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勒先生,這是塔科兄弟用生命換來的圖紙,」丹西將一個密封的繡囊遞給尤勒:「請您一定要好好珍惜,善加利用。」
勒接過繡囊,小心地貼身藏好。
「製造三桅帆艦,不僅決定著半島戰局的勝負,更關係到我國的長遠發展戰略,希望先生盡快完成測試定型,早日造出一支叱吒風雲,縱橫四海的偉大艦隊!」
丹西的眼中閃耀著異樣的光芒,他彷彿看到了一幅動人的圖景:懸掛本國旗幟的如雲巨艦,在海面上劈波逐浪,駛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領主請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資金方面,我已經通知了古爾丹和西蒙,需要多少錢,就撥多少錢,絕不許以任何理由拒絕或延擱。鄧肯已經受命在洛瓦港選好了一塊佔地百畝的地皮,並完成了土地平整、圍牆和廠房修建工作,目前正在加緊建造碼頭。來自巨木堡造船廠的各類技師、造船工人,也已經抵達了洛瓦城。等您回去之後,很快就能開工造船。」
「另外,三桅帆艦是我國稱雄海洋的核心技術,必須嚴格保密!」丹西轉過身來:「吳平兄弟,洛瓦造船廠的保安工作就由你來負責。我撥給你五千忠誠的勇士,你必須給我把船廠防守得密不透風!沒有我的親筆手令,任何人不許進出!任何活物,即使是蒼蠅麻雀,入牆者必死!」
「遵命!」
親自將尤勒扶上馬車,目送吳平率領五千戰士護衛這位神匠以及價值連城的圖紙上路後,丹西才放下心來,轉身朝昆達的住所走去。
※※※
亞熱帶地區的春季一向來得早,適逢今年又是一個暖冬,故而在二月上旬,料峭的寒風中,浪漫的早春氣息已經在悄然萌動。
霞光島上,浪花親吻著沙灘光潔的肌膚,搖曳的椰子林在風中綻開新綠,留守此地的海盜們,在碼頭上或躺或站,懶洋洋地打著盹兒。
驀然,報警的鐘聲擊碎了小島的平靜!
海盜們紛紛提斧攜劍,爬上崗樓,跳上長船。
遠處的海平線上,出現了一葉小舟。小船藉著風勢,以極快的速度向霞光島駛來。
兩艘警戒長船駛出碼頭,迎了上去。
「是威塞克老大!」
「威塞克老大回來啦!」
長船上的海盜們首先發出歡呼,隨即向岸邊打旗號報喜……
※※※
房內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草藥味道。
昆達手腳都打上了石膏,閉著眼仰臥在病榻之上。
蓮娜妙目紅腫,滿臉憔悴,默默地給丈夫擦拭身子。
凱魯抱著腦袋,無言地坐在床邊。
只有密爾頓帶著昆達的小孩昆斯在一旁戲耍,渾不知大人們的心情有多麼沉重……
「領主來啦!」昆達睜開眼,示意妻子將自己扶坐起來。
「快躺下,快躺下!」丹西連連擺手,跑過來把昆達輕輕地放在床榻上躺好。
「唉……」昆達長歎一口氣,不再出聲。
「別洩氣,兄弟,」丹西盡力擠出一絲燦爛的笑容道:「我已經派人通知了厄爾布,命他馬上趕來這裡為你治療。」
面對纏綿病榻的病人,有人哭泣,有人哀怨,有人憐憫,殊不知這樣,反讓病人更加傷心難過。丹西的做法與此相反,盡力給昆達打氣鼓勁,以笑容而不是淚水來安慰自己的弟兄。
昆達如今這種狀況,最關鍵的是要鼓起生活的勇氣,重樹信心和希望,一味哀歎哭號,不僅於事無補,反而會加重病人和親友的悲傷。
欲成大事者,絕不可感情用事。無論傷痛多深,怒火多旺,作為領導者的丹西,都只能把這些脆弱的情感強壓心底,向所有的部下展示自己冷靜、強大、自信和樂觀的一面。
「唉!就別安慰我了。我的情況,我心自知。筋骨寸寸斷折,經絡易位,穴脈不連,」昆達依然無法擺脫沮喪和絕望的情緒:「即便厄爾布真有回春妙手,也無濟於事啊!有時候,我真不想再連累你們……」
「千萬不要動這種傻念頭,兄弟,」丹西連忙打斷昆達:「上帝賜予每個人生命,不是讓我們隨意糟蹋,而是要我們好好珍惜的。身體殘疾,不過是造成肉骨凡胎上的痛苦,自由而聖潔的靈魂,卻是誰也奪不走的,也最為神靈所敬重。」
「為了蓮娜和昆斯,也為了我,」丹西拍拍昆達的脖頸,也有些哽咽了:「你千萬不要灰心,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昆達無聲地點頭,晶瑩的淚水,從眼角緩緩滴落到床單上……
屋內的痛苦沉寂,持續了很長時間……
一直盯著房梁苦思的丹西,心中突然一動。
「對了,剛才我進來的時候,你僅憑足音就辨認出是我,」丹西出言打破沉默:「說明你體內的真氣尚在,對不對?」
「失去了手腳,內力又有什麼用……」
「不!有用得很!」丹西猛的站起來,在房內尋出一支鐵簽:「你想不想親手報仇,把殘害你的異教妖孽送進地獄?!」
昆達、凱魯、蓮娜等人都驚訝地抬起頭,望向丹西。
「試試看,」丹西將鐵簽放進昆達的嘴裡:「運足真氣,用力吹射!」
「嗖!」
「鐺!」
昆達依法施為,鐵簽深深扎入房頂的橫樑!
