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帥的廳堂裡,安多里爾和丹西兩人正在討論更大範圍,更廣層面的國家戰略問題。
「中央郡戰場已經結束,巨木堡看押著大批俘虜,各國的求和使者也抵達那裡,席爾瓦不敢做主,來信詢問該如何簽訂和約。」丹西將信遞給酒鬼軍師道。
「比較難辦,自由軍團的整合工作尚未完成,猛虎軍團又陷身於草原追擊戰,現在的軍隊顯然沒有大舉入侵他國的實力。」看得出,雖然大勝之後貝葉已經扭轉了態度,但老軍師對丹西以自己的主張壓制謀臣意見,冒險進攻和大舉追擊,尚有些意見。
「呵呵,草原蠻子難以追擊,所以我們要趁機會一舉消除威脅。」丹西笑著解釋道:「走廊他國,除了狄龍之外,北部主力回師之日,就可以立刻發起反攻。」
內部有不同意見,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決定下達後能堅決貫徹執行,丹西絕不做阻塞言路之舉。何況老軍師多年來的輔佐和幫助,令丹西對他生出如早年恩師秦一樣的,父親般的感情,丹西對此更不會介懷了。
「局勢已經這樣了,我看,咱們反倒不必急於動手,可以把時間推後一段,等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再進攻不遲。」安多里爾道。
「對於蠻族,我們是全面屠戮,毫不容情,因為我們不需要佔據草原,統治其部眾,只需削弱其戰爭潛力,降低其對我國的威脅即可。」
「然而中央郡各國,則完全不同了。在這些地方,我們是擴張吞併,打完仗後,各族百姓皆為我國子民,必須和睦相處,共建家園。雖然戰爭必然生仇,但仇恨絕不能結得太深,必須注意戰鬥的方式。」
安多里爾的話,丹西聽得連連點頭。
「你有一個天然的劣勢。別的君王,其王室家族已經統治該國多年,具有公認的合法性,只要他不觸及子民的根本利益,不超越君臣關係的底線,就能保持國家的正常統治秩序。你屬於開國之君,提一旅之師而爭天下。除非像閃特那樣四分五裂,你以弔民伐罪之名出兵進攻各諸侯,再滅絕王室,方能形成內部太平。麥戈文家族之所以要將米嘉德大公全家屠戮一光,狄龍之所以要把貝桑扶持當傀儡和擋箭牌,都在此理。」
「不然,異國入侵自然會引發該國民眾的天然反抗心理,缺乏合法性地位的君王也會被視作僭主,難以獲得認同,稍有不慎就可能導致抗爭、起義、反叛。」
「當然,歲月的不斷流逝,血腥會被沖刷乾淨,人們最終會慢慢淡忘過去,認同你的子孫之地位,而不會再去追溯最初君王地位的來源是否合法。但是,開國這一兩代君王,避免不了周圍懷疑的目光不斷射來,其地位的穩固性不高,施政的困難度也最大。」
「要想降低難度,就必須想辦法誘使對手突破君臣底線,引發民憤,然後你以大義名分驅逐之、消滅之,讓他國民眾覺得你比他們現有的君王要親,要好得多。」
「小國也許可以純靠暴力實現吞併,但塞爾、詹魯這樣的大國,必須剛柔並濟,雙管齊下。否則,我們無法獲得一片安定的國土,一個支援我們繼續擴張的後方,我國的軍隊也將陷入泥潭拔不出腿來,就此止步,在消化完這些地方之前而無法前進,甚至可能重演聯軍在中央郡的敗局。」
「本次聯軍戰敗,正是我們的一個好機會。人可以放走,地可以不割,但錢一定要收得狠。各國必然把戰敗賠款轉移到該國百姓頭上,形成為我驅除,上下離心離德之作用,就像你那個布裡埃的老丈人那樣。我們得到的錢,在今後進攻時可以反用於安撫民眾,等於借敵君之資,撫敵國之民,不花費自己分文而奪國,將來的統治也會容易得多。」
