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星 第五卷 第十章 析文(下)
    再往下看,「吾至愛汝!即此愛汝一念,使吾勇於就死也!吾自遇汝以來,常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然稱心快意,幾家能夠?司馬青衫,吾不能學太上之忘情也。語雲,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看到這裡,藍煜星呸了一聲,什麼遍地腥雲,滿街狼犬,又什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雖然藍煜星是干紀檢的,接觸到了不少的社會陰暗面,但是現在的中國,無論有多少問題,也沒到遍地腥雲,滿街狼犬的地步吧。如果真的是滿街狼犬,劉彪作為P縣政府的重要領導人,豈不是一隻大號的狼犬?

    還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那被他們殺害的蘇健,一個老實巴交的會計,他就沒有父母?他就沒有子女?甚至是周嬡嬡,也許她生活不夠檢點,甚至不排除有對情人敲詐勒索的可能,但也罪不至死吧。更何況,即便是犯了死罪,也輪不到他們來執行。採取這樣邪惡的手段,無論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無論後面有多麼深厚的兄弟真情,或是上下級感情,藍煜星都是絕對痛恨的。像劉彪這樣的人,居然也拿自己和烈士相比,藍煜星簡單有些憤怒了。

    再往下看,有林覺民對夫妻之間生命與愛情孰輕孰重的詮釋,也有對他們從前美好生活的回憶,字字真情,行行滴淚,果然是感人至深,不過,藍煜星並沒有從中發現對案件有幫助的東西。

    再看下去,又有一段慷慨激昂的文字,當藍煜星看到:「吾今死無餘憾,國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一段,藍煜星又一次心驚了。以劉彪之嚴謹,既然以這篇文章代替他的遺書,自然是字斟句酌的。前段與案情沒有太大關係的文字,比如回憶夫妻之前幸福而快樂的生活的那一段,如果是在錢玉綸看來,也肯定會動容的,說不定就會因此而理解丈夫的一片苦心也未可知。再有,細想一下,哪怕是剛才引起藍煜憤怒的文字,說不定劉彪本人就是這麼想的。

    那麼,從這裡就可以看得出來,劉彪果然是有同黨的。而且,力量應該是非常強大。藍煜星當然可以想到,如果是下棋,對方的手段,應該就是棄卒保車了,僅僅從他或者是他們拋棄的董守業和劉彪這兩個人來看,實力已經是足夠強大的了。如果不是自己湊巧結識了董小方,對方又犯了一個錯誤,僅僅憑董守業一個人,就可以矇混過關,把專案組玩弄於股掌之間,再加上劉彪,可以想見,後面的車,實力該有多麼的強橫。

    再往下看,仍然是一段纏綿緋側的文字:「吾今與汝無言矣!吾居九泉之下,遙聞汝哭聲,當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則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電感應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實,則吾之死,吾靈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無侶悲!」顯然,林覺民是無神論者,可是,他在死亡之前,卻也希望鬼魂能夠真的存在,又或者,這世界上,人與人之間真的能夠有心電感應。這幾句,雖然沒有什麼實在的意義,卻讓藍煜星唏噓不已。相對於劉彪夫婦,自己和小雅應該算是幸運的吧,在經歷了一次生離死別之後,還能夠重新聚首。然而,他們同樣無法破鏡重圓,世事無常啊。對林清雅,藍煜星無比愧疚。他又想到劉彪夫婦,雖然痛恨劉彪之流的行為,但對他們夫妻間的感情,卻是十分同情。愛憎分明,也是他的本色。

    快到結尾了,藍煜星再次有所發現:「吾生平未嘗以吾所志語汝,是吾不是處。然語之,又恐汝日日為吾擔憂。吾犧牲百死而不辭,而使汝擔憂,的的非吾所忍。吾愛汝至,所以為汝謀者惟恐未盡。」

    這一段的意思是說:「我平日從沒有把我的志向告訴你,是我不對的地方;然而告訴了你,又恐怕你天天為我擔憂。我對於犧牲,即使是死一百次我都不會推辭,可是讓你為此擔憂,確確實實不是我能忍心的。我愛你到了極點,所以為你考慮的只怕不周到。」藍煜星知道,畢竟劉彪是套用別人的文章,前面自己的分析,難免會有一些牽強附會之處,但是,這幾句,絕對是劉彪真心想對錢玉綸說的話,他在對錢玉綸解釋,之所以沒有告訴他真相,不過是怕她為自己擔心;而現在,他又要告訴她,他是真心愛她的,但他有自己的志向。顯然,這裡已經明明白白地表露了劉彪的心跡。

