鯊魚島地處熱帶地區,這裡的冬天,氣候依然不顯寒冷。挺拔的椰子樹一如春時,四季如同一個銅製的年代悠久的古鼎,總是泛著幽幽的綠色。
幾個人鑽椰林,爬海灘,一路爬高躍低,避開巡邏的海盜,終於從南到北將鯊魚島逛了一圈。
鯊魚島南邊駐守的海盜比較少,比剛才的偵察路線要安全得多。不過陸上已經無路可走,再往南就是無垠的大海。
潮漲潮落的轟鳴和一陣陣脆脆的海鷗啼叫聲,令隱身在一片低矮的荊棘叢中的幾位窺探者,不由得抬頭來,眺望群星映耀下的海面。
海洋一直是禁錮人類足跡的暴君,可同時又是人類神往的仙子。對於海洋,人們愛恨交織,這裡既演繹著探險和財富的傳奇,也品嚐了分離與訣別的悲痛。
海洋是安詳的,無風時像一個熟睡的嬰兒那樣恬靜,空氣中到處瀰漫著鹹腥的海味。
海洋是暴虐的,起風時像一個歇斯底里的瘋子,把水面上的一切埋葬。
海洋是溫柔的,像一個多情的少女,原地起伏,親吻岩石,奏起催眠的濤聲曲,搖睡懷中勞累的水手。
海洋更是神秘的,像一位哲人那樣淵博、深邃,以無比寬廣的胸懷,召喚著人們前來探幽尋勝。
有史以來,人們對於海洋的探索從未停止。艘艘海船,片片風帆,織出條條航線,溝通了遙遠的東西大陸……
「這就是傳說中的海之角嗎?」一名死士不免發問道。
「不是,」羅嘉斯搖搖頭:「鯊魚島再往南三百餘海裡,到魔鬼海域的邊上,那裡才是真正的天之涯,海之角。」
提及魔鬼海域這個令人恐怖的名詞,連夏裡等大膽的勇士也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在當時,人們對於海洋的征服尚處於啟蒙階段,受船舶製造和導航儀器等科技水平的限制,遠洋航行能力不足,應對風暴等自然災難的手段匱乏,商貿和軍事航行局限於靠近大陸的近海領域。
從海洋地理的角度看,大陸南端的沉船飄帶──魔鬼海域的存在,也是束縛人類遠征海洋的一道難以逾越的鎖鏈。
魔鬼海域位於大陸南端的熱帶氣候圈,是從大陸西部一直向東延伸的,一片極其漫長、極其遼闊,無人知道有多寬、多長、多深、多大的海區。
那片海域可不僅僅有一個駭人的名字,對航海家、船員和水手而言,它是名副其實的魔鬼出沒之地。
在那裡,礁石、漩渦、潛流、暗潮等,錯落雜陳,縱橫密佈,稍有不慎就會船毀人亡……
在那裡,天氣惡劣、風雨無常、濁浪排空,時不時還爆發龍捲風、颱風、海嘯等,再堅實的艦船,在海浪中都會像玩具似的被撕扯成碎片……
最奇怪的是,那裡的磁場和大氣層似乎也出現了某些莫名其妙的問題,羅盤、六分儀等航海工具進入這一區域就會失靈、變形……
當時地圓說尚在襁褓中,人們還不理解赤道的含義,進入這片海域後,探險家和水手們驚訝地發現,航海中經常用以指示方向的北極星,消失不見了……
大氣層的詭異折射,測量太陽和星星高度的量角器、觀象儀等物也不好使了,令觀星測位之術經常失去效用……
無人探測完這片海域並活著返回,故而根本沒有航海圖可用,更勿提海潮歷書、星歷表等詳細海洋地理資料了……
另外,在水上,海市蜃樓經常出現,把船隻和水手誘往死亡的深淵;在水下,鯊魚、虎鯨、烏賊等兇猛的海洋生物在四處游弋,靜候落水者的光臨……
可以說,進入魔鬼海域就像走進了海妖的迷宮,辨不清東西南北,沒人能夠找出一條相對安全的航路來。
作為萬物之靈長的人類,不會因前輩的失利而畏縮不前,而是前赴後繼地進行探索。千百年來,歷史上曾經有無數的職業冒險家、經驗豐富的船長、大膽的商人、勇敢的水手,向魔鬼海域發出挑戰。但這些勇士們離去之後就再無音信,只看到時不時有人雄心勃勃地啟航出發,卻沒有看到一個人順利返家……
魔鬼海域是否真的是天邊海角?在這條恐怖飄帶的另一端,到底隱藏著什麼?是某些人所說的天堂,抑或是另一些人所說的地獄?聖火國的異教徒們所說的神聖大陸,也即基督徒們貶斥的黑大陸是否真的存在?真的就在魔鬼海域的南端?