「有道理,有道理!」丹西不由得拊掌道。
「所以你和貝葉對漢諾大草原的做法,我是有些意見。打是應該的,但做得過火的話,估計這仇幾輩子都解不開。」安多里爾笑道:「草原南部,我看也是片不錯的地方呢!」
「這我不是沒有考慮過。關鍵是這裡無險可據,抵不住蠻騎時不時的擄掠,在南部草原擴展勢力一事,只能作為一個備選項,待中央走廊統一後再說。」丹西解釋道:「對了,您認為,今後這北風堡的鎮守大將,誰人更合適一些呢?您肯定要在我身邊,席爾瓦去對付狄龍了,無法考慮。貝葉熟悉草原,機心深厚,李維擅長防禦,又曾常年在此駐守,應該是最佳的兩位人選。另外,庫巴與胡狼有私交,坎塔和尤里奇兩位大將是閃特人,與紐卡爾配合較好,有利於今後的大荒原開發建設,都在選擇範圍之內。」
「邊關大將首要忠誠,次要穩重,第三要有一定的政治才能。李維本是最合適人選,可惜尚有其他重任要托付。我看,坎塔還是不錯的,德高望重,尤里奇和紐卡爾也會協作配合。另外,年紀大了,野心也就逐漸淡了,不會像年輕人那樣想法太多。」
歎口氣後,安多里爾接著道:「今後,我們想進入一段戰後建設期,休養生息一段日子,等待最佳動手時機。可惜,就怕別人不給咱們這個機會呀!」
「時局變化萬千,也只能臨機順變了。」丹西寬慰道:「對了,貝葉、威達都發來捷報,凱魯也進展順利,草原戰局應該很快就能安定下來了。」
「威達沒能活捉則尤,鳩蠻人的偵察禿鷲,雖說有其弱點,但在善用者手裡,卻是一件不可忽視的戰爭利器哪!」安多里爾提醒道。
「我已經命令巴爾博前來,過幾天他就應該抵達這裡報到。幾個月來,他已經完成了第一批猛禽隊的初步訓練,那些空中勇士們在中央郡的戰場上經受了偵察、送信等諸方面的考驗,現在是它們來到草原顯示訓練成果的時候了。」丹西沉聲答道:「如若假以時日,能多訓練出幾批這樣的猛禽隊,何怕則尤那些醜陋的禿鷲?!」
「這次追逐戰進行得如此順利,我反倒有些憂慮起來。我們得提個醒,各支部隊都別殺得太得意,不管發生了什麼情況,所有人一定要照原定計劃按時返回。」安多里爾繼續說道:「說實在話,這次有一點很怪,戈勃特一直未曾現身。貝葉那一支北進騎隊,沖得太猛,跑得太急,殺得太狠,容易昏頭哪!」
「這個您放心,對於戈勃特那蠻梟,我和貝葉已經給他預備好了棺材!」
丹西胸有成竹的回話,冷狠得透入骨髓……
※※※
「北線大捷,蠻兵遁逃!」
「我猛虎軍團的神勇將士,正窮追殘敵,直搗黃龍!」
席爾瓦鄭重宣佈了北線戰場獲得勝利消息。教堂的鐘聲和民眾的歡呼聲,把這一大捷再次傳遍全國城鄉,從通衢大都一直傳送到遠山邊陲。
幾日前慶祝南部大捷的興奮和喜悅還沒有完全消退,巨木堡在今天又獲喜訊,歡騰慶功的熱鬧場面再度洋溢全城。
北部戰場打了大勝仗,席爾瓦自然是非常高興,不過除此之外,他這麼大張旗鼓地舉行慶祝儀式,有很大一部分,是做給那些被俘的王公、將領,戰敗國家、城市派出的求和使者們看的。
美芙洛娃沒有參加市政廳舉行的外交會談,也未參與城內的慶祝勝利儀式。不是她不懂得外交禮儀,而是實在沒有心情。
此刻,她如一枝帶雨的梨花,在府內默默垂淚。纖纖玉手中,是一封揉皺的,淚水浸潤的,關於布裡埃戰況的匯報。
丹西苦盡甘來,大獲全勝的時候,狄龍也完成了擴張任務,攻陷布裡埃首都駝峰城。
