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彷彿被一隻大手遮住了光亮,夜色降臨了。
陽光不再普照大地,失去活力之源的世界,成為了罪惡的樂園。夏季晝長夜短,故而一切從事陰謀活動的人,都必須抓緊時間,在黑夜這個天然盟友的庇護下,達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猛虎軍團駐紮地,破蠻岡大營。一處黑暗的角落,竄出一個高瘦的黑影。沒有火把,不需要光亮,黑暗就是最好的保護傘。
四周無人,萬籟俱寂。除了少數哨兵提著防風燈籠在遠處巡邏外,整個軍營都在沉沉地熟睡。打量一會情勢後,黑影從腳下提起一個籠子,撥開籠門。
合手朝空一甩,一隻信鴿躍上半空,撲騰著翅膀,向無盡的黑暗中飛去……
黑影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不過,他的笑容瞬間凝住,張開的嘴巴從歡笑的月牙形變成了驚愕的「O」形。
帶著強勁內力的弩箭,劃破濃濃的黑暗,正中那只剛剛飛上天空的信鴿。一聲低低的哀鳴後,飛翔的信鴿變成一團冰冷的死肉,從高空中栽落下來。
黑影的身後身側,出現十幾枝火把,剛才還是幽暗的角落,變成亮堂堂的白晝。
「由謝夫將軍,」鐵塔般的凱魯冷聲說道:「這麼晚了,您還出來巡視呢!」
「我……」由謝夫冷汗涔涔。
威達肩背弩機,手提鴿屍,走了過來:「由謝夫老哥,你可真會休閒啊!半夜出來放鴿子玩。」
被戈勃特斬斷右臂後,神射手威達無法再如以前般引弓射箭。為彌補遺憾,威達找工匠為自己特製了一把精鐵連弩。
這把弩機可以單手上箭,一發數箭,彈力強勁,射程極遠。
「威達將軍、凱魯將軍,屬下其實只是……」
「有話見了軍師大人再說吧!」由謝夫還欲強自狡辯,被凱魯毫不客氣地打斷:「來人,把他押走!」
※※※
當由謝夫被綁縛著帶至大帳之內時,安多里爾和貝葉兩人正抱著丹虎和丹豹,教兄弟倆下棋玩。
丹虎和丹豹雖然對兩位老師教他們讀書寫字沒有什麼興趣,可玩起棋子來卻似乎是天生的好手。
酒鬼軍師和尖嘴猴兩位不合格的帝師,當日因為對於教育兩個頑劣之徒失去了耐性,乾脆把他倆扔到床上,自己擺開棋盤取樂。
本以為在床上的兄弟倆,會如往常般胡天胡帝地大鬧一場,誰知道下了一會棋後,兩人發現不對,氣氛靜得有些異常。
回頭一看,兄弟倆不哭不鬧,睜大眼睛坐在床沿,靜靜地看著老師們下棋。
安多里爾和貝葉大為驚訝,高興之餘開始教兩個小活寶下棋。形象化的教育確實遠比填鴨式灌輸抽像概念要有效得多。
撫摸著雕成各種有趣圖案的棋子、望著縱橫交錯的棋盤,丹虎、丹豹興趣盎然。
被安多里爾斥為「愚駑」、被貝葉罵做「豬腦子」的兄弟倆,理解奇快,一番講解就掌握了遊戲規則。半個小時之後,兄弟倆就能像模像樣地擺譜廝殺了。
兄弟倆沉迷紋秤、醉心棋道,每次上課伊始就嚷嚷著要下棋玩。
不過,這倒是給了酒鬼軍師和尖嘴猴兩位無限上綱,沒有教育經驗的帝師以討價還價的砝碼,可以明確規定--認識多少個字、背誦幾篇文章,允許下棋一盤。
安多里爾和貝葉以為手裡掌握了激發哥倆學習興趣的王牌,但令他們沮喪的是,丹虎、丹豹兩人顯然遺傳了丹西身上做買賣的精明潛質,算計得很精,總想以讀最少的書玩最多盤數的棋,以最小的勞動換取最多的樂趣。
於是乎,嚴肅的課堂上形成了這麼一道可笑的例行流程。
每天首先由師生花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侃價還價,約定當日認字數與下棋盤數的交換比率。
