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野七咒 第九章--第六十四章 第十三章
    一卦准先前只是給天風道人的袖風震昏了,這時醒了過來,一眼看見雪槐,大喜,叫道:「臭小子,果然還活著,我說呢,你這小子又有腳氣又愛放屁,一天不洗澡就臭得要死,那些老妖怪就算胃口再好也不會對你有興趣啊。」

    「還是師父瞭解我。」雪槐有些尷尬的看一眼碧青蓮,笑,一卦准再才想起碧青蓮在邊上,忙道:「當然,他也不是什麼時候都是臭的。」說著話,去碧青蓮臉上一溜,突地叫起來:「不對。」

    他一驚一乍,碧青蓮倒吃了一驚,忙去摸自己的臉,道:「什麼地方不對?」女孩子愛美,她還以為剛才激鬥中不小心臉上給弄傷了呢?可嚇了個心兒狂跳。

    「不是這個不對,是那個不對。」一卦准搖頭,歪著腦袋看著碧青蓮,道:「小姑娘又哭又笑臉又紅紅,顯然是愛上了槐小子,小姑娘都一個德性,是她的心上人,便是一泡臭狗屎她也會當寶一樣捧著,看來我可以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倒不必忌口。」

    「啊呀,師父取笑我。」碧青蓮頓足,臉若霞燒,去雪槐臉上一溜,忙轉身裝作去收青蓮花,卻突地頓足嬌叫起來:「啊呀,臭阿黃。」

    「阿黃怎麼了?」一卦准不解的問,眼見阿黃在懷裡縮頭縮腦,去它頭上一敲,道:「老實交待,你幹什麼壞事了?是不是咬壞了蓮花?」

    「不是咬壞了蓮花。」碧青蓮不絕頓足,差點要哭出來:「它在我的青蓮花上放了一個屁,這麼臭哄哄的,人家不要了啦。」

    「放了一個屁?天哪!」一卦准鼓起一對老眼看著阿黃,卻猛地狂笑起來,直笑得抱著肚子蹲到地上,便是雪槐也忍不住大笑,碧青蓮用一個白嫩嫩的指頭指了阿黃道:「若不是聽師父說你的屁曾為我槐哥出過力,看我饒你。」自己卻也忍不住笑了。

    這時雷電雙鴉飛了回來,沒追上,向雪槐請罪,雪槐說不必,碧青蓮卻是識得雷電雙鴉,聽得雙鴉叫雪槐做主人,奇道:「你兩個不是在替萬屠玄女娘娘守經嗎?怎麼會跟了槐哥。」

    「這一趟我倒是有了奇遇。」雪槐笑著說了得萬屠玄功及收雙鴉的經過,碧青蓮驚喜交集,叫道:「太好了槐哥,當年滅魔,萬屠玄女娘娘可是大顯神通呢,群魔聞她萬屠玄功之名,當真個個喪膽,再想不到你竟做了她的弟子,又收了雷電雙鴉助力,可是大長我道家威勢呢。」

    這時天也差不多亮了,一行便回城來,雷電雙鴉鴉面過於驚人,便仍化兩隻烏鴉,跟在雪槐左近。一卦准不識雙鴉神通,看雙鴉鴰噪,忍不住對雪槐皺眉道:「我說臭小子啊,這兩隻烏鴉看上去又能飛又能變的,好像有些用,不過我覺得讓它們跟著你,害多於利呢?」

    「為什麼?」雪槐不解。

    「明擺著啊。」一卦准叫:「凡事圖個吉利不是,但這一來,每天老大兩隻烏鴉對著你鴰鴰叫,豈不晦氣。」

    雪槐沒想到一卦准心裡竟會有這種想法,忍不住大好笑,碧青蓮更差點笑折了小蠻腰,道:「師父啊,你長點眼風吧,人家那是雷電雙鴉呢,張口雷電齊至,可不是像你說的鴰鴰叫叫來晦氣。」聽她兩個說,一卦准卻仍是不樂意,翻著老眼,大大的哼了一聲。

    金蛙怪一死,巫靈王身上的邪氣便自然解了,卻是在宮中嚇得發抖,一聽雪槐碧青蓮回來,立即請進宮中,千恩萬謝,再不肯放出,卻是不見巫劍和夕舞。雪槐不敢運劍眼去搜夕舞所在,心中隱隱作痛,只是強忍著。

    碧青蓮當日再於蓮池中作法,作百蓮大會,雪槐吃了一回虧,再不敢輕忽,小心維護,旁邊更有雷電雙鴉巡視,一切便風平浪靜,三日後青蓮花開百蓮齊開,滿城異香,直至十餘後老太太壽誕過去,香氣才慢慢飄散。

    壽誕過後次日,各國使節紛紛告辭回國,夕舞也同時離去。

    雪槐再忍不住,終以劍眼搜到夕舞所在,趕了上去,有些話,他無論如何一定要說出來。

    天剛濛濛亮,晨霜在草葉上凝成青濛濛的霧氣。

    夕舞臉上也似凝了一層寒霜,面對擋在路中的雪槐,不說話,也不看他。

    雪槐卻是定定的看著夕舞,這些天,他惟有這一次才敢直視她,但心中千言萬語,卻不知怎麼開口。

    太陽出來了,照上夕舞的臉,夕舞的眼更下垂了些,終於開口:「讓開,我要回去了。」

    「我有話要說。」

    「說。」

    雪槐深吸一口氣,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道:「夕舞,看著我。」

    夕舞霍地抬起眼睛。

    那眼光是如此的冷,比寒霜還冷,帶著寒氣的晨風似乎直吹進了雪槐心裡,吹得他的心不絕的顫抖。

    「我只想問你一句話。」雪槐咬了咬牙。話未出口,他的心卻已經碎了。

    「那七殺教主和你是什麼關係,你是不是和當日的明香一樣,拜了那七殺教主做師父?」

    夕舞的身子明顯的抖了一下,眼中突地發出銳光,道:「你攔著我,是不是也要象對當日的明香一樣,一劍砍下我的腦袋?」

    雪槐的手不自覺的抖起來,甚至整個身子似乎都在發抖,但他的眼光卻仍直直的看著夕舞,叫道:「回答我。」

    「你先回答我。」夕舞也毫不迴避他的眼光。

    「我——我不知道。」雪槐的眼光終於垂了下來,他無法面對夕舞如此冷銳的目光。

    「那等你知道了再來問我。」夕舞冷哼一聲,一打馬,從他身邊飛掠而去,雪槐想回身,卻終是沒有回身,而是慢慢的跪了下去。凝霜的地面是如此的冷而硬,就像青石板,嗑得膝蓋生生做疼。

    但更痛的是雪槐的心。

    而遠去的夕舞的心也在跑動著的馬上痛著,她沒有回頭,心中卻在低叫:「我知道你不會的,是的,槐哥,你不會,但你可知道,七殺教主不是我師父,卻是我爹爹啊,到那一日,你該怎樣去面對?」