連切維奇在城破時自縊而亡。
丹西雖然發去保護美芙洛娃家人的外交函件,但據狄龍的回復,所有王室成員,或者陪同連切維奇陛下自盡,或者力戰而亡,布裡埃王族蕩然無存,竟一個人也沒能躲開劫難。
狄龍在盛讚布裡埃王子王孫們忠勇的同時,也為無法控制住混亂的攻城局面深深自責,為上蒼的殘酷而深深地遺憾、悲慟……
連切維奇雖然荒淫無道,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生母陪父自盡,幾位受到她尊敬的兄弟,甚至包括年齡尚幼的小弟弟們,盡赴國難。
在自小長大的故國家鄉,親人們竟無一人得存,從此人鬼殊途,再無相會之日。
童年和少女時期那或甜或苦,或酸或辣的日子,被一把利劍攪成碎片,被熊熊戰火燒成灰燼,再無重溫的機會,只能埋進灰暗的記憶中……
每念及此,美芙洛娃就心如刀絞,淚眼婆娑。
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傳入丹西的耳中。他當然清楚狄龍所作所為是何目的,明白所謂的「戰死」「自盡」是怎麼回事。
要奪國並疆,就必須把舊王室斬草除根,在這樣的大事上,狄龍可不會任何含糊。
猛虎軍團北線軍隊尚未撤回,丹西今後也想有一段休養生息的日子,準備大搞戰後建設,待羽翼豐滿,時機成熟時再舉兵擴張。他雖然惱怒,但也不會因衝動而馬上出兵復仇,故而只能隱忍不發。
對狄龍而言,猛虎自治領的衛國大戰獲勝已成定局,米海尼亞對自己戒心極重,他也收起了那套進行護教聖戰的說辭。狄龍婉言謝絕教皇陛下的勸說和捷斯蘭、尤達兩國的邀請,不是繼續南下出兵攻打聖火異教徒,而是屯兵休養。
當此之時,他最著急的是趕快整合布裡埃與聖瓦爾尼兩國的經濟、政治、軍事資源,消化已到手的疆土,保住自己的版圖,然後再根據形勢變化來決定發展戰略。
丹西和狄龍兩人選擇的策略不謀而合,都意圖休養生息,固本培元,等待有利的時機。不過,兩人內心的想法卻互相抵牾,台上握手,腳下使絆,各自視對方為最強的潛在敵手。
很顯然,發生了屠滅布裡埃王室這種事情之後,兩個盟國的蜜月期已經完全過去,不僅內心猜忌,就連表面上流於形式的熱乎勁都褪去了。
盟約依在,暫時也沒人準備撕毀,但一層冷冷的寒霜,已經罩上了兩國邊境……
※※※
一個國家動盪久了,總會有平息的一刻,就如一個人,體力再好也不可能不停地打架,總要喘口氣歇息歇息。但在各方住手停火之前,大家先得把條件講妥。
「諸位都已經聽到了,北線戰局已定,對那個蠻酋戈勃特也別再抱什麼幻想。」席爾瓦笑著說道:「趁著丹西領主不在,主力部隊尚未回來復仇反擊,咱們最好先把和約的條件定下來。當然,你們想拖到丹西領主帶著數十萬得勝之師回來的時候再談判,我也絕不反對。」
「貴國羈押我方國王陛下,恐怕不是談和的友好姿態,而是明顯帶著脅迫了吧?」塞爾首相吉卡斯出聲道。
「習博卡陛下患了熱疾,我國最好的醫師正在精心調治。這裡我請宰相大人放心,陛下沒有大礙,不日即可康復。至於習博卡陛下的聖駕何時回歸塞爾,就看貴我兩國何時訂立和約,重修舊好了。」
「說來說去,你難道能否認這不是脅迫嗎?!」吉卡斯不依不饒。
「脅迫總比入侵他國,然後戰敗被俘要光彩一點。」
「蓋亞陛下不可能答應賠付八百萬金幣這種無理要求。」蓋蘭說道:「我拒絕向陛下呈遞此喪權辱國之和約。」
