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你是這麼打仗的,」聽完我講述自己的「英勇」戰鬥史,丹西領主開懷大笑,「有意思,有意思。wenXUEmI。COm」
「嘿嘿,我確實是有點怕死,愧對自由戰士的榮名。」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呃,不要這麼講,這個世界,誰不怕死啊?!」領主卻沒有絲毫的怪罪之意,「老兵和新兵的區別就在這裡.新兵憑一時的血勇,上陣胡亂砍殺,而老兵呢!首先立足於保存自己。」
「當然,你的戰鬥,也確實滑稽了點兒。」丹西笑道:「不過這也好,你能安全回家,你爸爸一定很高興的。」
「嘿嘿……」我只能嘿嘿傻笑。
「聽說你畫畫很有天賦,既然陪著我,就權且充當我的宮廷畫師吧!」領主道:「來,先給我畫一幅。」
「就這麼畫嗎?」我猶豫道:「要不要清理一下環境,再擺個好一點的姿勢?」
確實,眾人領命匆匆離開後,茅屋裡亂七八糟,帶毒的血漬也沒清理乾淨.丹西領主蓬頭垢面,衣冠不整,面色難看,而且有氣無力地倚靠在床頭.這樣的佈景和模樣,畫出來一定效果不佳。
孰料,領主卻另有想法。
「對,就這麼畫,不要修飾,拒絕美化,一定照原樣畫。」領主道:「我要把自己這戰敗的慘狀,真實地記錄下來,留作永久的紀念!」
我支起畫架,拿起畫筆,開始動手。
密爾頓則在床頭展開一幅大型地圖,開始跟領主研究如何突破呼蘭人的封鎖線,避開三大聖火教高手的追蹤,安全返回本軍大營.
在我開始用炭筆勾勒輪廓的時候,密爾頓稚氣的童音和領主疲累的聲音,也在不由自主地傳入我的耳中。
「靛河之戰,我軍大約只有八萬人逃回西岸,加上部分潰軍從千湖獨立領坐船逃走,總共大約剩十一萬左右的殘餘部隊。餘下的三十幾萬人馬,已悉數被殲,估計有十萬左右被俘,二十幾萬陣亡。」密爾頓用小手比劃著,「呼蘭方面的損失大約為五萬左右。因而在正面主戰場上,柯氏老賊已經形成將近五比一的絕對兵力優勢。」
「關鍵是士氣的低落和戰將的損失,」領主淒然道:「這才是戰爭中最可怕的。」
「還有一點,作為最高統帥的您不在軍中,勢必引發一系列不可預見的巨大麻煩。」密爾頓補充道。
「是的,可當時也確實是兩難啊!如果我不帶親衛縱隊墊上去,自己孤身逃跑,估計渡河的全軍都會被殲,沒幾個戰士能逃得回來。
就如對弈,人們常說捨車保帥,可這話也不能孤立地來理解。要是手下的將士們都打光了,剩下我光禿禿的一個空頭統帥,又怎麼能擋得住幾十萬呼蘭大軍?!」丹西領主苦笑著搖頭道:「我原本指望以自身為餌,吸引住敵方主力,讓盡量多的弟兄能夠突圍逃生,然後自己再殺出一條血路,溜回大本營.這樣,帥和車皆能保住,我軍與柯庫裡能尚有一拼。」
「這一策略,最開始也是成功的,可誰能想到,半路上殺出聖火教的三個大魔頭?!」領主歎道:「要不是速帝和藍衫兒突然出手相助,估計我再沒有翻盤的機會了。幸好,如今雖面臨絕境,尚有一線生機.只要能安全返回大營,我的預定計劃就有實現的可能。」
「您派出了四支分隊,到底讓這些將軍們去做什麼呢?」密爾頓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
「我以後會告訴你的,小傢伙,」丹西領主摸摸密爾頓的小腦袋,「你的年紀現在還小,有些複雜的政治問題,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來,繼續給我分析,如何突破封鎖,回到大營吧!」
「好的,」密爾頓點點頭,又俯下身子,趴到那幅大地圖上,「李維將軍收集敗退的殘部,在靛河東岸沿河據守,但因兵力懸殊,無法抵禦呼蘭人的全面猛攻,防禦陣地岌岌可危。目前,豪豬蓋普已經奪下一片河灘,正在建立穩固的橋頭堡,並繼續擴大。」