    碧青蓮走過來,將雪槐的頭攬在懷中。

    雪槐的淚,透過衣襟,打濕了她的肌膚,更打濕了她的心。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槐哥外表冷峻,其實正是這世上最多情的人啊。」

    雪槐突地抬起頭來,有些激動的道:「青蓮,我有一種感覺,夕舞不會是那七殺教主的弟子,我瞭解她,她不是那樣野心勃勃的人,而且你知道,我的天眼神劍見到它想殺的人就會發出嘯聲,而上次在大隅原,神劍面對夕舞,眼睛卻是閉著的,如果她是七殺教主的弟子,神劍一定會嘯。」說到這裡,他越發興奮起來,猛地站起,轉身看向夕舞遠去的方向,大聲叫道:「夕舞,我相信你,你絕不是那七殺教主的弟子,你不是那樣的人。」

    看著他因過度激動而有些發抖的身子,碧青蓮的心不自覺的一陣陣作痛,她也抬眼看向遠處夕舞逝去的方向,在心底低叫:「夕舞,夕舞,你聽見了沒有,他是如此多情的人,你可莫要再傷害他了啊。」

    巫靈王和富安竭力攙留,雪槐無花又多留了幾日,這日終於離了巫靈城,回歸東海,富安一路相送,路上巫靈百官更是遠出十里迎送,一卦准忍不住感歎:「臭小子,還真有兩手本事呢,不過真場面還得回到東海才看得到。」巖刀卻是信心百倍,叫道:「我相信木大哥。」

    走了十餘日,快到騰龍江邊了,這日前路突地急馳來一隊人馬,就中一個老者遠遠的便高叫起來:「是王子嗎,王子,先停一停」

    無花凝睛一看,叫道:「是文易文大人,他這麼急,發生了什麼事?」

    文易為東海三世老臣,現為右相,乃是東海第一號厚道人,即不會結黨,也不會營私,一心只在國事上。林國舅兄妹弄權,有私理無國法,東海王又整天沉迷酒色,若不是文易苦苦撐持,東海早亂成了一鍋粥。

    雪槐只聽過文易名字,還是第一次見,眼見文易白鬚白髮,顫巍巍爬下馬來,感他的忠義,不覺暗自搖頭,心中卻也疑惑,想:「什麼事,不會是東海王得了重病要死了吧?那倒正好。」

    文易急步到無花面前,猛地趴下叩壯頭,叫道:「王子,快救救東海。」

    無花大吃一驚,急伸手相扶,叫道:「文大人,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文易站起來,卻因為走急了,一時氣喘,反說不出話來了,歇了一會兒才說出原委,倒不是東海王有什麼事,而是巫靈大兵壓境,巫靈在騰龍江一線,本只有一兩萬兵馬,但最近突然急速增兵,短短十餘日時間裡,增加到二十多萬大軍。

    大致說了情況,文易喘息著對無花道:「王子,我們聽說你在巫靈很受禮遇,所以老臣急急趕來,請王子暫緩回國,先和巫靈王求個情讓他們退兵,至少也要問個明白,到底我們什麼地方得罪巫靈了?他們要大兵壓境?或許他們要什麼,無論是割地還是賠錢,慢慢的都好商量啊,何必要兵戎相見呢?」

    聽他這麼一說,無花急壞了,轉頭向著富安便要拜下去,富安早有準備,伸手扶著,無花急,他卻笑,道:「王子真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大兵壓境嗎?」說著轉眼向雪槐看過來。

    雪槐先也疑惑,是呀,好好的巫靈沒道理要對東海動刀兵啊,一看富安眼光,他猛地明白了,不由鼓掌道:「好,好,這可多謝了。」

    無花還沒明白呢,可就急了,道:「木大哥,你不幫著說句好話,怎麼還叫起好來了,真是。」

    「當然要叫好。」雪槐笑:「因為巫靈大軍壓境不為別的,乃是為王子助勢而來,這真是個絕妙的主意呢,我如何不叫好?」

    「為我助勢而來?」無花疑惑的看向富安。

    安微笑點頭,握了無花的手道:「王子仁義之人,只是時運不濟,一旦回國,必又會落到林國舅兄妹手裡,動彈不得,所以我家大王才調集二十萬大軍,擺出二十萬大軍護送王子回國的聲勢,如此一來,東海誰還敢小瞧王子?林國舅兄妹更不敢算計於你。」說著扭頭看向文易,沉下臉道:「文大人,請你回復東海王和林國舅,我家大王眼裡,只認得一個無花王子,王子回去,好便好,若有丁點不好處,我將親率二十萬大軍到東海城下來給王子問安。」

    他這話重,可憐把一個老實人就嚇得全身亂抖,連聲應道:「是,是,我必將大司馬大人原話帶回給大王。」當下也不及休息,便又回馬奔去。

    富安看他背影消失,微微搖了搖頭,對無花道:「文大人老成持國,他日王子即位,仍可借重。」

    無花眼中卻已有些濕潤,道:「我朝也就是多虧了他,否則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隨即又謝富安和巫靈王,富安呵呵笑,道:「王子這話客氣了,這只是小事一樁,相對於木兄弟的恩德,差得遠呢。」

    又行三日,到了江邊,果見大軍密佈,聲勢驚人。

    先與富安道別,雪槐隨即轉頭看向碧青蓮,一時不知怎麼開口,碧青蓮卻搶先道:「槐哥,青蓮也在這裡和你分手,我要回青蓮觀去,就七殺教的事,當面請教師父。」

    雪槐其實知道她的本意,乃是怕跟著他讓他陷在感情的漩渦裡為難,所以主動提出離開,又是感動又是過意不去,勉力笑道:「如果能請得尊師出山收拾妖孽,那就最好了。」

    「我師父不會出觀。」碧青蓮卻搖了搖頭。

    「為什麼?」雪槐不明白了,道:「七殺教剛剛興起,正是剪除他們的最好時候,如果尊師。」

    不等他說完,碧青蓮卻輕輕歎了口氣,道:「不是我師父不想出觀,是他出觀也沒有用,五百年前一戰,魔道固然煙消雲散,我佛道正教卻也同樣的元氣大傷,包括萬屠玄女娘娘在內,無數道基深厚的有道之士都折在那一役之中,我師父雖得保性命,但道基大損,已不能再和人動手了。」

    「什麼?」雪槐大吃一驚,叫道:「照你這麼說,我佛道正教難道再無高人?」五百年前佛道聯手滅魔之事,他只是聽說過,先前還以為是神話傳說呢,就中內情更完全不知。

    碧青蓮見他情急,忙握了他手道:「槐哥,你別急,古話說邪不勝正,我佛道兩門雖是元氣大傷,但魔道受的打擊更大,現在那七殺教主召集的邪怪如天風道人等,不過只是當年的漏網之魚,那些真正的大魔頭如血魔及地獄門的地獄王等,也都在那一役給打散邪靈,再無法做惡,那七殺教主估計也只是個漏網的邪怪,沒什麼大不了的,另外我佛道中也不是再無高人,只是有些神道不喜管閒事,有些又性子特別孤僻,只要機緣巧合,自會有人伸手。」