    最後,當藍煜星看到「嗟夫!巾短情長,所未盡者尚有萬千,汝可摹擬得之。吾今不能見汝矣!汝不能捨吾,其時時於夢中尋我乎!一慟!辛亥三月念六夜四鼓,意洞手書。」的時候,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了,算算時間,現在正是四鼓。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苦苦研讀《與妻書》不會只有自己一個人。不知道錢玉綸現在作何感想?想到這裡,藍煜星猶豫了一下,是不是給她打個電話呢?畢竟已經是凌晨了,想了想,還是打一下吧,從某種意義上講,自己這樣做也是在幫她。如果她睡了,電話響兩聲不接他就掛了就是了,也不至於影響她休息。

    嘟——嘟——,兩聲長音,錢玉綸的手機並沒有關,藍煜星正想掛電話,那邊的錢玉綸卻已經把電話接通了,聲音聽起來很憂傷,但並不像剛醒來的樣子:「是小藍嗎?」顯然,錢玉綸和自己一樣,都沒有睡。

    「玉綸姐,是我。剛才,我在看那篇《與妻書》,不知道您看了沒有?」藍煜星試探著問。

    「嗯,我也看了。」

    「那您發現了什麼沒有?」

    「唉!」錢玉綸長長地歎了口氣:「算了,這件事我也不想再問了,男人的事情,我們做女人的管不了那麼多,是死是活,都是他自找的,由他去吧。」錢玉綸的語氣完全是一副聽天由命的意思,但是,藍煜星能夠聽得出來,她的口氣,雖然依然憂傷,卻並沒有那種灰心喪氣的絕望,反倒比自己第一次和她交流的時候要精神了一些。特別是那一句:「男人的事情,我們做女人的管不了那麼多。」雖然沒有直說什麼,但是,可以想見,她顯然已經認同,劉彪是自己的丈夫,但也是一個有自己理想和事業的男人,雖然她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但是,她的口氣裡,卻充滿著對自己丈夫的信任。

    「嗯,玉綸姐,那打擾了,早些休息吧。」藍煜星識趣地結束這次通話。

    「都是自己家人,說什麼打擾不打擾的。今天的事,謝謝你了。你也早點休息吧。」說完,錢玉綸掛了電話。

    聽了這句話,藍煜星心裡一涼,他知道,完了!也許,在這個世界除了自己和林清雅之外,對這件事情持懷疑態度而又迫切想知道真相的人,也就只有錢玉綸一個人了,而且,她也是最有可能打動劉彪的人。可是,現在錢玉綸顯然已經放棄了,或者說,劉彪只是借了一篇別人的文章,就把錢玉綸給說服了。難道,這件事情當真就這麼定性了?

    從事紀檢工作這麼多年,藍煜星還沒有遇到過這樣棘手的事情,此時的他,充滿了挫敗感。他甚至在想,別說自己現在僅僅是市紀委的一個小職員,就算是還在原來那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位子上,對這種案子,又能有什麼高招?只怕也同樣無可奈何吧。

    讓藍煜星不甘心的是,如果自己沒有發現疑點也就罷了,可是,現在自己明明可以感覺到,案件絕沒有這麼簡單,可就是無能為力,怎麼辦?怎麼辦?這個念頭,折磨的藍煜星徹夜難眠。

    就在錢玉綸離開看守所之後不到十分鐘,有兩個人正在通電話。

    「大哥,剛才,錢玉綸和劉彪見面了。」

    「哦?會不會有什麼變化?」

    「沒有,不過,錢玉綸並不是一個人去的,和他同去的,還有一個男的,戴著個大口罩,看不清楚面目。但是,肯定不是錢玉綸的司機。」

    「你們沒有跟一下?」

    「跟了,但是他們比較狡猾,開始坐的是看守所長的警車,開進了一個地下停車場,我們的人不方便跟進去,等警車出來以後,跟了一段才發現,錢玉綸他們已經在停車場換了車子了。」

    「嗯,那算了。我問你,他們人見面的時候有沒有其他人在場?」

    「沒有,不過,當時看守所長和錢玉綸帶來的那個男人候在門口。」

    「這就行了,一般來說,劉彪那裡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不過,為防萬一,這兩天,要密切關注劉彪的動靜和他的辯護律師的情況,如果有什麼異動,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你不妨設想一下,今天錢玉綸進了看守所的房間,保不準她會趁別人不注意給劉彪什麼東西,這樣,劉彪就有了自殺的條件了。明白嗎?」

    「明白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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