所有這一切,都以問號的形式盤旋於人們的腦海中,沒人能夠給出一個答案……
「走!咱們回去。」
吹了一會海風,看了一陣海上夜景後,羅嘉斯輕聲下令。
因為沒有可渡海的船隻利用,故而幾個人無法逃離這個海島,只能先回去繼續當苦力,等待時機。
夜色已深,遠航歸來的海盜們在尋歡作樂,駐守鯊魚島的海盜也大多已經熟睡,一行人小心行路,悄無聲息地避開島上的崗哨和巡邏海盜,順利逃回了自己的奴隸小屋,沒有被人察覺。
羅嘉斯的夜間偵察確實是非常明智。因為第二天,獲得新基地的威塞克就心急火燎地啟程出發。
考夫利又贈給他十幾艘武裝長船,此外還有包括羅嘉斯所在商船在內的五艘後勤補給運輸船,形成一支有三十餘艘海盜戰船和五艘補給船的分艦隊。
羅嘉斯和四名死士,白天一整日都在搬運後勤物資。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剛完成裝貨任務的苦力們得不到任何歇息,就被直接押上船,帶上鐐銬搖槳划櫓。
威塞克艦隊離開鯊魚島,劈波逐浪,朝著東北方向駛去……
今年的大雪雖然姍姍來遲,但到底還是經不住寒風的連聲呼喚,紛紛揚揚地蒞臨人間。
天上的黑雲,沉鬱地壓下來。
空中的雪花,在城市鄉村,在空曠的原野上,在每房屋間的任一處罅隙裡飛舞遊蕩。遼闊的大地,罩上了一床絮被。大道小徑上留下的足跡、蹄印、轍痕等,很快就被落下的雪花覆蓋填平……
降雪後的第二天,飛速行軍的南歸部隊,就在丹西的親自率領下穿越大荒原,抵達了固原堡。
固原堡這座戰略要塞兼經濟繁榮的大城,如今又多出一項功能,那就是接待淘金移民的邊關檢所。來自大陸各國的淘金遷居者,都要在此暫時歇腳,辦理入境手續,等待被官吏們引領著前往那片具有極大誘惑力的蠻荒購地定居,圓自己的黃金之夢。
相對於人的貪慾而言,氣候的寒冷根本不算怎麼回事。儘管氣溫降到了零度以下,可在淘金移民匯聚的固原堡,反而是熱浪襲人。
市政廳前人頭湧動,辦理入籍手續的淘金移民們頂風冒雪還在排著長隊。
城內所有的酒館旅店,全都客滿。
大街小巷、商舖集市,擠滿了穿各種服裝、操各種語言的異國老百姓。
出售淘金相關器具的鐵匠鋪生意最為火爆,生活用品、馬車牲畜、建房器材等生意也非常的好。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人多的地方自然是魚龍混雜。本地和外地的黑幫團伙、偷賣武器等違禁商品的小販、兜售藏寶圖的騙子、專幹無本買賣的竊賊盜匪等,也都向這裡奔來,在城市各處遊蕩穿梭。城防治安部隊日夜不停地巡查,依舊是抓之不盡,禁之不絕……
一入城,人們就彷彿走進了一座規模巨大的鬧哄哄的集市,到處都有混亂而興奮的潮流在湧動……
淘金狂潮不可避免地會帶來混亂無序,猛虎自治領政府只能事先做好準備,盡力減輕負面效應。各軍政機關通力配合,協作行動,雖不能完全杜絕偷竊、搶劫、仇殺等現象,但大體上還是維持住了城市的治安與秩序,沒有讓其完全偏離正常軌道。
烏姆的城防部隊改變了角色,主要任務從駐防和訓練變為維持城市治安;自治領的閃北郡、沃原郡、閃南郡、中央郡等地方政府,抽調了很多官吏來固原堡協助工作,以加快辦理移民手續的速度,提高行政效率;政府徵用了一大片城區,專門安置等待辦理手續的移民們暫時居住,並派衛隊日夜巡邏……