「好極了!好極了!我一定會擒住休倫和艾哈邁德,讓你親自報仇雪恨!」
丹西冷狠的聲音在房內飄蕩。
刻骨銘心的復仇慾望,也是鼓舞人活下去的強大動力。
看著昆達眼中陡然轉亮的異樣神采,丹西心裡明白,在消滅休倫和艾哈邁德之前,這位情同手足,同甘共苦的好兄弟,絕不會再動自尋短見的念頭!
※※※
「老大,你是怎麼回來的?」
「還能怎樣,殺出重圍,搶一條敵船就逃。」
「咱們都以為你死了呢!」
「想叫我死,可沒那麼容易!」威塞克咧嘴笑道:「咱瓦爾芹人,個個都有九條命!」
霞光島碼頭上一片暢意的大笑。
「對了,我的小寡婦呢?」威塞克皺眉打量身旁的一排長船。
「被考夫利老大帶走,去跟惡龍軍團交戰啦!」
威塞克聞言,冷哼一聲,面色不善。
「老大,咱這裡還有三十幾條長船,你帶咱去香濃港跟考夫利老大會師,一起報仇雪恨吧!」一個不識趣的海盜建議道。
「報你娘個大頭鬼!」威塞克狠狠瞪他一眼,把那個海盜嚇得直哆嗦。
「那現在怎麼辦?」
「聚集全部船隻,載滿糧食和淡水,所有人攜帶武器上船,準備出海發財!」
「可是,考夫利老大禁止我們出海捕魚啦!」
有沙漠帝國發餉,瓦爾芹人也從自己找食的海盜團伙變成了一支帝國的僱傭軍。
為防止這些傢伙危害海路商貿安全,破壞帝國的經濟利益,在艾哈邁德的授意下,考夫利頒布命令,禁止手下人再干劫掠的營生。
「麻臉是麻臉,我是我!瓦爾芹人的偉大傳統,不是誰一紙禁令就終結得了的!」威塞克拔出長劍:「害怕小麻臉的,滾到右邊去,願意跟我走的,站到左邊來!」
瓦爾芹海盜內部,終於決裂。
※※※
丹西與凱魯剛從昆達的病房走出門外,就碰上急馬趕來的霍夫曼。
「領主大人、凱魯將軍,狄龍先生和查理軍團長正到處找你們呢!」
「哦?」丹西見霍夫曼的焦灼神色,皺眉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像救火一樣的著急?!」
「敵人有一支龐大的艦隊,從南邊趕來增援!」
「走!」丹西的心不由一沉:「看看去!」
※※※
整個霞光島烈焰騰騰,屍體枕藉。
忠於考夫利的海盜被盡數屠戮,剩下的人,要麼是一直跟隨威塞克的舊部,要麼是見風使舵,投奔新主的海盜。
在島上的苦役們中,威塞克也挑選了一些身體強健的男子,告訴他們,如果願意加入隊伍,就歸還其自由。
「整個島全部燒光,咱們可沒有基地嘍!」一位昔日舊部感到有些惋惜。
「呵呵,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威塞克爽朗地豪笑道:「有一座比這大無數倍的新基地,正在等著咱們去佔領呢!」
※※※
「一百五十艘三桅帆艦、兩百艘長船,比上回還要厲害!」
在海灘上,看著考夫利率領的龐大增援艦隊開進香濃港,軍官們不由得竊竊私語,個個都在倒吸涼氣。
這場半島大戰,由宗教信仰所引發,由半島外部的軍隊來執行,但比拚的不僅僅是勇氣鬥志、組織調度和戰略戰術,更是對陣兩方國家實力的較量。
沙漠帝國有四百艘三桅帆艦載運戰利品返程回鄉,又在洛瓦海戰中損失了百餘艘三桅帆艦,但在半島地區,這樣的帆艦仍有近五百艘之多。大敗之後,又從後方調來一支規模龐大的混編艦隊,三桅帆艦的數目較上次更多!
