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魯帶隊出城夜襲後,在指定的上船集結地點,卻一直等不到他回來。
不知道是喪失了攻城器械還是聽聞了前方敗績,一大早史吞拿就撤除包圍,率軍南下。
亞農見敵軍遠去,連忙派人出城四處搜尋凱魯的行蹤,卻沒有任何收穫。對於這位猛將是生是死,抑或是遭敵俘虜,也沒有聽到半點音訊。
凱魯位居猛虎軍團副軍團長高職,更是丹西的兄弟,亞農豈敢怠慢,連忙派飛騎向總部告急。
下午時分,當丹西還沉浸在勝利喜悅之中時,卻怎料噩耗突然臨頭!
威達斷了一條胳膊,昆達全身不遂,凱魯上次好容易從伊森手中死裡逃生,已經夠讓人揪心的了,孰料這回,又再度出現危險!
丹西在帳篷裡踱來踱去,焦慮與惱怒,形於顏色。
「馬上向艾哈邁德派出使者!斥候、死士、所有情報人員,全體出動,搜索凱魯的行蹤!」
瓦爾芹長船成一條縱隊,魚貫駛入薩格爾港。
瓦爾芹海盜一直是沙漠帝國的盟友,威塞克以緊急軍事調度為由搪塞,而艾哈邁德和所有高階將官又都在前線指揮作戰,無法證實此道命令的真偽。況且,海盜們說只是中途停靠,補充完淡水和糧食就立刻動身北上,雖然不怎麼瞧得起這群海上流氓,但負責港口防衛工作的帝國軍官亦不好過分為難他們。
「啊!親愛的威塞克先生,歡迎,歡迎!」港口駐防官帶著禮節性的微笑迎上前去:「願真主賜福給您和您的勇士們!」
「你心裡一定在說,這群不敬神靈,賭博喝酒,姦淫擄掠的海盜,又要來騷擾我了。」威塞克跳下船,摟著軍官的肩膀豪笑道:「放心,我們裝載完貨物就立刻上路。」
真是群不識好歹的雪地蠻子,連基本的禮貌都不懂,帝國軍官心裡暗罵,但他臉上還是陪著笑,手指身側的淡水桶和補給袋道:「東西都給您準備好了!」
「不,不,」威塞克搖頭道:「這些東西,遠遠不夠。」
「哦!還要什麼?武器嗎?」
「金銀財寶、珍珠瑪瑙,還有,」威塞克獰笑著拔出長劍:「你們的頸上人頭!」
瓦爾芹巨漢們見到首領發出暗號,紛紛拎起戰斧。
雪地海盜,終於顯露出他們的本來面目!
「別擔心,凱魯吉人天相,不會遇到我這樣的……」
「唉!別說了,」丹西趕忙打斷昆達的話,他的安慰反而加重了丹西的焦慮:「你最近除了下棋,還在忙些什麼?」
「我麼,叫蓮娜和密爾頓給我讀些書,喏,」昆達一揚下巴:「最近在看費文教宗寫的小冊子。」
為了對付休倫的輿論攻勢,在費文的主持下,東教廷也搞出了一本宣傳小冊子,逐條駁斥休倫的言論,免費向半島地區的民眾散發。
「就這本?」丹西從桌上拿起小冊子。
「對。」
「我也看過,實話實說,費文根本就沒有講到點子上。」丹西將手裡的小書扔回桌面:「一個是從聖經裡頭尋章摘句,一個是從聖訓裡頭引經據典,休倫和費文兩個神棍,搞來搞去,都是些循環論證。嘰嘰咕咕,酸不溜秋的,根本說服不了我。」
「我也覺得有問題,」昆達點頭道:「老百姓有幾個通曉經文的?內容如此晦澀難懂,語句如此古板文雅,又有多少人看得明白?寫這玩意兒,一定要通俗易懂才行。」
丹西拍手道:「「你說得太對了!老百姓為什麼會信仰宗教?一是因為恐懼。害怕神的懲罰,害怕異教徒的迫害,艾哈邁德一手捧劍,一手捧經,把刀擱到他們脖子上,就能讓一大批怕死鬼改宗叛教;二是因為有好處可得。我們是上帝在人世間的執行者,由我們這些人掌政,能給他們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靠費文那本酸不拉嘰的玩意,起不了什麼作用。咱們得另起爐灶,自己搞一套!」丹西站起身來:「密爾頓,你會寫字吧?」
「我可是自由軍團的一等文書!」小鬼頭驕傲地一挺胸脯。
「那好,昆達,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丹西終於又替自己的兄弟找了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做:「你口述,密爾頓執筆,我審稿,咱們合作寫本宗教辯論的書。這本書文字一定要淺顯直白,不需要搞什麼酸腐的傳經布道,就兩條:醜化邪教,把他們徹底搞臭,嚇唬嚇唬那群黔首愚民;給他們把事情講明說透,掰碎了揉爛了地講道理,跟著我們走,將會有什麼好處可得。」