    他這樣一說,雪槐心情略覺輕鬆,卻又覺奇怪,道:「當年的血魔真的那麼厲害?像萬屠玄女那麼厲害的神道也折在他手中?」

    青蓮點頭,道:「我聽師父說,當年的血魔,魔功確是極為了得,尤其練成了血魔解,那是借自身的解體極大的提高魔功與對手同歸於盡的功法,當時血魔手下群魔死得差不多了,佛道高人將血魔圍在中間,血魔眼見不敵,竟就發動血魔解,將自己炸得不剩半絲青灰,而圍攻他的佛道高人也是十死九傷,萬屠玄女娘娘就是死在他的血魔解下,我師父當時因是在外圍,所以得保性命,但道基也是嚴重受損。」

    她說得輕鬆,雪槐卻是聽得怵然驚心,遙想當年道魔大戰,心中氣血翻湧,想:「義父根本不信這個,我當時也以為只是神話傳說,原來都是真的,當年趕不上,現在我即學了萬屠玄功,必要仗天眼神劍屠盡群魔。」一時間豪情萬丈。

    當下分手告別,雪槐無花上船,雷電雙鴉便落在了船桅上,水手不識玄機,覺得晦氣,便拿長桿去趕,惹得雷電雙鴉大怒,鴰鴰叫,但那水手不懂,照捅不誤,一邊可就笑壞了一卦准。雪槐心中本有些傷感,這時也覺好笑,心念一轉,對雷電雙鴉道:「你們現在不必跟著我,可先送青蓮小姐回青蓮觀,然後用心探查七殺教的異動,隨後稟報於我。」雷電雙鴉應了,飛去碧青蓮身後。

    雪槐看向碧青蓮,碧青蓮也一直在看他,兩個眸子裡,是海一樣的深情,不過沒有傷感。

    蓮心最潔亦最靈,碧青蓮蓮心中早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而她可以肯定,雪槐將直面風雨,迎風獨立,到時她一定會和他站在一起,現在的分手,只是短暫的離別罷了,而且可以讓雪槐調整情緒,免得讓他為難,所以她這時展露給雪槐的,是一個最動人的笑。她可以肯定,她這臨別一笑必將深印雪槐心底,她守在雪槐身邊,雪槐會矛盾掙扎,不在身邊,這一笑卻會在雪槐心底種下思念的種子,並且會不斷的生根發芽。

    與先前的離開不同,這次無花回國,一上岸,便有官員迎接,執禮之恭敬,招待之降重,無花從所未見,東海王也派了五百兵來,說是王子護衛。所有這一切,自然都是巫靈擺在騰龍江邊的二十萬大軍起的作用了,雪槐冷眼旁觀,只是冷笑,心中卻在盤算,回到東海後,怎麼藉著這股勢頭讓無花一步步掌握實權。東海王不死,無花當然做不了東海王,但只要無花握有實權說得上話,照樣可阻止東海王向巨犀借兵,巨犀大軍找不到借口來不了東海,與矮子盜的結盟便也只有自動取消。

    而先前無花斬馬二和縣令的事也早已傳開,這時一路上便有百姓攔路喊冤,雪槐立知這是一個更造聲勢的好機會,叫無花來者不拒,放開手干,無論豪強官吏,只要給告上了,那就絕對逃不掉。那五百護衛說是東海王派來,其實是受林國舅所命,領兵的副將關佑本得林國舅囑咐,對無花,一是護衛,絕不能出事,萬一出了事,對岸巫靈二十萬大軍可不是嚇唬人的,二也是監視,要看得無花死死的,不要讓他接觸百姓,更別說聽他的命令去為百姓伸冤,因此當無花下令關佑捉拿犯事的豪紳時,關佑張口就想拒絕,要找理由,他可以找很多出來,然後這時雪槐的眼光也正劍一般射過來,給雪槐的目光一射,關佑所有的理由突然就像狂風刮著的落葉,跑了個無影無蹤,老老實實受命,雪槐更以劍眼監視,關佑稍有半點受賄縱情處,他便知道,一一呵斥,三兩次下來,可就把關佑嚇了個半死,先是為勢所逼,到後來則是死心塌地的信服,他把雪槐當神仙了呢。

    有雪槐撐腰,無花辣手理事,不論什麼人,不論牽著什麼關係,只要犯了律條,當場處置,絕不容情,所過之處,百姓齊呼青天,夾道相迎,一時間無花之名,響遍東海。

    雪槐在一邊看著,暗暗高興,想:「現在還只走了一半路程,已有這般聲勢,等走到東海城,民心還不盡歸無花?」

    可惜他高興得早了點,當夜東海王突以六百里加急下詔給無花,說宣州山賊作亂,已陷三城,命他為討賊大將軍兼宣州安撫使,討平反賊,奪回城池,以軍情緊急,命片刻不得延誤,限三日內必要到宣州城。

    聽完詔令,巖刀第一個跳起來,怒叫道:「這是害人,去不得。」

    雪槐不明宣州情勢,無花卻是知道的,當下說給雪槐聽。

    宣州為東海西南最偏遠的一個州,與夜白國為鄰,再過去便是南夷十三國,南夷十三國名雖為國,其實是一些不服王化的蠻夷部落,好勇鬥狠,常劫掠他國,與之緊鄰的夜白國固然深受其害,東海的宣州也同樣常受侵襲。但宣州最讓所有東海官員頭痛的,不是蠻夷的侵擾,而是山賊。宣州是東海最大的一個州,有六城之地,縱橫數百里,卻是山林密佈,大山一座接著一座,受了蠻夷的影響,民風強悍,大山又提供了嘯聚之地,於是千年以來,匪患不斷,宣州名義上是受東海統治,其實就是山賊的天下,尤其近數十年來,隨著東海國力越弱,鬧得越大,動不動就是聚眾十數萬,殺官作反,攻城掠地,在東海官場,都把去宣州做官視作最大的苦差,但凡聽說要到宣州上任,不是托人情另謀職位,就是裝病賴著不上任,甚至棄官而逃的都有。

