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蕩,逛蕩∼隨著身下車輛的震動,被震動,車裡機油味,還有忐忑的心情,蹂躪了一天的我們,終於是到達地方了。
隨著車廂門打開,第一個跳出車廂的我,先深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鮮空氣。然後伴隨著來的,就是劇烈的咳嗽聲。「咳咳!!」
「怎麼了?」一隻手輕輕的拍動我彎下的脊背,是月柔的手,不知道為什麼,在車隊出發的前一刻,她也突然跳上了防彈卡車。
「咳咳!沒什麼!」我怎麼好意思說呢?本來以為聞到的會是青草的芬芳,最不濟,也該是泥土的香味。可是,我聞到的,除了嗆人的硝煙味,更多的,是一種奇怪的惡臭!而且,不斷傳來的爆炸聲,還有機槍開火的聲音,人的喊叫聲,讓我得仔細去聽,才可以聽的清楚她在說什麼。
「李醫生,怎麼你們兩個還在這裡?」隨著聲音轉過頭,看到的是一個戰士,不知道是煙灰,泥土,或者是偽裝油彩一樣的東西,讓他的臉變的像唱戲的臉譜一樣。他看到我看他,微微笑了一下,我可以看到,他的牙齒因為臉上的顏色,被襯托的格外的白。
「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說了半句話的我,開始尋找和我們同車來的人,可是人沒找到,卻看到了很多平時看不到的東西。本來應該是茂盛的大樹,現在已經被彈片削成了光桿,甚至連樹皮都沒有保留下來,留下的,只有被煙熏成黑色的樹身,和被燒成焦碳的樹冠。地面永遠是坑坑窪窪的,因為上面全部都是爆炸的痕跡,大小不一的圓坑,佈滿了我的視線。圓坑的邊沿,是被翻起來的,黑褐色的泥土。『黑褐色的泥土?好像沒有這種正常的土壤顏色吧?』
「他們呢?」終於觀察完了左近,可是沒有找到該找到的人,好奇的問了出來。
「您是說您的同伴吧?他們現在在地下坑道裡,您和這位護士小姐也趕緊下去吧,上面實在是太危險了,我們團長也在下面等您。」在他說話的時候,順手把手裡的頭盔遞給我,可是給了我以後才發現,我和月柔是兩個人。沒辦法,只能把頭上戴的拿下來,遞到月柔手裡,可是看月柔了臉色就知道把他遞給月柔的頭盔伸手拿過來,再把手裡的順手扣到月柔頭上。
「你,不戴頭盔沒問題嗎?」月柔遲疑的拿下頭上的頭盔,抱在懷裡,問了那個戰士一句。
「沒關係的∼我一會下去再拿一頂,這裡很危險,你們快」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他頭頂突然噴起的血花所打斷!我和月柔全愣住了,渾身僵硬的看他嘴角上還帶著微笑,而眼睛裡,卻露出詫異的神色,慢慢的,慢慢的軟倒看著躺在地上的他,眼睛漸漸的失去神采,而他被子彈掀開的頭蓋骨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從那個大洞裡,流出來的,只有粉色的,像果凍一樣的東西。
「啊!!!!」月柔的尖叫聲,徹底讓愣住的人清醒過來,突然一隻大手摁到了我的脖子上,接著我的臉就直接被砸到了地面上。等眼睛裡的金星消退掉,看到的是月柔也被摁倒在地上,她還在繼續她的尖叫聲。微微的轉動腦袋,看到的,正好是剛剛被打死的戰士,他的眼睛正好和我對視。我看到,他的瞳孔還沒有完全的散開,裡面充滿了不甘心,詫異,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情緒,惟獨沒有的,就是和他嘴角微笑同樣的感情。
「女人!別叫了!!」一把泥土被丟到月柔的臉上,有的甚至被丟到了她的嘴裡,徹底制止了她的尖叫聲。把頭轉過去,看到的是一張幾乎相同的臉,同樣是像臉譜一樣的臉,不同的,就是他的眼睛依然有神采,而現在眼睛裡的神情就兩個字,憤怒!!