丹西的介入,又使得宗教辯論再度變味。
在這本著名的反異教宣言書中,猛虎自治領極盡造謠污蔑之能事,把聖火教描繪成寺廟藏污納垢,祭司挖心掏肝吃小孩的邪惡魔教。同時,書中除了教廷那些老掉牙的美好天堂傳說外,還赤裸裸地對信徒進行物質利誘。
應該說,這是第一階段謠言攻勢的故伎重演,但又非簡單重複,較第一階段高明許多。以國家的名義公然進行誹謗,影響力要比民間傳聞大得多,物質利益的誘惑,更讓人動心不已,而前一階段入侵時聖火教徒的暴行,也坐實了這種言論。
你來我往,不要指望光打人,而對方不會還手。
從此,宗教辯論的雙方撕下了面具,從溫文爾雅、引經據典的正式辯論,回復為下流攻擊,互相污蔑,大潑髒水。
當然,最可笑的是,在這本小冊子裡,勾結瓦爾芹海盜為禍民間,是丹西給艾哈邁德安上的一條無法辯駁的罪證。可到後來,威塞克率海盜們舉起叛旗,與沙漠帝國交戰,這反過來又變成了神聖同盟頭頂上一個難以洗脫的污漬……
「奶奶的!快給老子撤退!」
威塞克揪住一位身上背個大包,還一個勁往內城方向沖的海盜怒吼道。
身後的長船上,正淒厲地吹響收兵撤退號角。
遠處的內城煙火繚繞,廝殺聲不斷傳來。
長期沒能出外洗劫,又碰到薩格爾這等富庶繁華的城市,瓦爾芹海盜們貪慾大發,打家劫舍,搶掠錢財,姦淫婦女,在誘惑之下,很多人把老傳統拋至腦後,連危險都忘了。
守衛城市的偽軍當然只能嚇唬嚇唬老百姓,但那兩萬帝國正規守軍,尤其是一萬羽林軍,可不是什麼好惹的主。驚聞港口事變,他們立刻趕來鎮壓,很快就跟海盜們交上了手。
雪地巨漢雖然犀利勇猛,但正兒八經地接鋒,只怕不是帝國正規軍的對手,威塞克心裡著急,只好一面命號手狂吹撤退號,一面攔住幾批貪婪的同鄉掉頭回船。
第一批帝國騎兵闖開煙塵,已經在港口外出現,而城內各處依然是喊殺不斷,顯示出有許多弟兄未能及時趕回。
「快走!」
看到形勢危急,威塞克一劍斬斷纜索,三百餘艘長船蜂擁著駛離港口。
有三千多弟兄,被他們撇在了岸上……
聖傑西城,沙漠帝國統帥部的最新駐地。
一年前,帝國在這片新大陸上無咫尺之土,無立錐之地。一年內,他們如風捲殘雲般掃掠,版圖最大時幾近囊括整個富庶的兩盟半島。而一年後的今天,幾乎半數到手的土地丟失,除聖傑西城之外,原商都聯盟的所有城市,盡數落入了神聖同盟的手中。
龐大的遠征軍,只剩十五萬人左右。水師基本上全換成了偽軍,十萬正規陸軍在以聖傑西為中心的半島蜂腰狹地設防,餘下部隊分散在其他重要城市駐守。在陸地上,只有一些鬥志渙散,隨時可能扔下武器逃命的偽軍,暫且跟在身邊。對這些人,充其量只能當治安隊,用於留守後方,鎮壓百姓。
世事滄桑變幻,直令人生出無限感慨。
不過,艾哈邁德並沒有喪失理智,更沒有喪失信心,而他的手下將士們,士氣猶在,鬥志依存。
戰場上最難對付的,就是那種擅長於打敗仗的人,他們不僅不會被消滅,而且往往比百戰百勝的人更加可怕。百折不撓,屢敗而能屢戰者,就像一粒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的銅豌豆,最為難纏,也最讓人頭痛。
打了敗仗,尤其是決定性的大敗仗之後,很多將領往往會由於軍心渙散、兵士逃離、盟友背叛、部隊嘩變等各種原因而一蹶不振,甚至徹底玩完。
可如果一支軍隊亂而能整,臨危不懼,慘敗之後依然能保持高昂的士氣鬥志,仍然堅決地服從命令,嚴格地遵守軍紀,那麼就足以證明其領導者的個人威望之崇高,政治功底之深厚。
本次半島大戰中,丹西和狄龍所碰到的,就是這樣的一位對手。
艾哈邁德同樣是以奴隸身份白手起家,最終統一了整個黑大陸北部。在他的一生中,經歷過的大小戰役數不勝數,勝仗敗仗、挫折磨難,也都品嚐過不少,但每一次,他都堅持到底,笑到最後,其性格意志之堅、心理承受力之強,絕非普通的帝王霸主所能相比。
雖然上一次,老謀深算敗給了投機取巧,沙漠中的老梟輸給了田野上的雛鷹,但想讓戎馬大半輩子,沙場征殺數十年的老皇帝就此拱手認輸,門都沒有!