    無花大致說了情況,苦了臉道:「其他的我也不怕,只是山賊勢大而朝庭兵弱,只怕我討不了賊,反倒要叫賊討了去了。」

    「這明擺著是害你。」一卦准在一邊點頭:「朝庭兵弱不說,最要命的,只怕是弱兵都不會派給你,光宣州城那幾個人,不夠山賊塞牙逢的。」

    他這麼一說,無花越發的愁眉苦臉,巖刀只在一邊叫:「不去,我家王子又不是武將,憑什麼要他去打山賊?」

    「不去怎麼行,這不是公然違旨嗎?」無花苦著臉叫,轉眼看向雪槐,雪槐卻猛一揮手,叫道:「去,這是王子真正揚名東海的好機會,為什麼不去?」

    他神采飛揚,無花巖刀可就有些發愣,一卦準則是在一邊冷笑:「揚名東海,哈哈,兩手空空拿什麼揚,我只怕到頭來是魂歸東海吧。」

    那傳旨官催著動身,無花一則沒辦法,二則對雪槐實有點盲目信任,當即上馬,趕赴宣州。

    三天急趕,到了宣州。宣州城不算小,設有知府衙門和指揮使衙門,編製有五千守軍,有居民十餘萬,這時加上大量湧來的難民,城內城外,到處是人。

    聞得討賊大將軍到,知府白芒和指揮使孟奇一齊出城來接,一見是無花,卻是兩個人都愣了,白芒叫道:「王子,怎麼會是你?」孟奇則探頭向無花來路張望,叫道:「你的兵呢?不會就這幾百人吧?」

    對無花在朝中的情形,白芒兩個自然是清楚的,這時危急之中,望眼欲穿,盼來的卻是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而且只帶了區區五百人來,輕視失望甚至是憤怒便明顯的寫在了兩個人臉上。

    如果是無花自己來,他無法處理眼前這種場面,但還有雪槐,這三天中,雪槐一直在用天眼看這邊的情勢,一切瞭然於胸,早有定計,並已先行告訴無花如何行事,這時無花便臉一沉,喝道:「廢話少說,去大校場,點兵。」

    他這麼沉聲一喝,倒也有些威勢,孟奇兩個一時摸不清深淺,只得隨他去大校場。孟奇點兵,說是五千守軍,入在眼裡卻最多兩三千人,而且一個盔歪甲亂,整個一群烏合之眾。

    孟奇列好隊伍,請無花訓示,無花卻看了他道:「孟將軍,這裡有多少人?」

    「守軍五千。」孟奇不知道他的意思,還在叫苦:「這一點點兵,實在太少了,根本無法鎮壓山賊作亂。」

    「我是問你實有多少人?」

    「就是五千啊。」無花眼光明顯不對,孟奇卻不在乎,甚至還有些不耐煩了。

    「實數是兩千三百三十七人。」無花猛地怒喝出聲,怒視著孟奇:「朝庭給你五千編製,讓你鎮守邊庭,你卻大吃虧空,中飽私囊,以致坐視山賊蜂起卻無力鎮壓,你說你該當何罪?」

    孟奇臉上終於有點變色,看著無花道:「王子,你這話說重了吧?」

    「還有更重的。」無花怒呵:「你在軍中作威作福,草奸人命,士卒稍不如你之意,便是大禍臨頭,弄得軍中怨聲載道,這樣的軍隊,又如何去為朝庭出力剿滅山賊?」

    無花越說越怒,孟奇看出情形不對了,叫道:「王子,你想要做什麼。」一面便往後退。

    「斬你的狗頭,以報朝庭,以安軍心。」無花怒喝一聲:「來人,給我拿了。」

    「你敢,須知這是我的地頭呢,你這無勢的王子來這裡逞什麼威風,來人,給我把這鳥王子打出城去。」孟奇一面叫,一面便往後退。他在宣州為將多年,自有親信,這時便要衝上。

    「誰敢動?」雪槐猛地站出來,大喝一聲,雙目如劍,去場中一掃,他眼中殺氣之烈,有若實質,頓時再無一人敢動。

    孟奇與雪槐眼光一對,心膽齊裂,叫道:「你——你是什麼人?」一面踉蹌後退。

    「我是殺你之人。」雪槐怒喝一聲,一步過去,一劍便斬下了孟奇腦袋。場中頓時大嘩,但給雪槐眼光一掃,剎時間又悄然無聲。

    無花趁勢道:「大家不要怕,我受朝庭之命斬此狗官,以安軍心,然後才好與大夥兒齊心合力,共剿山賊。」

    一邊的白芒早嚇了個雙膝發軟,這時當先跪倒,道:「願跟隨王子,誓死效力。」眾軍一齊拜倒,齊稱願效死力。

    自進城來,無花一顆心便一直懸著,這時才落下地來,轉眼看向雪槐。

    林國舅兄妹讓無花來討賊,明擺著是要借山賊作反之機除掉無花,這種情勢下便是巫靈也無話可說,難道對無花委以重任讓他去討賊因之戰死有錯不成?誰也不能說東海王有錯吧,否則養這樣的兒子幹什麼?當然,林國舅必已同時派人往巨犀求援,一旦巫靈硬要翻臉,巨犀自會插手,所以林國舅兄妹不怕。害死無花還讓人無話可說,這算得一條毒計,但其實雪槐卻非常喜歡他們這條毒計,如果林國舅兄妹將無花迎回去高高供起,即不傷著他也絕不讓他掌權,還真是個麻煩,但讓無花來討賊,無花卻可掌握兵權,有兵權就有一切,所以當時雪槐一聽到詣令,立時神采飛揚的讓無花領命,然後這三天他在馬上細查情勢,早看出孟奇不得軍心,便教了無花這一招下馬威,斬了孟奇,以穩軍心。宣州兵本不多,如果還軍心不穩,還怎麼打山賊?要想打敗山賊,借林國舅兄妹這條毒計翻身成為未來的東海王,只有創造奇跡,雪槐也只有出奇招,下狠手。

    感應到無花的目光,雪槐知道還得他來加一把力,電目向場中一掃,喝道:「都給我站直了,站好隊,整理衣甲。」他聲音不是很高,卻如轟雷般在所有士兵耳震響,眾士兵一齊站起,亂糟糟列隊整衣甲,重新站好,到也精神一振。

    「都看著我。」雪槐再喝。

    眾兵士一齊抬頭,與雪槐目光一對,都是一震,許多人立即就想低頭錯開目光,卻又不敢。雪槐運起玄功,目光中威勢如山,一個人站在那兒,卻就像有千軍萬馬。

    「在此之前,大家一定很害怕是不是?只想山賊一來就開跑?」雪槐一句話就直喝到眾軍心裡去,所有人臉上頓時都現出羞愧之色。

    「但其實你們錯了,兵貴精,不貴多,山賊雖眾,只是一群烏合之眾,其實沒什麼戰鬥力,所以王子才只帶五百人來,因為王子確信,你們和他一樣,根本不把那些烏合之眾放在眼裡,你們會和他上下一心,將山賊徹底消滅。」說到這裡,雪槐略停一停,猛地喝道:「王子對他自己很有信心,對你們也很有信心,但你們呢,你們有信心沒有?相不相信王子將率領你們打敗山賊,創造奇跡?」