上次洛瓦海戰大捷,蛟龍軍團損失了三成的鐵甲艦,只能繼續改造些商船組成輔助艦來充數,戰鬥力其實不如往昔。因累斯頓河被塞爾截斷,鐵甲艦戰損後無法補充,繼續戰鬥下去的結果,即便連連獲勝,也只能是越打越弱。
敵人還可以敗很多場,而自己只要輸一次,就會徹底完蛋。這樣的海上局勢,確實讓人心裡發毛。
「我聽說,這些三桅帆艦上,除了船長、大副等關鍵崗位外,都是由偽軍和強征的苦役擔綱,」丹西嗤鼻道:「只有一流的戰艦,沒有一流的水手,這樣的海軍,不足為懼!」
「不錯,要想以最小的代價打贏這場戰爭,盡可能地減少陸地損傷,就必須奪得制海權!」狄龍慨然道:「海上形勢確實非常艱難,但越是如此,越要迎難而上!誰控制海面,誰就擁有半島!」
兩位首領自然是在為手下人打氣,減輕大家的恐慌情緒。不過,他們的自信亦不是空穴來風,兩人心中各有倚恃,都瞞著對方,也瞞著自己的手下,暗地裡藏有一張王牌。
「雖說不怕他們,但敵船眾多,」查理道:「我們還是應該暫避鋒芒,轉攻為守,防禦貨運碼頭。」
「查理,」丹西摟著海軍統帥的肩膀道:「有關戰略問題,咱們還是回營研討為好。」
※※※
當神聖同盟的戰將們跑到海灘上觀看敵方艦隊入港時,沙漠帝國的指揮官卻在神女峰上指點江山,俯瞰對方的陸軍。
「丹西和狄龍似乎真的準備攻關奪隘哩!」奧圖曼指向前方那座於寒風中也散發出騰騰熱氣的大棋盤。
「假相總是容易迷惑人的眼睛,」休倫卻緩緩搖頭:「只有刺穿層層迷霧,才能看清掩藏於心底的真實意圖。」
經過第一輪交手,兩邊對敵軍的作戰風格和特點,對敵方指揮官的毒辣心計和殘忍手段,都有了切身的體會和更深刻的瞭解。他們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對手的一舉一動,卻又絕不敢輕信。
「我們在側翼和後方佈置了大批的崗哨關卡,敵人如有異動,烽燧系統會立刻報警。」何賽因解釋道:「另外,除了西側的十萬輕騎之外,在堡壘群後方,我們還集結了另外十萬機動部隊,可以隨時調遣,填補缺口。丹西如若繞道偷襲,只會自討苦吃!」
「正面強攻,我看這兩個邪教小子也只是擺擺樣子,不會真的做這種傻事。繞道偷襲,我軍防護體系完善,可以從容應對,丹西和狄龍玩任何花招,都會自取其辱,恰好墮入彀中。」艾哈邁德道:「長期僵持,大家同時受罪。比賽耐心,看誰錢多糧足,熬得住,挺得久。我軍近城防禦,補給方便,後路沒有風險,而敵人卻要在離主基地洛瓦城八十公里以外的遠方作戰,海陸都有綿長的補給線需要保護,後勤壓力沉重。長期打下去,對我軍有益無害。」
「無論怎麼分析,我軍似乎都勝券在握,至少不會有落敗之憂。」老皇帝心思沉重,愁眉緊鎖:「不過,我所擔心的正在這裡。所謂料敵從寬,大戰之前高估對手,總比輕敵要好,而站在敵人的角度換位思考,則是必做之功課。丹西和狄龍,絕非初出茅廬的嫩娃新手,面對這樣一局棋,他們為什麼依然堅持要繼續玩下去呢?我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太對勁。」
「除了這三種情況,」易卜拉辛道:「難道還有別的可能嗎?」
「易卜拉辛,我最擔心的,正是你所負責的海面。」艾哈邁德歎口氣道:「上次大戰的教訓,一定要記取哪!」
「是!」易卜拉辛赧顏道:「這一回,我已經做了充分準備。我方和敵方的戰艦優劣,我都做了仔細研究,本地的水情,也已瞭如指掌。考夫利的增援艦隊已經入港,我們重新佔據了海上優勢。那些水手的作戰技能不行,我也會加緊訓練,而不會輕易出海決戰。」
「這一次,我一定要血洗恥辱,重振帝國海軍之神威!」易卜拉辛狠聲發誓道:「不戰則已,戰則必勝,絕不讓慘劇重演!」
「唉!但願如此。」
看著山腳下重重疊疊的軍營,望著如蟻群般忙碌穿梭的敵兵,艾哈邁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