這次在兩盟半島這個大賭桌上對壘的雙方,皆為籌碼豐厚,頭腦冷靜,意志堅定,出手果決的豪客鉅子。他們對勝勝敗敗早習以為常,在通吃一切籌碼,或者將口袋裡最後一枚金幣輸光之前,沒有誰會中途離席,就此放棄。
當普通人還沉浸於上一次大戰的狂喜或悲傷之中,當大家還在盤點上一輪巨注豪賭的盈虧時,新的一輪賭局已經悄無聲息地開始發牌了……
「鯊魚島的瓦爾芹海盜在威塞克的蠱惑下公然造反,三百餘艘長船突襲薩格爾港,造成港口設施的嚴重破壞,」軍議廳裡,何賽因念著情報:「不過,在羽林軍的飛速馳援下,守軍護衛住了大部分城區,打退並在巷戰中消滅了四千海盜,給他們以重創。」
「他奶奶的!這幫海盜,」奧圖曼憤然道:「我們可曾虧待過他們?!這樣的盟友,未免也太可恥了!」
「政治是一樁很實際的買賣。朋友和敵人的界線是非常模糊的,只有利益的界線清晰易辨。」艾哈邁德飲口茶水:「任何事情都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們的海上盟友,顯然不是被丹西,就是被狄龍收買了。有沒有查清楚,威塞克的新主顧是誰?」
「據說是狄龍。」
「狄龍?」艾哈邁德撇嘴冷笑道:「威塞克倒是很懂得如何選擇靠山,跟著狄龍,他能賣個最好的價錢。不過,丹西會答應嗎?我們又會答應嗎?」
「對了,奧圖曼,」艾哈邁德轉頭問道:「易卜拉辛和考夫利的艦隊出發了嗎?」
「昨日已經動身。」奧圖曼躬身道。
「嗯,何賽因,」艾哈邁德一揚手:「還有什麼壞消息,別藏著了,一併都說了吧!」
「史吞拿回報,未曾捕到賊將凱魯,但他已經在靈山四周布設了天羅地網,讓這個敵將無法逃脫。」
「這個該死的混蛋,把軍事任務當作解決個人恩怨的手段!」聽聞此言,連艾哈邁德也有些動怒了:「要不是看在他那老爹面子上,我早把他一劍剁了!」
何賽因和奧圖曼都不敢出聲。
休倫自然是大家所敬仰的教宗,但這個兒子卻實在有些不成器。好好的香濃城讓人一舉偷襲拿下,沙漠帝國追擊部隊因此喪失了後方補給基地,被迫與對手在瀕海曠野進行主力決戰,更損失了包括十幾艘三桅戰艦在內的海量輜重物資和積存於此的巨額軍用經費,無端讓丹西發了一筆橫財。
不僅如此,大概是因為凱魯惹毛了他,這次從香濃城撤圍,與其說是聽聞前方戰敗而主動回撤,不如說是率萬餘人馬去圍捕凱魯,解決私人恩怨,為此,這個史吞拿甚至調動軍隊,搞出了封山鎖林的噁心名堂。
「傳我命令,軍隊撤銷封鎖,史吞拿就地免職,由副將接手指揮!」艾哈邁德定了定神道:「這個不成器的混蛋如果還想圍捕凱魯,讓他自己去幹好了!」
「遵旨!」
「你們追隨我多年,也該知道,我這一生,也打過一些敗仗,有一次,甚至輸到只剩你們兩個親兵在身邊相伴。」艾哈邁德站起身來,目光炯炯:「但我們依然挺了過來,最終攜手創建了神聖大陸歷史上從未有過的龐大國家!」
艾哈邁德回憶往事,奧圖曼與何賽因心中也是感慨不已。早年,他倆也都曾是老皇帝手下的親兵,艾哈邁德談及的那次慘敗,也確有其事,但他們收拾潰兵,重整人馬,集聚實力,最終還是消滅了敵人,將那個狡猾狠辣的對手亂刀分屍,一雪恥辱。老皇帝的堅忍執著,兩位元帥可是深有體會的。
「聽了這麼多壞消息,我最後來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艾哈邁德張開雙臂,摟住兩名忠心耿耿的老部下的肩膀:「再過兩個月,來自本土的三十萬增援部隊就將抵達兩盟半島。只要我們能頂住一段時間,邪惡聯盟的末日,就一定會到來!」
「真主是慈悲的,真主是仁善的!」聽聞此言,奧圖曼和何賽因的臉上,都漾起興奮的神采!