    他的目光似乎要看到每個人心裡去,他的威勢更完全控制了每一個人的心神,眾軍在這之前確是怕得要死,但這會兒卻突然什麼不怕了,一齊振臂高呼:「相信,相信。」

    不但這些士兵,便是無花,這時也覺得必能取勝,心中氣血翻湧,想:「木兄弟真是絕世的將材,有他領軍,一能擋百,千能抵萬,必能百戰百勝。」

    雪槐知道已激起軍心,已可一戰,當即重新清點軍士,佈防城頭。但他心裡清楚,靠這點人,絕打不敗山賊,因為他天眼看得明白,山賊裹脅各地饑民後,聲勢極大,足有近二十萬之眾,宣州治下五城,這時已全部失陷,最多三日,這股巨大的洪流便會湧到宣州,區區兩千餘人,是絕阻不住這股洪流的,雖然他神勇無敵,但在千軍萬馬的大戰場上,一個人起的作用實在是有限得很,除非他會作法,但別說他不會作法,就是會,他也不會使用,這也就是他讓雷電雙鴉跟碧青蓮去的原因,因為他絕不願無花奪得王位後,讓人說是借助邪力。

    他只能憑人力,借劍眼,出奇計,這樣勝利後,無論敵人還是自己,都無話可說。

    但計將安出?他心裡卻還沒有半點頭緒,他曾想過調橫海四十八盜來,因為宣州城外十里便是夷水,夷水發源於南夷十三國,穿過夜白國後繞宣州城進入騰龍江,水流極盛,橫海四十八盜的大型戰艦雖進不來,中型船隻進來卻絕對不是問題,但問題在於,橫海四十八盜太遠,而山賊太近,正所謂遠水救不了近火。

    怎麼辦?這幾天雪槐心中一直在為這件事焦慮,不過面子上並沒露出來,因此無花幾個看不出,今日又露了一手,無花更是信服,認定他一定有破山賊的把握,又怎知雪槐心中其實一點底也沒有。

    這時雪槐正和無花在白芒陪同下察看城防,忽聞喧嘩聲起,而且越響越大,抬眼看去,但見遠處一排屋子外,擠了無數的人,至少有好幾萬,而且四面八方還有人不絕湧過來。

    雪槐無花不明就裡,白芒卻一下變了臉色,叫道:「不好,這些傢伙想造反,要搶糧倉,王子,木將軍,請速想法鎮壓。」

    無花也是臉上變色,雪槐卻是眼光一亮,道:「過去看看。」便就從城牆上過去。

    到近前,聲勢更加驚人,簡直就不知有多少人,糧庫守軍早已縮進庫中,只在院牆上引弓戒備,但饑民勢大,持弓的手不免有些發抖,不過饑民一時間卻也不敢衝撞院牆,只在牆下不停喧嘩。

    亂嚷嚷中,一個聲音猛地破空而起,喝道:「不要吵,聽我的。」喝聲中,一條大漢跳上了附近的一處矮牆,這大漢約摸二十七八歲年紀,身材極是魁梧,剛才那一喝更是中氣十足,雪槐暗暗點頭:「這漢子身上有功夫。」

    大漢這一喝,喧嘩聲果然就靜了下來,齊聽那大漢說,那大漢卻向城牆上望了上來,原來他眼看八方,竟就看到了雪槐幾個,向上一抱拳道:「上面是王子和白知府白大人吧?小人莫猛有禮。」

    白芒喝道:「你想做什麼?想造反嗎?」

    莫猛呵呵一笑:「大人不要亂扣罪名,莫猛若想造反,便去加入山賊了,免得在此挨餓。」

    「那你想要做什麼?」

    「想討口粥喝。」莫猛抱拳:「大人,實在是餓不過了,大傢伙的要求也不高,求大人搭幾個粥棚,每天施一頓粥吧。」他話未落音,身後已是哄聲一片:「施粥,施粥。」

    叫了一回,莫猛一揮手,叫聲齊止,莫猛復抬頭看上來,白芒臉上變色,看向無花,無花是個心軟的人,剛要點頭答應,雪槐卻猛地喝道:「竟敢脅迫官家施粥,好膽。」

    莫猛轉眼向雪槐看過來,眼中一亮,顯然看出雪槐大非等閒,他到真有幾分膽色,依舊朗聲道:「古話說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人餓急了,什麼不敢做?」

    雪槐眼見他在自己眼光注視下,依舊面不改色,暗暗點頭,道:「即然有膽,為什麼不去打山賊,那何止是吃飽飯,立下功來,更可出將入相。」

    莫猛一抱拳:「我倒是想投軍,但孟奇不收,不過聽說孟奇已給王子斬了,只不知王子收我不收。」

    「當然收。」雪槐猛點頭,隨即縱聲喝道:「想吃飽飯的壯年漢子,都來投軍,婦女老幼,等著設粥棚施粥。」

    將饑民編成軍隊,是雪槐先前看見滾滾人潮突生的想法,此法果然行得通,莫猛第一個報名,隨後報名者蜂湧而來,人餓急了,別說上戰場,便上殺場也有人報名啊,至少先落個飽死鬼不是。無花驚喜交集,一面命人多搭粥棚,一天放粥兩次,一面造冊編軍,竟一下子招到了五萬多人。

    眼見一下子多了五萬大軍,一卦准也不禁歎服,叫道:「臭小子還真有點手段,有這五萬人,那還真是可以打一仗了。」無花更是高興得不知說什麼好。

    但雪槐看著那東一堆西一堆胡吃海喝的五萬條漢子,卻是暗暗搖頭,五萬人是不少,但都是為肚子臨時投的軍,山賊已近,又沒時間訓練,當真比烏合之眾還要烏合之眾,要靠他們出戰鬥力,實在是有點勉為其難,沒戰鬥力還好,最怕是一上戰場,突然轉頭就跑,那就要了命了,一卦准無花全都不懂軍事,只看著人多熱鬧,哪知其中的厲害關係?

    憂心之中,雪槐卻突地心生一計,抱了一棵大樹去橫放在東城門洞裡,然後對無花道:「王子,請你出一通告示,有誰能把這棵大樹搬到西城門洞裡的,賞一千錢。」

    一卦准眼珠子亂轉,叫道:「你小子肚臍眼裡冒煙,這又是出的什麼妖氣?搬這一根爛木頭到西城門就給一千錢,你到底知不知道一千錢可做什麼?可買兩頭大水牛呢,若是吊豬啊,你這個兒的,少也可以吊五六條呢。」

    「我這不是吊豬呢。」雪槐哭笑不得,這時也無暇解釋,只請無花寫了告示,貼在城門口。無花也不明白他鬧的什麼玄虛,但素來信他,便也不問。

    不只他兩個奇怪,所有看見告示的百姓守軍都覺奇怪,圍著那樹議論紛紛,就是沒一個動手。莫怪,那一棵樹不過四五十斤,到西城門也不是太遠,莫說壯年漢子,便是十幾歲的少年,高興了隨便也可搬兩個來回,若是給人打短工,這麼搬二十回,最多兩個錢,而這告示上卻說搬一棵樹就一千錢,誰信啊。