「對了,領主,」密爾頓抬起小腦袋問道:「李維將軍為什麼要這麼打呢?如此死守,也擋不住呼蘭人跨河攻擊的步伐,反倒會把所剩的寶貴兵力全部消耗在與優勢敵人的戰鬥中哪!」
「李維的打法是對的,」丹西解釋道:「如今新敗之際,最忌諱喪膽快撤,一旦那樣,敵人就會長驅直入,我軍必將一潰千里,局面將不可收拾。利用有利的地形條件誓死抵抗,既打擊敵人,又可以恢復軍隊的組織性,在一定程度上提昇士氣。另外,塞爾為新佔領土,後方需要重整的時間,中央郡重新徵兵,亦需要時間,李維將軍所爭取的,也是時間.最後還有一點,他們在等待著我的歸來。」
「我們看問題,既要對局部形勢做細緻深入的研究,又必須對戰略全局洞若觀火,如果只看到一處小地方的得失,即便有所收穫,也是陷自己於狹小斗室,最終難免失大於得。」領主似乎對於這個小孩非常在意,不斷地引申發揮,耐心地開導教誨,「密爾頓,倘若我們不把靛河戰場孤立出來,你能分析一下總體戰略局勢嗎?」
「嗯,好的。」密爾頓對於這種循循善誘的啟髮式教育很有熱情,馬上又重新趴上地圖,仔細地研究起來。
丹西領主微閉眼睛,靠在床榻上養神。
「東面,柯庫裡能老賊重兵雲集,其餘又都是呼蘭的盟國,此刻又是新勝之際,應該沒有什麼辦法可想。」過了半晌,密爾頓開腔道:「北部戰線,席爾瓦右相正處於攻擊態勢,局面佔優,倒是可以有所作為。在這裡,有胡瑪、熊族聯軍八萬,以及別亞將軍的三萬鐵騎,人數雖不多,戰鬥力卻很強。蘇來爾人只有龜縮黃金之城週遭,不敢出來迎擊。」
「席爾瓦右相當前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繼續東進,爭取把黃金之城這座戰略要塞攻下來,威脅柯氏老賊的後路,削減主戰場戰敗後的不利政治影響。但這麼一來,置安多里爾左相的南路主力於不顧,如果南路繼續大敗,北方的戰果也將灰飛煙滅,無法保持。」
「第二條路是率軍南下,與我主力殘部聯手攻敵。但這雖然造成了夾擊的有利態勢,因兩支部隊加起來仍無法與柯氏老賊抗衡,實際上仍是敗多勝少的不利局面……」
丹西領主對密爾頓的分析似乎很享受,臉帶微笑,閉著眼睛,緩緩頷首。
「確實是兩難哪!」丹西嗟歎一聲,「小鬼,繼續說.」
「新近大敗,最高統帥失蹤,對於我方內部可能造成嚴重影響。
南北兩支兵團現在仍效忠於您,中央郡和閃特也應該比較穩固,但剛剛奪占的塞爾,去年才加盟的詹魯、兩盟半島,恐怕就難免出現反覆。
相比較而言,鞏固時間最短、離敵軍最近的塞爾,危險性更大。」密爾頓受到鼓勵,越加敢於說話了,「西面的狄龍,更是一個無法預測的外部因素啊!」
「嗯,說得好,」丹西道:「不過狄龍的所有戰略準備,全都是用於對西部走廊的開拓,估計這時候,入侵尤達的軍事行動,已經開始嘍!哼,開弓沒有回頭箭,東教廷不會給他好果子吃的,狄龍這時候,壓力不比我小多少。」
「當前要務,除了重整中央郡的自由軍團兵馬,進行全面動員之外,還要加大向各藩屬國抽調兵力,尤其是北部草原和大荒原的軍力,」
密爾頓建議道:「如此,我們可以重整一支大軍,繼續抗擊柯庫裡能。」
「這個建議,恐怕有些不切實際了點.知道伊森為什麼來嗎?知道伊森帶來了大批鳩蠻人的傳令禿鷲嗎?他早就在等這個機會了。另外,胡狼與呼蘭人有很深的淵源,早就勾搭在一起,卡琳爾更是潛入我軍內部的奸細。」丹西搖頭道:「我估計,北部草原很快又將烽火連天了,撤回北風軍團,向蒂奇斯盟友求援,難以實現哪!」
「卡琳爾阿姨?!」密爾頓渾身一顫。
我也大吃一驚,畫筆都差點沒有拿穩。
著名大將,神力王凱魯的夫人卡琳爾,竟然是叛徒?!任誰都不會想到這樣的事會發生!
「這幾天,我一直在反思戰役的慘敗,內鬼作祟,是幾十萬將士陣亡的一個重要原因。但卡琳爾,只怕還不是正主兒,真正潛藏得深的,另有其人。」
這一刻,我看到了丹西領主的另一面。
他的聲音陰森森的,有一種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可怕感覺.