安多里爾和貝葉擺事實、講道理,循循善誘,力圖激起哥倆的遠大志向和抱負。丹虎、丹豹則以肚子痛、眼睛疼、耗子亂叫吵得晚上沒有睡好覺、昨日的超額勞動沒有得到相應的報酬等各種理由與老師們的大道理相抗衡。
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課堂上好不熱鬧,以至貝葉曾多次苦笑著調侃--丹虎、丹豹是他這輩子見過的年紀最小、下手最狠的「奸商」。
不過有一點,兩位經常氣得肚子鼓鼓的老師也不得不承認,比起真正的奸商,小哥倆的誠信要好得多。一旦達成交易,答應完成的學習任務,基本上都能按時完成,絕沒有欺詐和耍賴。
今天,完成任務的小哥倆,正在兩位老師的指點下對壘廝殺,享受遊戲的快樂。
「將!」丹豹得意地將王后斜移幾步:「哈哈,你死了!」
「不,你賴皮。」丹虎怒沖沖地把自己的王握在手裡,不讓丹豹吃掉:「這一招是貝葉老師教你的,按規定不許你這麼走!」
「胡說,貝葉老師根本沒告訴我這一招。」
「你才胡說,我明明看到他在你耳邊嘀咕,然後你才下了這步棋。」
「你賴皮!」
「你才賴皮!」
……
當由謝夫被押進大帳時,正趕上小哥倆為了一步棋互相爭吵的好戲。而安多里爾和貝葉則一人摟住一個,不讓兩人從動嘴發展到動手。
不過,他們的臉上卻笑呵呵,好像在說--哼,兩個狡猾的臭小子,知道厲害了吧?為了多下一盤棋,早上害得我絞盡腦汁、磨破嘴皮跟你侃價,現在知道下棋的樂趣了吧?
在丹虎、丹豹面前,一般人很少污言穢語,加上那句使用率頻繁的「你媽的」又不能使用,否則等於罵自己的父母,因而小哥倆的罵人詞彙非常貧乏,遠遜於他們的老子丹西。
鬥了兩句嘴後,雖然理不屈,但兩人都詞窮了。
「哼,不跟你玩了。」丹虎把頭一撇,嘟著嘴道。
「哼,我也不理你!」丹豹也偏過頭去,恰看到被反手綁縛,在一旁靜候的由謝夫等人:「咦,由謝夫叔叔?」
「由謝夫叔叔?」丹虎也把歪過去的頭扭過來。
「虎子、豹子,呃……」由謝夫一臉尷尬。
除了霍夫曼外,整個破蠻岡軍營裡,就屬由謝夫跟孩子們最親近了,是丹虎、丹豹最喜歡的玩伴。
當然,兩歲的孩子並不知道被綁縛是什麼含義,更不明白成人世界裡的鬥爭是多麼殘酷無情,凱魯、威達、由謝夫等人都是自己經常見到的人,他們在一起,沒準在玩什麼好玩的遊戲呢!
「咳,」安多里爾咳嗽一聲:「霍夫曼,把孩子們帶出去吧!」
「由謝夫叔叔,明天是星期天,我們可以出去玩,你也要一起來喲!」在霍夫曼肩上的孩子們,出去前仍不忘回頭招手。
被綁成粽子般的由謝夫,已經無法如往常那樣笑容可掬地回手致禮,只能僵硬地點頭,臉上的表情像笑又像哭。
「由謝夫將軍,」待到孩子們走後,安多里爾的臉上已經是陰霾滿天:「你可真夠膽子!」
「軍師大人,」由謝夫一下子撲跪在地:「屬下知錯了!」
「哦,說說看,你錯在哪裡?」安多里爾臉色和緩了一些。
「屬下違抗軍令,私養信鴿,偷傳書信,罪該萬死!」由謝夫的話裡帶著哭腔,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就這些?」貝葉皺眉道。
「屬下粗心大意,率性而為,肯定存在其他疏漏。懇請貝葉先生明示指出,好讓屬下痛改前非,將功補過。」
「你還滿誠懇的嘛!」安多里爾冷笑著。
由謝夫伏地顫抖,不敢抬頭。
「由謝夫將軍,抬起頭來說話!」隔了半晌後,貝葉厲聲問道,「我問你!你為什麼要偷偷飛鴿傳書?遞書給誰?傳送的又是什麼內容?!」
「回稟大人,內人在家撫育三胞幼兒,最近又有身孕,即將分娩,屬下思家心切,故而、故而……」由謝夫抬起頭,已經是淚流滿面:「故而不顧軍令,飛鴿傳信,以解相思之苦,傳遞戀家之情……」