「我們趕緊下去,對方的狙擊手又開始尋找獵物了!」身後聲音傳來的同時,我和月柔也被一雙大手拽了一把,接著,就機械的和他開始在地上爬行。目標就是不遠處的一個地下坑道出口。轉頭看向月柔,看到她身體在費力的爬動,而眼睛裡,則不斷的流出淚水,嘴裡也嗚咽出聲
「好了,到這裡就安全了,你們往前走,第一個路口右轉,我們團長就在你轉過頭的第一間屋子裡。」我們好不容易才爬進坑道,那個戰士在說完話以後,順手提起靠在坑道口的步槍,幾步就跑離了我們的視線
「是我們害死了他是我們」月柔的低泣聲,慢慢的在我的耳邊響起。站起身,努力的讓仍舊在顫抖的雙腿直立起來,從掩體的門口看出去,仍舊可以看到那個戰士,靜靜的,孤單的,躺在冰冷的泥土上
「是的,是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要不是我在外面,幹什麼他會死!!!都是我啊!!!」最後幾個字,我都無法肯定月柔是否可以聽到,因為我已經把腦袋埋進了臂彎裡,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的淚水。
「兩個人在這裡坐著哭什麼?一個醫生,一個護士,你們應該在醫務室吧?而且我們團長也在找你們。難道是因為忘記從哪條路走,而坐這裡開哭?」頭頂上突然傳來冰冷的嘲諷聲,這個聲音我聽到過,就是那個剛剛把我們拉進掩體的戰士,就是他。抬起頭,迎上的,是他冷冷的目光,裡面充滿了不屑和嘲諷。
「難道剛剛為我們犧牲了一個戰士,我們不能為他哭泣嗎???」月柔的叫喊,喊出了我想說的話。而路過的戰士們,聽到她的喊聲,只是停頓了一下,接著就加快腳步,快速離開這裡。
「如果你們可以省下哭泣的時間,躺在手術台上的兄弟,就可以少疼一會!」他冰冷的話語,像一盆冷水一樣澆在我頭上,讓我意識到,我現在該做的事情。
「剛剛一個戰士為我們犧牲了!!難道你就這樣去緬懷你的戰友嗎??」意識到歸意識到,理智現在無法指揮我的身體。站起來,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大聲的對他叫喊,希望可以讓他眼睛裡刺人的冰冷消退一點。可是,我失敗了,看到的,依然是一雙冷冷的眼睛,在那裡,靜靜的看著我。
「那又怎麼樣?」冷冷的聲音。
「你最起碼應該為他悲傷吧??就和你剛才說的一樣,那是你的兄弟啊!!兄弟犧牲了,你為什麼不能悲傷一下呢?」我沒有想到,兄弟,兩個字,好像是刺傷了他。他的眼睛裡的冰冷融化了,可是卻換成了怒火。
「與其有在這裡悲傷的時間,我會去為他報仇。而你們,則應該去拯救應該活下來的人。」他一把撥開我抓著他領子的手,接著就把我推倒在地上。聽到他的聲音,抬起頭,看到他的眼睛裡,再次充滿了冰冷的神情。
「你,冷血!」說完話的他,轉身就要離開,月柔的聲音,冷冷的從我身邊傳來。轉頭看過去,她的眼睛裡,有的只是憤怒,淚水則依然在緩緩的滑落。
聽到月柔的聲音,他僵立了一下,沒有像我想的一樣回頭和我們理論,而是跑步離開了這裡。
「聖文,怎麼你們還在這裡?怎麼哭了?大男人家的哭什麼??」過了沒多久,趙團長的身影從通道的另一頭出現了,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充滿了詫異的詢問。
「他,為我們犧牲了」伸手一指外面依然躺著的屍體,哽咽的說出了會讓人怪責的話語。
「哦,別自責了,這裡是戰場,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並沒有像我想的一樣傳來趙團長的責備聲,而是他溫言的安慰。