「密爾頓,有時候我們看問題,還不能浮光掠影,全面分析不是沒有重點.各個側面都點到為止,沒有任何意義.」領主的聲音越來越陰冷,直令人不寒而慄,「我這次靛河戰役失利,所造成的最大問題是,我自己的嫡系部隊遭到重創,今後要更加倚賴盟軍的力量,需要更為圓潤,更有彈性的手段。」
「當然,我方內部不穩,敵人又豈是鐵板一塊?!密爾頓,你要記住這條原理,沒有哪個集團是鐵板一塊的,任何政治勢力內部,都有罅隙存在,關鍵在於如何去利用。」丹西冷哼一聲,「柯庫裡能這回是大獲全勝,但安知不會帶來致敗之因?!哼,圓則缺,溢而損,贏得太精彩、太漂亮,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呢……」
密爾頓歪著脖子,滿臉疑惑,在那裡細細品味這番話。
我呢!趕緊抓住這個轉瞬即逝的機會,用畫筆記錄下丹西這個令人難忘的樣子。
油畫藝術,尤其是人物肖像畫,絕不是簡單刻板的描摹。那樣子,再逼真、再形象,也最多不過是一幅平庸之作。有了靈魂,畫才有生命力,才有成為傳世經典的可能!
丹西領主叫我畫他的狼狽敗狀,大概是為了今後警醒後人,但藝術家不是照搬君主指令的木偶,他們遵循比世俗君王更高的東西——藝術準則.
眼前這一幕,光線昏暗的茅舍、金燦燦的可怕血跡、簡陋的床榻、躺靠的病軀等等,這些已經傳神地顯露出一位大戰慘敗後被迫逃亡的霸主的淒慘境地。然而,在丹西領主的臉上,卻漾動著異樣的神采,表情複雜而怪異。
這裡,有不甘命運擺佈,不屈服於任何強權,一息尚存,就必然奮起抗爭的鬥志;這裡,有極目世界,洞徹先機,全方位運籌的自信與豪邁;這裡,有算計一切、毫不留情、一定要置敵於死地的極度冷酷與陰狠;這裡,甚至還隱約有某種惴惴難安、對未來心生恐懼,故轉而寄希望於後輩,傾心傳授帝王之術的悲壯與無奈。
而坐在大地圖上歪頭遐想的小孩,又給整幅色調沉鬱的油畫,帶來某種希望……
所有的這一切,令一幅傳世名畫的全部要素都已齊備,我又怎能不抓住機遇,抓住這個難得的瞬間,一氣呵成地完成它呢?!
我忘記了週遭的一切,沉醉在自己的藝術世界裡不能自拔,連丹西領主與密爾頓後來的談話都沒有再聽見……
「畫完了嗎?林思東,」不知過了多久,丹西領主柔和的話語響起,「我們要動身了,這裡不能拖得太久呢!」
「噢!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我左手用軟毫勾勒線條,右手以硬刷把顏料輕輕地揉在畫布上,構成一種微妙而鮮明的明暗對比,嘴裡還銜著一支刷子,含糊地應道。
「大功告成!」
當我放下畫筆,把畫架調轉九十度給領主欣賞時,背上的汗水已經濕透了衣襟……
「哇!好漂亮耶!」密爾頓連連拍手。
我嘴上沒說,心裡卻在暗道:小屁孩,懂什麼?!我的心血之作,豈是漂亮兩個字能夠形容?又不是稱讚女孩子的衣服!
我期待著丹西領主的讚揚,但他似乎有無盡心事,連看一眼畫的興致都欠奉。
「收起來吧!」丹西領主一邊穿衣,一邊道:「這幅畫就取名《靛河大敗之後》。倘若我有命回去,一定要把它掛在書房裡,每天都要欣賞.」
我嘟起嘴,很不情願地開始收拾畫筆、畫布和畫架。
「林斯頓哥哥,以後教我畫畫吧!」密爾頓卻非常感興趣。
「密爾頓,成大事者,最忌分心。那些彫蟲小技,還是甭學的好。」
這一下,不僅我,密爾頓也把小嘴撅得老高。
丹西領主化了妝,變成一個完全認不出來的中年病漢,帶著我們走出茅舍。
外頭有一輛馬車,車廂裡頭居然還有幾桶葡萄酒。
丹西領主身體有恙,密爾頓是個小孩,故而我得充當馬車的駕手。
密爾頓則坐在我的身旁,自命為副駕駛。
一把火燒光茅屋後,我們上車出發.
「去哪呢!老爺?」
領主反覆叮嚀,路上一律以主僕相稱,不得在言語裡有任何洩漏。
「呼蘭軍大營!」
領主的話,嚇得我一激靈!
昨晚才偷偷逃出來,現在反要自己送上門去!
往南走,可以乘船行海路回國;往北,可以與席爾瓦將軍的北線部隊聯繫上。可是,領主卻偏偏要直接向西,奔往由柯庫裡能親自坐鎮的呼蘭軍大本營!
瘋了嗎?!
軍令如山。沒法子,明知道是去送死,我也只得遵命行事。
「駕!」
我揚起韁轡,打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