「親王殿下,你可以提出修改意見,但呈遞和約卻是使者的份內之責。」席爾瓦冷聲道:「丹西領主的意思很明確,簽不簽和約沒關係,但我們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諸位不給,我們就自己去拿!」
「這太過分了,蘇來爾王國竟然要賠付五百萬金幣?!」蘇來爾使節,王國財政大臣哈東嚷道:「難道拳頭大,就可以隨意踐踏他國權利嗎?!」
「財長閣下,當你們的拳頭比我們大時,是怎麼幹的呢?!」
「海亞爾可未曾對胡瑪草原作出多大的破壞,也要付五百萬金幣的賠款,這未免太不講道理了吧?」海亞爾宰相凱佩爾抗議道。
「如果覺得高了,可以就此談判。」席爾瓦半開玩笑道:「宰相大人,四百九十九萬如何?」
……
市政廳內嚷聲不斷,談判雙方唇槍舌劍,吵得不可開交。
席爾瓦寸步不讓,要麼簽約,要麼繼續開戰。各國使者也紛紛威脅,即便開戰,也不能接受如此巨額的賠款數字。你來我往,各說各話,一直僵持著。
「看起來諸位覺得這仗打得還不夠痛快,忘記了誰才是勝利者。我國政府呢!就活該被人蹂躪國土,然後一無所獲地罷兵不動。」席爾瓦一見打不開缺口,冷笑起來:「有請佈雷爾和勞倫斯先生!」
枯葉與麥芽城城主曾與丹西簽訂友好條約,這次受席爾瓦邀請作為談判的見證人與會。兩人心中有鬼,不想前來,可聯軍新敗,猛虎勢大,無人保護得了這鄰虎而居的兩座城市。
無奈之下,兩人抱著對方不一定會察覺自己的背叛行為的僥倖心理,抱著即使發覺,一有友好條約做擋箭牌,二對方顧及國際影響,不至於做什麼太出格的事情的念頭,啟程離境,來到了巨木堡。
誰料到,一進城就身陷囹圄,還被克魯斯和丘根兩人剝下信物偷襲兩座城池,把自己的老巢端掉,佔據了麥芽和枯葉兩城。
更要命的是,這一回席爾瓦要把他們當作駭猴的雞殺掉,連性命都保不住!
「我們尊重明刀明槍作戰的敵人,卻不能原諒背後使壞的叛徒!把先知送上十字架的是猶大,而我軍在勞爾鎮的失利,也正是遭人出賣與暗算!」看著五花大綁被衛兵架進來的兩位城主,席爾瓦抖著手裡一疊公文,陰沉著臉喝道:「佈雷爾、勞倫斯!你們沒有想到吧?小丑聯盟的軍隊戰敗後,你們勾結敵國,暗中籤訂的秘密協定已經落到了我的手中!」
被塞上嘴的兩人咿呀地發不出聲。
「鐵證如山,沒有狡辯的必要!」席爾瓦一擺手:「拖出去,斬!」
片刻之後,兩顆血淋淋的人頭就裝在一個乳白色的大瓷盤裡,被送進了大廳。盤內的鮮紅血滴尚溫,頭顱的面部表情扭曲變形得駭人,充份顯示死者臨死前的痛苦。
「趁著各位使節在此,我請諸位作證,佈雷爾和勞倫斯兩位背棄盟約的叛徒已經梟首就戮!」希爾瓦曖昧地一笑:「自今日起,枯葉城與麥芽城併入猛虎自治領中央郡轄地!」
「席爾瓦先生,閣下演這齣戲是何用意?!」吉卡斯冷哼道:「難不成要恐嚇我們嗎?!」
「哼,閣下以為這樣就能叫我們屈服?!」蓋蘭拔出劍,倒轉劍柄遞過來:「你倒是把我這顆人頭也剁下來試試?!」
「沒什麼,我不過是完成一項誅殺背叛者的份內工作罷了。各位是不是受了驚嚇,我沒有必要管,也不會怎麼在乎。」席爾瓦聳肩冷笑:「你們可以留下談判,也可以隨時走人。我就在後堂隨時恭候大駕,各位什麼時候想通了,咱們就單獨談判。猛虎自治領只要賠款,不貪圖敵國的分寸土地。願意簽訂和約者,咱們偃旗息鼓,永保和平。不簽也不勉強,咱們繼續打下去!」
言罷,席爾瓦不再理睬眾位使節,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