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畫得很不錯,非常傳神。
)』
丹西領主似乎突然對繪畫藝術又來了興致,開始仔細端詳我的彫蟲小技,研究我的作品。
受到讚揚,我當然也滿臉紅光,喜不自勝。
『奈絲麗雖然性情剛烈、脾氣暴躁,但畢竟是個女人,有自然而生的母性之溫柔。另外,她也有女人的通病,更兼過去的傭兵出身,喜歡錢財,貪圖一些小利。』
丹西領主仔細觀察一會奈絲麗的肖像後,又轉向畫上女人身邊的丈夫。
『別亞呢?事業心,或者說成名欲很強,意志堅定,但心思卻很靈活。可以說,他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罕見將才。』
『領主真是觀察入微呀!』我歎道:『能從一幅畫裡看出這麼多東西。』
『別拍馬屁了。』丹西雙手抱胸,仰頭沉思道:『我在想,這夫婦倆,應該不會背叛我。』
這句話,令我打了個寒戰。
原來,他叫我畫肖像的目的,是這樣的……
『小林,』領主拍拍我的肩膀,『勿怪我利用你。只是國難當頭,必須剷除內奸,才有戰勝敵人的希望呀!』
『嗯。』我惶惑地點頭。
『我們攜手,』領主笑著挽起我的手,『把這個內鬼給揪出來!』
在返回國內的行程中,我開始給騎隊中所有的中高級軍官畫肖像,畫完後就交給丹西領主欣賞和審閱。
騎隊的行動很快,但消息的傳播更快。
丹西領主與別亞將軍匯合,執掌軍政權力。雖然現在手頭指揮的只有三萬騎兵,無法實施對中央樞紐的有效控制,但丹西領主早已成為政權和軍隊的精神領袖。他的脫險歸來的消息,使得自治領各支作戰部隊又找到了主心骨,重新激發起士氣。
向戰神柯庫裡能的求和公告,表達出領主對和平的善意,安撫了戰敗後軍中出現的厭戰情緒。求和被柯庫裡能理所當然地拒絕了,但這亦在領主的意料之中。他現在可以向這部分心存畏懼的戰士們解釋,不是我們要打,而是呼蘭人要打,我們沒有辦法,只好應戰。
罪己詔體現出領主磊落的胸懷,敢於擔當的責任感,這份詔書不僅沒有影響領主的形象,反而映襯其更加高大,更加豐滿。
而那場恰逢其時的『大捷』,不僅給全軍帶來戰勝強敵的希望,亦給新獲大勝的呼蘭軍隊一記悶棍。雖然兵力損失很少,但兩位名將被捉、情報總長被殺、四老之一的霍勒姆受傷,面子可丟得實在是大!
但柯庫裡能,確實不負戰神之名,他並未被丹西領主的這一系列聲勢奪人的舉動所迷惑,亦沒有分兵過來圍剿神出鬼沒的別亞騎隊,而是抓住了戰爭中最本質的東西——狠狠打擊我軍主力!
柯氏老賊很清楚,跟來如風、去如電的別亞騎隊在蘇來爾山區捉迷藏,幾十萬人也不一定能逮得住我們,反而會遲滯在主攻方向上的進軍步伐。
我們掉頭西返的路上,並未受到多少阻礙,但主戰場上的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安多里爾宰相和李維將軍指揮的部隊連續敗退,柯庫裡能乘勝前進,靛河西岸全線失守;席爾瓦右相想南下匯合,卻被豪豬蓋普和柯門少主柯南的部隊阻住去路,兩軍正在鏖戰。總體上說,形勢不容樂觀。
丹西領主心裡也很清楚,他雖然在聲勢上奪回了許多,甚至開始壓倒對方,但與他對弈的柯庫裡能,絕對是一個老辣無匹的傢伙,每一步、每一招,都死死地抓住我方的命門下手。最終決定這盤棋勝負的,不是別的東西,還要看軍事鬥爭的成敗。
當然,丹西領主絕非易與之輩,他不會讓柯庫裡能,讓呼蘭人有好日子過的!