今日,丹西親率的北征主力凱旋歸來,城內軍隊更是全體出動,維持秩序,以免出現什麼亂子,在最高軍政首長面前丟醜。
東西走向的主街道上,城防部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嚴加佈防。
閃北郡總督紐卡爾、沃原郡總督馬丁、沃原郡軍事總長庫巴、固原堡城防指揮官烏姆等地方軍政要員也都齊聚固原堡,在東城門外恭候迎駕。
固原堡的市民們手持鮮花、綵帶、酒漿、火腿,吹著喇叭,打著鑼鼓,自發前來犒勞和慰問凱旋而歸的子弟兵。
來自大陸各地的異鄉移民們也都湧到街道旁,雜在本城市民中間看熱鬧。
大軍來了!
一眼望不到頭的鋼鐵雄師,伴隨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隆隆地開進城市。即便在這種惡劣天氣下,大軍依然旗旛掩映,隊列森嚴,盔甲齊整,刀槍如林。
入城的士兵和固原堡的市民們相擁相抱,喜極而泣,笑容和淚水一起出現在軍民們的臉上,如雷似潮的歡呼聲在主街道上轟然響起。
這座軍民同歡,這座擁塞著淘金移民的城市,其活力之盛,熱度之高,甚至感動了酷寒的天氣。
在空中舞得輕盈優雅的雪花,落在臉上,不過是一次瞬目所需的時間,就瑟瑟地化為一粒粒纖細的水珠,悄無痕跡,迅速無比。人們的臉上,分不清是融化的雪水還是激動的淚水……
人和馬嘴裡呼出的團團白氣,就像饅頭包子蒸籠上的熱氣,在長長的街道上噴散,令人不覺絲毫寒意,反而有種熱騰騰的感覺……
彩旗、綵帶在雪花的籠罩下飛舞,喧天的鑼鼓、號角、嗩吶聲,震耳的呼喊叫好聲,把歡迎儀式推向熱烈的高潮……
看到眼前這一幕兵民水乳交融的感人情景,回想起過去在國內受到的苦楚和不公正待遇,回想起幾日前丹西頒布的無償贈送冬衣、農具、牲畜的仁政善舉,來自各國各地的異國移民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分,很多人受現場氣氛的感染,情不自禁地加入到歡呼的人群當中……
前鋒騎隊之後,就是統帥部的馬車隊了。
烏姆等人在雪中伸長脖子張望的時候,第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住了。不過令人吃驚的是,廂門打開後,走下來的卻是安多里爾。
第二輛馬車上下來的是貝葉。
就是沒有看到丹西的身影。
「丹西領主呢?」負責這次歡迎儀式的烏姆,話語裡不免帶些失望。
「咱們先入城歇息吧!」安多里爾下令道:「丹西去了城外墓地。」
烏姆等人引領軍隊前往宿營區安歇的時候,丹西卻在固原堡郊外的墓地祭奠愛琳、蘭妮兩位亡妻,為她們掃墓。
與城內的熱烈氣氛形成鮮明的對比,這是一個寂寞而寒冷的角落。
雪花肆虐,凌亂地在風中撲跳。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世上的一切醜惡與污穢都被雪層所遮蓋,只餘下純白的聖潔……
丹西輕輕地將墓碑上的覆雪拂去,指尖顫巍巍地摩挲著亡妻的名字……
冰涼的大理石貪婪地吸走熱量,丹西卻久久不願撤手……