「我還是老建議,繞過這道防線,直接迂迴敵人的後方。」別亞舊議重提:「跟他們在這僵持沒有意義,與我們的戰略目標不符。強攻硬打,沒有把握,損傷極大,即便一切順利,打破這條防線後,敵人尚有退守城池的選擇,無法實現殲滅戰。海上呢!現在形勢轉變,能守住就不錯了,要蛟龍軍團從港口進攻香濃城,根本不可能。只有側翼迂迴,才能有奪取勝利的希望。」
「又是詭計花招,行險使詐,」李維連連搖頭:「說句老實話,面對艾哈邁德這等沙場老手,還是不要耍這種小聰明的好。」
「這不是小聰明,而是大智慧。」別亞辯解道:「我們的任何選擇,艾哈邁德都算計得到,也會做出防範。他認為我們不敢迂迴,我們就偏偏做給他看。」
「在西側,敵方也佈置了相當多的兵力,而且有二十萬沙漠輕騎的機動部隊。兵法雲,以正合,以奇勝。誰都希望出奇制勝,但他們恰恰忘了,出奇制勝的前提是正面能夠牽制住敵方主力。」狄龍皺眉道:「我方是在平原上與敵人對壘,而且兩方兵力大致相等。迂迴的兵力少了,你這支偏師有被敵人在腹地圍殲的危險。派出的兵力多了,正面戰場的實力削弱,敵人肯定會衝出堡壘進攻,從正面將你擊潰。如果出現這樣的局面,側翼孤軍也難逃覆亡之下場。」
「我早已想好了,人數不須多少,三到五萬人足矣。」別亞答道:「不過,為了加快速度,直插側後,防止被人圍殲,必須全部為輕騎兵。」
「全部輕騎,」丹西問道:「那你是不準備攻城了?」
「當然不。」
「補給如何解決?」狄龍的眉頭依然未松:「後路被斷,你又將如何處理?」
「補給就地解決,引糧於敵。既然殺進敵人腹地,還在乎什麼後路,定要在異教徒的後方攪他個底翻天!」
「只怕沒這麼容易吧?異教徒的佈防很有層次,腹地並非空虛無人。」丹西仍有些不滿意:「你這支三五萬人的孤軍,有什麼把握能夠避開優勢敵軍的合圍剿殺?!」
「不怕。咱們正面的大軍逼壓,牽制得住艾哈邁德的主力,異教老賊至多騰出十萬正規輕騎和一群作戰能力低下的偽軍來對付我。」沒想到,別亞卻是信心十足,對自己的建議認真進行過通盤考慮:「這次半島之戰,我們並非侵略者,而是解放者,我的部隊將得到民眾的全力。艾哈邁德惟武力威震恐嚇,但只要有一支大軍殺進去,鼓舞義士們起來抗爭,我們就能在敵後形成第二條戰線。異教徒再凶,他們也避免不了葬身半島的厄運!」
丹西和狄龍對視一眼,隨即各自緩緩搖頭。
別亞的辦法,與他過去輕騎猛進的風格完全一致,也與中央郡衛國大戰的策略如出一轍──正面牽制住敵軍主力,派一支偏師冒險殺入敵人後方,利用民間的不滿情緒,發動民眾起來抗爭,最後內外合擊,打敗實力強勁的敵人。
這種辦法,在目前的形勢下實施,只要別亞領軍得當,不在短期內被敵人消滅掉,倒還真有成功的希望。
不過,軍事永遠必須要服從政治。戰爭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打贏對手,而是為了贏得利益。
對丹西和狄龍而言,他們目前缺乏的是財力物力,而非人力。這次出征兩盟半島,他們不是因為宗教情懷,而是為獲取錢財而戰,解決未來軍事擴張之需要。他們要把兩盟半島變成一個提供經濟資源的基地,一部源源不斷噴吐金幣的造錢機器,而非中央郡那樣,一個兵員基地,一部轟隆隆運轉的戰爭機器。
戰爭勝利後,總是要憑各方的貢獻論功行賞,不然就肯定會引發新一輪流血衝突。中央郡的民眾拿起武器,幫助國家打贏了戰爭,丹西免除他們的賦稅,獲得了大家的繼續。可如果兩盟半島也照此處理,丹西和狄龍在半島地區的整個軍事行動,又有何意義可言?!
「嗯!我會考慮的。」丹西含糊其詞地把別亞的建議擱置起來,轉向水軍統帥道:「對了,查理,說說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