    雪槐幾個在一邊看著,整一個上午,看的人無數,就是沒個動手的,一卦准在一邊冷笑:「搬一根爛木頭就得一千錢,誰信啊,世上沒這種傻子呢。」

    雪槐微微一笑,對無花道:「請王子加到兩千錢。」無花果然去改了告示,這下更是滿城轟動,知道的全都來看,眼見人潮如蟻,雪槐心中微笑,他要的就是人多。

    人山人海中,終有一條大漢站了出來,叫道:「我來搬,不管給不給錢,不就是一棵樹嗎。」他倒有力,也不要肩扛,伸手一夾,摟了就走,雪槐幾個在後跟著,後面更跟了無數的百姓,哄笑聲議論聲如潮響不絕。到西城門,那大漢放下那樹,叫道:「行了,搬來了,大傢伙也不要圍著看了,該幹嘛幹嘛去。」拍拍手,扭頭要走,雪槐一步攔住,叫道:「怎麼,不想拿錢嗎?」

    「真給錢?」那大漢有些犯傻了。

    「當然是真給錢。」雪槐微笑:「那告示上寫得明明白白,難道你以為王子是個說話不算數的人嗎?」

    那大漢看向無花,無花微微一笑,一揮手,立有士兵端了兩千錢過來,給了那大漢。這會兒那大漢真的傻了。

    傻了不止他一個,所有看的人全傻了。

    傻的還有一卦准,可就捶胸頓足:「真給錢啊?真的是兩千錢啊?皇天啊皇天啊,臭小子啊,你為什麼不早說啊,早說我便十根也搬過來了啊。」

    捶胸頓足的,不止一卦准一個。這件事以閃電般的速度傳遍全城,先前經過城門口看過告示的人,無不後悔到要死,甚至直到半夜裡,還到處傳來辟辟啪啪的聲音,怎麼回事?後悔的人在扇自己耳光呢。

    無花還是不明白,問,雪槐微微一笑,道:「我估計最多明日響午,山賊就會渡夷水而來,因此明日一早,我們就要誓師出戰,誓師時,請王子明示,斬一個山賊之頭,得一百錢,五頭以上者加倍,斬一名山賊頭目者,立升為副將。」

    無花雖不懂軍事,卻不傻,馬上就明白了,叫道:「原來木兄是要借這件事讓軍民信我。」

    槐微笑點頭:「新編的這五萬大軍,人雖多,卻都是奔飯碗而來,想要他們真個拚命,難,雖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他們並不知王子為人,臨陣重賞,只怕沒人相信,但經過今天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王子是個說話算數的人,你說有賞就一定有賞,到時他們才會為你拚命,這五萬大軍才真的可以一用。」

    無花概然歎服,一揖到地道:「木兄真絕世之將材。」

    一卦准也扯著鬍子點頭:「這還真是個法兒,小子還真有一手。」卻又叫道:「但你也太大方了點兒,其實一百錢就好了,最多兩百錢,兩千錢啊,那可真是錢呢。」

    雪槐呵呵笑:「師父啊,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呢。」

    「但你這狼肉也太貴了點兒。」一卦准一臉肉痛,倒把無花巖刀全惹笑了。巖刀拍他肩道:「一卦准師父啊,你沒聽說世上有金尾巴狼嗎?這就是了。」

    一卦准一把推開他手:「金尾巴狼沒聽說過,但我看你小子卻是條大尾巴狼得眾人更笑。

    無花也等不及次日,當日下午便貼出告示,依雪槐的話頒下賞格,頓時全城沸騰,雪槐偷看軍中情勢,個個踴躍,暗暗點頭,想:「這還有個樣子了,打過這一仗,將餘下的經過戰火錘練的士兵嚴格訓練兩三個月,那便是一支鐵軍,將是無花王位最大的支柱。」又從軍中挑出五百名最壯實的漢子做為先鋒隊,便由莫猛領隊。

    第二日一早,三軍飽餐戰飯,誓師出發,出城五里紮營。

    雪槐早用天眼將山賊虛實看了個通透。山賊頭子外號出山虎,頗有幾分勇力,使丈八狼牙棒,狂言棒下無三合之將,他也沒吹牛,宣州一帶山賊中,還真沒有人是他三合之將,由此而推了他做總頭子,聚眾造反,但他也就是一勇之夫,此次來攻宣州,早兩日便在夷水上搭了數條浮橋,卻沒派人來偵察宣州動靜,自認為只要大軍到,宣州必定手到擒來,狂妄盲目到極點。當然,他有理由狂妄也有信心盲目,誰想得到宣州城會在一夜間變出五萬大軍呢,這世間象雪槐這樣的人,沒有幾個的,碰上了只能算他倒霉,但反過來說,一個真正有軍事頭腦的人,絕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啊。

    雪槐看得明白,便也想得明白,對付出山虎這樣的人,用不著什麼軍事計謀,硬碰硬,待出山虎大軍渡過大半,全師出擊,他突入陣中,一劍斬下出山虎腦袋,這場仗就贏了,山賊雖有十五六萬,純是烏合之眾,仗的只是人多勢眾而已,突然面對五萬大軍,出其不意之下再加上出山虎一死,再不會有半點戰鬥力。

    戰事與雪槐預料的完全相同。

    夷水到雪槐駐軍處,是一個坡地,雪槐軍離著坡頂又預留了百丈距離,因此出山虎大軍直到翻上坡頂才發現靜靜列陣的五萬大軍,但那已經太遲了,前面的驚慌中往後退,後面的什麼也不知道還在往前衝,自己先就亂了,亂糟糟中,雪槐一聲狂吼:先衝出,莫猛率五百先鋒軍緊隨在後,閃電般劈入山賊隊裡,隨後是被一個腦袋可換一百錢激勵著的五萬大軍,也是,一個腦袋一百錢,這錢也太好掙了啊,誰不拚命向前,或者說,向錢。

    如果說先鋒軍是一枝利箭,雪槐就是這枝箭的箭頭,此時也沒什麼客氣可講,萬屠玄功全力運轉,胸中殺氣瀰漫,長劍之下,撞著者不是身首分離就是一劈兩半,殺的人越多,胸中殺氣便越濃,同時體內轟隆滾轉的萬屠玄功也似乎更強盛,真如萬屠玄女說的,一滴血,一分功。

    雪槐劍眼一直死死的盯著出山虎,直殺過去。出山虎正在亂吼亂叫收拾隊伍呢,不想雪槐就到了,一劍劈下,出山虎聽風聲不對,挺棒急架,劍棒相交,他兩臂發麻,差點從馬上栽下來,一時間魂飛魄散,他雖有幾斤蠻力,如何抵得過雪槐來自萬屠玄功和神劍的靈力?