「可是確實是怪我們啊!如果不是我們拿走了他的頭盔,他就不會死啊!!」月柔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沒什麼誰怪誰的!知道嗎?即使他戴著頭盔,狙擊步槍的子彈依然可以打穿的。」
「要不是我們在外面拖延了時間,他又怎麼會犧牲掉!!!」接過趙團長的話頭,接著告訴他我們所犯下的錯誤,不可以饒恕的錯誤。
「即使你們不拖延時間,依然會有人死亡,知道嗎?」
「那為什麼不把那個該死的狙擊手消滅掉!而是任由那個混蛋在這裡殺害我們的戰士?」已經可以再次站起來了,扶著身後牆壁站起來的我,問了他這個問題。可是卻看到他的眼睛,有點黯淡。
「狙擊手?只有狙擊手才可以對付狙擊手的。」他的聲音裡,有了點無奈的感覺。
「那我們的狙擊手呢?」著急的問出來。
「那邊坐著的那個就是。」隨著趙團長的視線看過去,看到的,是坑道外一具開始腐爛的屍體,就坐在那裡,懷裡抱著的就是狙擊步槍。
「天!!!為什麼?」我終於知道了,一下車聞到的臭味,是什麼發出的味道了。
「他是好樣的!一個人干了對方兩個狙擊手,其他人就不算了。本來打算這次給他去請功的,可是」趙團長的頭低了下去,接著他的聲音就傳到了我的耳朵裡,他的話沒有說完,而我也不想去聽後面的話了。
「已經和上面報告了,新的狙擊小組,很快就會被派到這裡,估計明天就會到的。」趙團長停頓了一下,接著就說出了他算是安慰我,或者是安慰他,又或者是安慰旁邊戰士的話。
「好了,別坐在這裡了,去我那裡喝口水,先緩一緩,敵人馬上就要再次開始進攻了,你們會忙不過來的。」沉默了好久,趙團長終於說話了,接著就一把拉起我,要我和他一起走。
「不了,我們要直接去醫護室,我們不認識路,能告訴我們路嗎?」低聲拒絕了趙團長的好意,我和月柔,現在需要的是不間斷的工作,而不是安逸。
「我叫個戰士帶你們去吧,真的不去我那裡先坐一下?你們臉色都不太好的。」趙團長不放心的再次問了一句,可是看到我和月柔都搖搖頭,他也搖搖頭,然後吩咐身後的戰士,帶我們去我們該去的地方
「你們不要怪大劉好嗎?」身前帶領我們的戰士,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大劉?誰啊??』
「那個冷血的傢伙!為什麼不能怪他?」月柔已經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了,針鋒相對的反駁了回去。
「我們能怎麼辦呢?與其是在那裡哭泣死去的戰友,不如去幫死去的人報仇,不是嗎?」他的話,雖然很對,可是我們就是無法承受。
「那也不用像他這麼冷血吧?」月柔尖刻的聲音,第一次讓我感覺到尷尬。
「他不是冷血,真的不是冷血。我們沒有哭泣的時間,真的沒有哭泣的時間真的」說話的人,已經把頭低了下去,他的話,像是在自言自語,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我們都沒有再說出任何的話,過了好久,那個戰士的感情終於平復下來,開始機械的帶領我們往目的地走去。等到我和月柔進到門口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他的聲音:「你們要知道,為你們犧牲的那個,是大劉的親弟弟啊!唯一的親弟弟啊!我們是真的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話的最後,攙雜了一絲哽咽。他後面的話,我已經聽不清楚了,我被這個消息,震的愣在了門口。『親弟弟!親弟弟!』心裡不斷重複的三個字,已經佔據了我所有的精神。臉上,兩道熱熱的液體,緩緩滑過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