙人間老楊和藍煜星住。把隨身的物品拿到房間,三個人洗了把臉,然後到賓館的餐廳裡吃完晚飯。飯桌上,林清雅說:「藍煜星,你吃完飯到我房間裡來一下吧,把今天的調查情況再梳理整理一下。」
「好!」藍煜星自然答應。
吃完飯,藍煜星跟著林清雅到了房間,林清雅倒了杯水,兩個人坐下來以後,林清雅問:「你現在的想法是什麼?」
「現在情況基本清楚了,我們的判斷沒有錯。錢大富的原始資本來歷不明。你剛才看到了,錢大富留信的時間和他到上海的時間只差不到一個月,這一個月,他是不可能用正常的手段賺到上千萬的資金的。而且,中途他還要帶他妻子的骨灰回P縣老家安葬。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裡的奧妙就產生在他闊別家鄉近二十年後回去的這一段時間。」藍煜星把情況已經分析得十分明白。
「不錯!」林清雅接口道:「他這次回家,應該是會見一個或一批很重要的人,這個人,要麼是許昌平和孫繼堯,要麼是談新權,他們在一起商議了這起上海併購案的細節,然後從P縣籌集了資金,由錢大富具體實施,事情應該是這個樣子。」
「而且,他這次回P縣還是秘密的。因為,從我們以前掌握的和晶晶告訴我的情況,都表明錢大富第一次回家的時候是以一個大亨的身份衣錦還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