    雪槐更不容情,一聲狂吼:「看你能接得我幾劍。」復一劍劈下,這一劍出山虎雙臂便有些發軟,情知敵不過雪槐,正要逃時,雪槐第三劍可又來了,連人帶馬劈做兩片。

    雪槐胸中殺氣狂脹,猛地裡縱聲長嘯,大叫道:「斬了出山虎了。」這一聲喝,竟蓋過了數十萬人的喊殺聲,當真如雷轟大地。山賊本就亂,聽到他喝聲,更亂作一團,惶惶然只要逃命,已方士兵卻更是振奮,拚命追殺,砍一個腦袋就往腰帶上一系,那等於就是一百錢呢。

    雪槐領五百先鋒軍直殺到橋前,復又殺回,反覆衝殺,那不是個戰場,倒是個屠場。

    山賊渡過夷水的約有十一二萬,橋上退回去的有一萬多人,兩岸逃散的有兩三萬,其餘七八萬人不是掉在夷水中淹死,就是死在了雪槐大軍刀下,戰後腦袋兌錢,竟要六百餘萬錢,宣州雖收著一府的錢糧,可也沒這麼多錢,不到三百萬,差得一大半,不過這早在雪槐算中,他劍眼先前就看得明白,出山虎劫掠五城所得財寶全收在他老巢中,一路殺入他老巢,取了財寶,兌了腦袋錢。

    雪槐大軍折損不過數千人,總數仍在五萬以上,隨即分為五軍,按功論賞,從什長偏將副將到一軍的總兵,連升了數百人,再以莫猛為大將,構鑄起全軍的指揮體系,然後一面派人回朝報捷,雪槐一面便開始訓練這五萬大軍。

    雪槐心裡想得明白,這五萬大軍,所有的將官都是無花一手提撥並跟著無花由打山賊起步的,可以說是無花真正的親兵,乃是無花爭王位最有力的保證,更是以後東海的立國之本,以前的東海軍太過疲弱,而雪槐確信,由他親手訓練出的這五萬大軍,不說天下無敵,至少絕對不畏強敵,敢打必勝,他不可能永遠伴著無花,無花的路終得由他自己去走,到時一支強悍的軍隊將讓無花的步子更堅實也更有力。

    東海朝庭,或者說,林國舅兄妹的震驚,雪槐便用腳後跟也猜得到,他也懶得運劍眼去看,再說運劍眼尤其是往遠處看,還是比較費神的,多幾次看下來,不亞於一場大戰,為林國舅兄妹,他還真不費這力,只耐心等著,他甚至懶得猜林國舅兄妹會怎麼面對無花的五萬大軍,因為無論如何,林國舅兄妹是絕不敢說要無花解散這五萬人的,而不解散,這五萬人就是無花的親兵,將是無花登上王位最大的保證。

    直到近一個月後,朝中才有使來,到是大加獎賞,對無花遞上的軍官名單也一體照準,但同時卻命令無花再次出征,說是南夷十三國常侵凌周圍諸侯國,各諸侯國向新盟主巨犀王求告,巨犀王號令各國共同征討,東海王主動請纓,願出兵征討。

    到這時雪槐才知道,巨犀會盟,仍只得一個盟主之名,心中暗歎:「霸業不成,大王心中也是著急,但怎麼說也不要和矮子盜結盟啊。」想到自己屢屢給巨犀的霸業以打擊,心中一時也不知是什麼滋味,這時卻見無花眼光瞟過來,一臉猶豫,明白無花心思,卻是想也不想,道:「出征,我一定可以掃平南夷。」

    南夷十三國全在山區,山窮水惡,地廣人稀,加之民風強悍又狡猾之極,藉著地利時來時去,極不好打,天朝盛時也多次征討,卻總不能徹底平服,再加之時令已經入冬,天寒地凍,更不利用兵,是以無花畏難猶豫。雪槐不是不知這些,他衝口而出,卻是想到這樣可以替巨犀的霸業增加一點聲威。

    只有稍稍能回報巨犀回報義父,他都將豪不猶豫去做。

    無花這時已是徹底信他服他,他即開了口,無花還有什麼說的,即日起兵。宣州存糧已被難民吃光,但這時林國舅到想得周到,隨使押來了大批糧草,更告訴無花已在全國徵調糧草,隨後糧草將源源而來,保證不會餓著遠征大軍。

    大軍沿夷水上行,借道夜白國,夜白雖稱為國,其實老早也是蠻夷部落,同樣是山窮水惡地廣人稀,雪槐大軍穿國而過,就沒見著一座像樣些的城池。過夜白國,情形更慘,夜白國好歹還有三四座小城,南夷十三國卻純是部落聚眾而居,除了據說是供著夷族始祖的石頭城有一座城池外,其餘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寨子。

    對雪槐大軍來征討,南夷十三國似乎並沒有心理準備,完全沒有組織像樣的抵抗,大軍走了二十天,深入數百里,就沒正式打過一仗,所經寨子夷人自是哄風而散,便偶有千兒八百夷兵,見了雪槐軍勢,也只敢放兩枝冷箭,大軍一趕,沒命飛逃,這些傢伙四散往大山裡一鑽,雪槐還真只有望山發呆的份。

    這時天越發冷下去,又下起雪來,山路本來艱難,再加雨雪,更不好走,莫猛稟報,軍中已生怨言,再這麼下去,只恐有變。其實不要他稟報,雪槐自也知道,一咬牙,下令三軍,直奔石頭城,對沿途村寨不必理睬。石頭城是南夷十三國最神聖的地方,打下石頭城,當可大增巨犀聲勢。

    又行十日,再翻一座大山,便可直逼石頭城,這時南夷十三國也終於有了反應,雪槐劍眼看到,四面八方都有夷兵湧向石頭城,當面山上,也有五六千夷兵鎮守。

    雪槐一切洞察於胸,下令當日早早紮營,明日一早一口氣衝破夷兵阻截,直逼石頭城。

    已是黃昏,雪槐一個人走出營外,背手遙望遠山,似乎看到了巨犀熟悉的山山水水,心中一時有些激動,想:「但盼我這一戰,大長巨犀威風,萬國臣服,從此天下罷兵就好。」

    不過他自己也知道,這是絕不可能的,一種莫名的傷感湧上心頭,略一閉眼,強抑心神,便在這時,腦中忽地閃過一幅幻象:山路打滑,一頭運糧的騾子失足摔進了山澗裡,駝的糧袋跌落下來,有一個破了口子,但奇怪的是,灑出來的不是糧食,而是沙子。

    雪槐心中奇怪,怎麼會突然出現這種幻象,難道又是神劍示警?但不可能啊,糧袋裡裝的怎麼會是沙子呢?這次遠征,林國舅很合作,專派了五千兵馬分兩隊運糧,雪槐五萬大軍,糧草一直未缺過,便在五六天前還剛運了一批糧草來呢,一直也沒出什麼漏子。