「咱們的客人快要駕臨聖傑西城了,」望著地圖上幾個標識神聖同盟進軍路線的紅色大箭頭,艾哈邁德揮手道:「你們下去好好準備準備,擺下一桌豐盛筵席,給丹西和狄龍接風洗塵!」
「遵命!」
奧圖曼與何賽因允諾而去。
靈山,暮靄沉沉,林木蒼翠,猿啼鳥鳴。
幽暗的樹林裡,有一隻大狗熊正趴在一棵大樹上,探頭探腦地四下張望。
亞熱帶地區竟然出現了大狗熊,著實讓生物學家不解。不過,等它轉過身來,我們才發現,原來這不是狗熊,而是鬍子拉茬、塵土滿面的凱魯!
上次夜襲營地時,讓史吞拿一計暗招受了內傷,凱魯不得不飛身逃竄。
體態特徵十分明顯的凱魯,先是偷襲奪城,斷敵後路,搶得無數錢財輜重,而後又連續毀壞攻城器械,早已惹起了史吞拿的肝火,暗自發誓,要不計一切代價,擒殺這頭可惡的大狗熊!
凱魯老哥沒想到的是,這回除了史吞拿及其手下親兵之外,整支大軍都被調來圍捕他一個人!
一個人再牛也不可能與萬餘人的部隊抗衡,史吞拿的輕功也著實了得,凱魯東躲西藏,左閃右跳,真的就如一隻被圍獵的狗熊那樣狼狽逃竄。幸得他武功不低,又於半道搶得一匹快馬,連續沖關闖隘,一路逃上了這座靈山。
靈山陡峭高聳,樹林密佈,怪石嶙峋,易於藏身。史吞拿派部隊像篩子一樣把這座靈山來回篩了好幾遍,未能發覺凱魯的行蹤,反而因此折損了十幾名好手。
史吞拿不得不改變策略,採取圍困封鎖戰術,設下層層崗哨,準備餓死這頭狗熊,或者靜候他自投羅網。
這下子,凱魯的藏身之所雖然安全了一些,但日子卻更加難熬。
體軀龐大的凱魯,是猛虎軍團的大力神,也是聞名全軍的大胃王,他的食量很大,每頓要吃兩三個普通人的飯菜。山底下有人嚴密圍困,巡邏搜捕隊不斷穿梭,凱魯又不敢捕獵生火,只能在這座荒山上尋覓些松果、榛子,甚至是樹葉和草根裹腹充飢,直把他餓得眼冒金星,胃酸上湧。
最可惡的是,史吞拿還命人運來種種美食佳餚,日日在山下生火烹製,蕩人魂魄的烤肉香味隨風飄散,令藏在山中飢腸轆轆的凱魯如坐針氈,度日似年。
今天傍晚有些奇怪,那幫天殺的異教狂徒們沒有生火煮肉,也沒有繼續封山,而是全軍撤圍,一隊接一隊地相繼離去。
娘的!那個該死的史吞拿,不是又在玩什麼花招吧?
凱魯擔心有詐,害怕史吞拿玩來而復返的詭計,故而決定暫且不動,隱忍兩天,觀察一段時間再做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