這面刻著愛妻名字的墓碑,彷彿是一塊通靈的工具,通過它,連通了人間與冥界,連通了丹西與兩位亡妻的情愫與懷念……
美芙洛娃抱著丹虎丹豹在後面肅然靜立。
從來調皮搗蛋沒有半刻清閒的兩個小鬼,在媽媽的墓前也彷彿變得懂事了,不哭不鬧,也不再嚷嚷著要玩雪,蜷縮在美芙洛娃的懷裡,安靜得很……
偶爾有幾隻出來覓食的老鴰,在空中盤旋著,發出沙啞的叫聲……
「師父,您來了。」正在雪中舞劍的柯南連忙收功,回劍入鞘。
「嗯!」裡澤用袖子撣去身上的雪花:「我剛從家主那過來。」
「哦,父帥的情緒好點了嗎?」柯南趕忙替師父開門,將裡澤迎入自己的書房。
「生老病死乃自然規律,非人力所能違逆,活著的人不能總沉浸於哀傷。」裡澤找張椅子坐下道:「還是宰相大人厲害,他來了一趟後,家主遠沒有往日消沉,精神頭要好得多嘍!」
「那是不是咱們的西征大計就能……」
「圖克拉祖豈是能夠輕易說服的人?!不過兩人間的分歧卻激起了家主的雄心鬥志,往昔的豪情正在重新恢復。」
南明顯有些失望。
「兩份提案將上奏聖上,提請陛下聖裁。」裡澤看了柯南一眼,笑道:「少主切勿灰心,輪到你建功立業的機會要不了多久就會到來的。我估摸著,陛下八成會同意我們的提議。」
「可此前陛下不是一直沒有批准我們的奏章嗎?」
「陛下不欽准奏折,那是因為他的想法與我們一致,目前進軍的時機未到而已。」
「您的意思是,遠在邊關的我們,對陛下的影響比圖克拉祖宰相還要大嗎?」
裡澤冷笑道:「也不能這麼說。若是其他人在走廊稱霸,或許陛下為穩妥起見,傾向於圖克拉祖也未可知。不過丹西就不一樣了,僅他勾結叛賊庫巴一項,呼蘭皇室就不可能容忍他繼續作惡。」拍拍愛徒的肩膀,續道:「你要好好準備,迎接一場艱辛的大歷練。自朗托之後,中央走廊一直未曾出現什麼值得敬畏的英雄人物。可在你這一輩裡,卻偏偏蹦出來丹西和狄龍這等梟雄,只怕你將來不一定應付得了。家主和我商量過了,要抓緊時間,趕在我們這些老骨頭去見列祖列宗之前,替你掃平障礙,滌除隱患。」
柯南默默點頭,心中卻難免有些不太服氣……
祭奠完亡妻後,丹西一家子坐上馬車,在一隊騎兵的衛護下,迎著風雪朝固原堡緩緩前進。
美芙洛娃抱著兩個沉睡的小孩,自己的頭卻偎在丹西的肩膀上。
「說真的,我羨慕愛琳和蘭妮姐姐。」
「蠢丫頭,不要說這種傻話。」丹西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這些日子裡,對於不祥的話總是有些敏感。
「愛琳和蘭妮姐姐,她們雖然走了,但在你心底留下的,是永遠不會老去的嬌美容顏,與一生一世的苦苦思念。」美芙洛娃傷感地說道:「可我總有一天會變成……」
「笨婆娘。上帝保佑我倆一起慢慢地變老,一起看著這兩個小傢伙慢慢地長大成人,不好嗎?」丹西歎口氣,打斷妻子的話,眼中似乎有晶瑩的東西在閃動:「愛琳和蘭妮走後,身邊還有你和孩子們,我還不算孤家寡人,活著還有點勁頭,如果……」
丹西的嘴巴被美芙洛娃的手摀住了。
夫妻倆這麼一動,把睡著了的虎兒、豹兒給弄醒了。
兩個小傢伙迷糊地揉著惺忪的睡眼,而爸爸媽媽也在做類似的動作。不過,大人是在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