很多時候,領主直接與別亞夫婦秘密商議,不容其他任何外人在場。但我在軍中職位是測繪軍士,有些關鍵戰役,必須要我提供地圖,故而也能知曉某些不為普通人所知的戰略籌劃……
這天下午,我把一幅塞爾北部的山川地圖平鋪在會議桌上。
『柯庫裡能帶領二十餘萬聯軍繼續前進,安多里爾宰相和李維將軍步步後撤,』密爾頓站在一張椅子上才能俯瞰地圖,手裡拿一根長桿,在地圖上滑動,『席爾瓦右相率胡瑪熊族聯軍南下,卻被柯南與蓋普阻住道路。如果不能打通障礙,我軍兩支大軍就無法實現匯合,擺脫不了各自為戰,最終被優勢敵軍各個擊破的命運。』
『李維將軍打得有些保守了,』別亞道:『這麼一步一步被人逼壓著,柯庫裡能會不斷積小勝為大勝,如此下去,是不可能實現翻盤的。』
『話也不能這麼說,』奈絲麗蛾眉輕蹙,『李維老將軍亦有自己的苦衷。手裡兵馬所剩不多,一次輕率的冒險,就會全軍盡沒,輸掉全部籌碼。而在柯庫裡能面前,誰又敢說,自己的冒險肯定能成功呢?!』
『先不要管李維那邊,』丹西領主道:『咱們看席爾瓦這方。』
『在瓦楞河流域,蓋普和柯南,如一隻螃蟹的兩隻鉗子,把席爾瓦夾在中間。』丹西領主從密爾頓手裡接過長桿,指點著塞爾北部的戰局,『席爾瓦打任何一方,都會遭到另一方的側擊。但如果就此後退,則難免失去與李維匯合的機會,只能轉走海亞爾歸國了。』
『我們這支部隊,將是打破僵局,瓦解柯氏老賊奸謀的奇兵。』凝視一會地圖後,丹西領主手裡的長桿在瓦壟川上定住,『這個地方,瓦壟川,將是我軍與席爾瓦合擊柯南,敲斷這根蟹鉗的最佳地點!』
『領主的構想相當精彩,但此戰一定要速戰速決呀!』觀察一會兒後,別亞點頭道:『要在蓋普趕來援助之前,一舉擊滅柯南。否則,形勢就會轉為對我軍不利。』
『所以我才要請你這位速攻之王親自出馬嘛!』領主笑道,轉過身來,凝望著別亞,『有沒有信心,在四個小時之內幹掉柯南,讓柯庫裡能品嚐一次喪子之痛?!』
『您放心吧!交給我了!』別亞收掌成拳,狠狠點頭。
接下來的兩天,我軍的行動速度明顯加快。而在急行軍的同時,機密隱蔽工作也受到異乎尋常的重視。
很多騎兵小分隊被派出去虛張聲勢,但大部隊卻非常低調,一路穿林越河,沿隱秘小路向目的地——瓦壟川靠近……
第三天傍晚,我軍離瓦壟川僅有一日行程了。
當時,我和密爾頓陪伴在丹西領主身旁服侍。
領主躺在車廂裡,看來挺心焦的。他一邊聽密爾頓給他念各方送來的情報,一邊不斷下令,催促行軍,要求連夜趕路,以最快的速度抵達瓦壟川。
偏偏就在此時,隊伍卻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丹西惱火地問道。
『報告!』胖墩急匆匆地趕至馬車旁,掀開簾子,慌張地道:『前方有個老乞婆攔路!』
『妨礙軍機,開刀問斬!』丹西領主更加氣惱,『這麼多勇猛的戰士,連個老乞婆都制服不了嗎?!』
『不是的。』胖墩道:『領主,您見見她就知道了!』
我們幾個從馬車上下來,大眼瞪小眼,搞不清究竟怎麼回事。
不片刻,別亞、胖墩和幾個親兵押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太婆過來。
她白髮蒼蒼,老臉如橘子皮一般褶皺,踉踉蹌蹌,蹣跚而行。無論身後的士兵如何推聳,這個老太婆始終把手裡的十字架高高地舉過頭頂。
『究竟怎麼回事?』丹西領主面色不善,『她是誰?』
『這個瘋老太婆,自稱上帝的使者,阻止我軍前進。』別亞將軍附過來,在領主身旁低聲道:『最令人奇怪的是,她似乎未卜先知,瞭解我軍的秘密行動計劃。』
『哦?』丹西領主盯著眼前的老太婆,眉頭微蹙,『你從哪裡得知我軍會進擊瓦壟川的?』
『上帝告訴我的。』
『上帝?』丹西領主有些哭笑不得,『他管得也太寬了點吧!』
『上帝無所不能,無所不在。聽說丹西領主也是基督徒,想必也信仰這一點吧!』
『是的,是的,我完全相信上帝的本事,這是毫無疑慮的,』丹西領主問道:『不過,我不明白,上帝為什麼要把這件事,要把我心中的秘密告訴你呢?』