    但雪槐知道天眼神劍靈異非凡,不敢大意,到後營,命打開新運來的那批糧草,糧袋子一開,頓時大吃一驚,袋子裡裝的,竟真的是沙子,再開其它袋子也是一樣,新運來的這批糧草,裝的全部是沙子。

    雪槐驚怒到極點,急令糧曹封了袋子,嚴令不許走漏任何風聲,自己到無花帳中,告訴無花,無花一聽,驚得一屁股坐到地下,旁邊的巖刀卻是怒跳起來,大叫道:「我說那大奸臣這回怎麼這麼好心呢,原來刀子藏在這裡。」一卦準則不絕頓足道:「這回慘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你槐小子再能打,填不飽五萬大軍的肚子也是白搭,完了,不要那些蠻夷打,自己就要餓死了。」

    他們的聲音在雪槐耳中嗡嗡作響,更攪得他驚怒交集,知道是自己一心要為巨犀出力,以致沒有細察林國舅使無花出征背後可能藏著的陰謀,林國舅這一招極為歹毒,他這時陷在這群山之中,往前,短時間內未必打得下石頭城,從劍眼看到的夷兵紛紛湧向石頭城的情形看,夷兵將死守他們的聖地。後退,千里山路,再快也要二十多天才能出山,而雪槐剛才問過糧曹,軍中糧草只能支撐五日,根本走不出去,想在沿途搜集糧草也沒有可能,五萬人的嚼用不是個小數目,這大山之中根本不可能找得到這麼多糧食,便是有萬千的黃金都沒用。

    怎麼辦?根本沒有辦法。雪槐心中一時亂作一團。

    「都是我的錯,林國舅只是要害我,卻連累了大家。」無花竟哭了起來。

    一聽他哭聲,雪槐心中一凜,腦子霍地清醒,暗叫:「雪槐,你此時若還只知自怨自責,五萬大軍當真會死無葬身之地。」腦中急轉,已有主意,猛地仰天打個哈哈,笑道:「好啊,好極了。」

    這種時候他竟打起哈哈來,太也古怪,所有人一齊看向他,一卦准咬牙道:「這人敢莫瘋了,阿黃,去放個屁臭醒他。」

    聽了他的話,阿黃真個拱起脊背,擺出放屁的架勢,雪槐天不怕地不怕,對阿黃放屁卻還真有些怕,不敢再弄玄虛,叫道:「知道我為什麼叫好嗎?在今天以前,對林國舅兄妹,我們一直不敢下狠手,只能聽任他們借大王的名義,將我們撥弄來撥弄去,但今天以後,我不會再有任何顧忌,他們害得王子,我便殺得他們。」說著看向無花,叫道:「王子,我們明日便回師,去大王面前質問林國舅兄妹置我五萬大軍於死地之罪。」

    「只是,我們還回得去嗎?」無花大是遲疑。

    「這個不要你擔心。」雪槐當即召來糧曹,下令從次日起,軍糧減半供給,五日之糧,無論如何要支撐十日。

    一卦准在一邊嘀咕:「十天又怎麼樣,也只多撐得五天,這就解決問題了?」

    雪槐不理他,交待無花不要著急,明早只管下令回軍便是,自己出營來,抓一把土,借土遁急往東海來,現在惟一的辦法,只有急調橫海四十八盜船隻沿夷水送糧進來,但十天時間趕不趕得到,他真的一點把握也沒有。

    小半夜時間,到了龍頭島,這時也來不及召集各幫幫主,只傳下令去,調兩百條中型戰船,各裝半船糧食,進騰龍江後沿夷水急進。四十八盜不知什麼事,但心服雪槐,這是總舵主第一次下令,個個雀躍,不到天明便一切準備停當,兩百艘船隻組成的浩大船隊,排成一條長龍,急駛向騰龍江。

    糧船動身,雪槐一顆心稍稍落了下來,復借遁術回軍中來,卻已是午後,但聽軍中吵吵嚷嚷,更有不少軍士將糧曹圍在中間,大聲叫罵,細一聽,原來是罵糧曹剋扣軍糧,無花一臉愧疚無奈的站在自己帳前,很顯然,他這老實人不知怎麼解釋軍糧為什麼減半,直說大軍肯定會亂,撒謊卻又不會,束手無策,只有聽任軍士亂罵了。

    雪槐勃然大怒,收術落在一棵大樹前,猛地怒喝一聲:「都給我住嘴。」他這一聲喝聲震山野,五萬大軍人人皆聞,都是心中一凜,齊向他看過來,剎時間鴉雀無聲。

    雪槐電眼去全軍一掃,喝道:「軍糧減半,主帥自有道理,事涉軍機,誰也不得多問,再有多問者,便如此樹。」霍地撥出長劍,照著身邊大樹一劍劈下。

    那樹粗有合圍,高達十數丈,一般壯漢便用利斧便也要砍小半日,這時卻給雪槐一劍劈為兩斷,連枝帶葉轟然栽倒,在山谷間激起巨大的回聲,目睹如此威勢,所有人無不膽戰心驚,再無一人張口。

    無花拉了雪槐手進帳中,又羞又愧的道:「你再不回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吵聲剛起時,你就該把那領頭的殺一兩個示眾,那就沒事了。」

    「讓他們吃不飽,還要殺他們頭,這個——我——我——?」無花一臉為難。

    看了他那樣子,雪槐微微搖頭,道:「你會是個仁德的國王,但卻永遠成不了一個合格的統帥,所謂慈不掌兵,一個合格的統帥,固然要愛兵如子,但也一定要有殺心,該出刀時,就要毫不猶豫的出刀,這樣士兵才會服你。」

    無花想了一想,搖了搖頭,道:「你說得有道理,我確實帶不了兵,不過有你為我帶兵,也就夠了,這世上,不可能有比你更明智有力的統帥。」

    他眼中充滿熱切,顯然是把未來東海的軍權理所當然的托付給了雪槐,雪槐卻只暗裡搖頭。

    雪槐催動全軍,沿夷水往下急趕,他必須要盡量多趕一點路,這樣才有可能在軍糧吃盡之前,與四十八盜的送糧船隊會師。在他急催下,雖然肚中半飽,大軍仍是以極快的速度前進,十天時間裡趕了進山時二十天走的路程,然而到這天傍黑時分紮營時,送糧船隊還遠在數百里之外。

    沒有辦法,駕船的雖都是水上好手,但逆水行舟,無論如何也快不起來,尤其是進夷水後,水勢更陡,水流更急,上行更裝了半船糧,當真比爬還慢。

    雪槐劍眼看得明白,以這種速度,最少最少,船隊也還要五天才能趕到。

    這十天裡,他能催著大軍以超常速度急行軍,一是他的威勢,二也因為雖然是半飽,終究還是有東西進肚子。這以後呢,從明天起,再沒有任何東西進肚子,他還能催得動大軍趕路嗎?或許強壓得一天兩天,壓得五天嗎?

    不可能的。

    舉首望天,已真的山窮水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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