『上帝要我來阻止你。上帝不想讓他的信徒,在瓦壟川遭到呼蘭異教徒的屠殺。』
『你,』丹西領主銳利的目光死死盯著老太婆,『是否知道呼蘭軍隊的動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上帝命我來阻止你,於是我遵命從事。』
『你叫什麼名字,上帝的使者大人?』丹西領主的口吻帶著嘲笑。
『我沒有名字,別人都叫我瘋婆子。』
我、胖墩、別亞等人相顧莞爾,這個名字,倒確也名副其實。
丹西領主的神色卻越來越嚴肅,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瘋婆子,沉默無語。
『你是瘋宗的人,對嗎?』盯望了足有好幾分鐘時間,丹西領主方才打破沉默。
『領主說的,既對,又不對。』
『何出此言?』
『確實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把我們稱為瘋宗,但實際上,信仰是沒有宗派之分的,只有信教與不信教的區別,只有真信教與偽信教的區別。』
『聽說瘋宗的人都相信信徒可以直接與上帝進行心靈交流,獲得啟示,不需要任何神職人員做中介。』丹西領主沉吟道:『看來,傳言不虛呢!』
『領主果然見多識廣,對於我們這個秘密團體也瞭解得非常多。』
『別亞,命令軍隊轉向!』丹西領主轉頭道:『另外,派千里靈翔與席爾瓦聯絡,行動取消!』
『領主,』別亞不解地說道:『因為這個瘋婆子偶然猜準了目的地,就把我們辛辛苦苦制訂的計劃取消,只怕……』
『我們的計劃,既然一個毫無關係的瘋婆子都能猜出來,怎麼可能騙得過柯庫裡能?!』領主惱火地爬上馬車,『告訴席爾瓦,改變路線,我們到柳林堡匯合!』
『林思東!』
『在!』
『這個瘋婆子,今後就由你照料!好好伺候,不得懈怠!』
『是!』我嘴上答應,心裡卻苦不堪言。
密爾頓和胖墩兩個壞蛋,都不懷好意地朝我直眨眼,更把我氣得火冒三丈……
晚上,我替瘋婆子搭建宿營帳篷的時候,老乞婆似乎蠻熱情,主動搭訕,『你叫林斯頓?』
『對!』我沒好氣地答道。
『這個名字,好熟悉,好熟悉呢……哦,對了,上帝跟我提起過的!』
我白她一眼,沒有理睬。
『上帝告訴我,有一個叫林斯頓的小伙子,祂曾三次答應過他的祈求……』
聽聞此言,我渾身一顫,差點沒從梯子上摔下來!
確實,在高級牢獄裡,在呼蘭大營前,在被霍勒姆包圍的時候,我曾三次默默地向上帝求懇,三次都獲得應驗!
莫非,莫非,這個瘋婆子,真是上帝的使者?!
晚上的時候,我把自己的這些想法告訴了丹西領主。
『是麼?』領主看著我,不以為然,『那你就信奉瘋宗好了。』
『您似乎不大相信呢!』
『一個人,要是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上帝身上,而不是寄托在自己的勇氣和智慧上,那麼他只能一輩子碌碌無為,永遠別想有什麼出息!』
『也對。』想想丹西領主的話,我不由得點頭。
『林思東,你要好好注意觀察瘋婆子的一舉一動,有異常,馬上向我匯報。』
『哦?』
『剛才別亞的斥候回報,在瓦壟川南側,確實察探出一支非常隱秘,以前一直未曾發現的呼蘭騎兵,由花槍莫林率領。』
『這說明,柯氏老賊看穿了我的計劃,也早已做了陰毒的佈置,讓莫林秘密出動。倘若我軍殺往瓦壟川,莫林就會從背後殺出,必將重新上演一場慘烈的大敗。』
丹西領主深吸一口冷氣,似乎心有餘悸。
『我覺得很奇怪,按說瘋婆子這次幫了我們的忙,應該是我方的朋友才對。可是,為什麼她不直接把這個消息告訴我,而是要假托什麼上帝的名義來勸阻呢?』
『我覺得,』我思索著,『沒準瘋婆子真有些神奇法術。』
『呵呵,』丹西領主笑起來,『我信教,是為了尋求內心的寧靜。至於那些神神鬼鬼的法術,基本上都是扯淡的胡說。』
臨走前,丹西領主再次吩咐,『林思東,記住你的任務。好好觀察瘋婆子的行為,摸清楚她的底細,看看她到底是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