「唉,多情種子,顧家的好男人,模範丈夫!」安多里爾鼻子冷哼:「看來,我們那條軍令還真是不解人情,違背人性哪。」
「不!大人,不!」由謝夫又開始叩頭如搗蒜:「所謂軍令如山,豈容任何個人借口而違犯?請軍師大人重重處罰在下,並傳令各營,以儆傚尤!」
「呵,由謝夫,算我走了眼,在我們猛虎軍團裡還隱藏著你這麼個人才!」貝葉冷笑起來:「我問你,既然這麼顧家,當初領主大人准你回家照料妻兒,你為何拒絕?」
「屬下一心報國,又戀家心切,故而存了僥倖的念頭,通過私養信鴿傳書,以圖家國兩全,忠孝皆盡。」
「好一個家國兩全的將領,還替自己飛鴿洩密找到了說辭。說實在的,由謝夫將軍,我真的有些佩服閣下的機心與臉皮!」貝葉不覺露出了笑容:「要是我們手下的間諜,能有閣下一半的本事就好嘍。」
「貝葉先生所言何事,屬下不明白。」
「有些事,最好不要我們點撥,你自己開口,尚有將功補過的機會。倘若你說出自己為何方勢力服務、洩漏了我軍哪些機密,我貝葉可以在這裡保證,你至少可以免除死罪,保住一條性命。」
「看來貝葉先生是真把我視作卑鄙的間諜了。」由謝夫仰起頭,臉上寫滿無辜與冤情:「還請軍師大人主持公道。」
「由謝夫,說說你信裡到底寫了些什麼東西,不就真相大白了嗎?」安多里爾直盯著面前的由謝夫道。
「我信中有些話確實說的比較肉麻。」由謝夫似乎有些赧顏,旋即抬起頭,與貝葉怒然相對:「可事關聲譽清白,我也豁出去了。我今日所傳書信已在威達將軍手中,懇請將軍一念,看看是否家書,又可曾洩漏了我軍的任何情報?!」
「不用念了,封封都是我親親的好老婆那樣的夫妻情話,對此我沒有絲毫興趣,還不如去看艷情小說。況且用特殊隱語寫成的密件,你從表面上是根本看不出什麼名堂的。」貝葉擺手制止欲讀書信的威達:「由謝夫,我問你,到達破蠻岡之後,你總共發出多少封信?」
「十封。」
「不對,加上今天的,一共有十八封。」
「屬下軍務操勞,可能記錯了。」
「我再問你,據我們在傑魯城的情報人員送來的信息,你的妻子根本不會放鴿子,也從未收到過你的來信,這是為何啊?」
「也許、也許,天空猛禽眾多,都被叼去也不是沒有可能。」由謝夫的額頭開始冒汗了。
他沒有想到,貝葉等人早已經盯住了自己。猛虎軍團完善而高效的情報網,令各處戰場以及國內後方消息互通,想糊弄過去,只怕不易。
「這麼說,你一共給自己的老婆發送了十八封信,卻全都被猛禽獵殺,一封也未曾到達她的手裡,也沒有收到她的一封回信。這就是你的解釋,對不對?」
由謝夫默然。
「由謝夫將軍,趁事情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再給你一次從實招來的機會。」
「貝葉先生,事實就是事實。」
「好,你的嘴真夠硬的,」貝葉輕蔑地笑了,從懷裡掏出一堆信件:「可惜,儘管你像狐狸一樣狡猾,也很懂得如何保護自己,但還是露出了自己的尾巴。」
「這是你的第三封信--親愛的麗娜,孩子們好嗎,你的信收到了……」
「這是你的第六封信--我深愛著的麗娜,收到你的信是我最大的幸福……」
「後面的內容,我都不想再念。很顯然,你這些信都不是寫給你的妻子麗娜和你的孩子們的,收信者另有其人。你對自己懷孕的老婆沒有半絲掛念,相反,你這條可恥的蛆蟲,為了自己,不僅出賣了猛虎軍團,甚至不惜將老婆孩子當作掩蓋罪行的擋箭牌!」
「我已經給了你足夠的機會,是你自己一意孤行,非要跑到我們的對立面!你不主動招供,我們有足夠多的刑具讓你開口。這些信件上的暗語再巧妙,我們也有辦法破譯。猛虎軍團從來不把事情做絕,你的孩子將由自治領政府撫養,麗娜也將改嫁一位勇敢老實的軍人,你就放心地上路吧!」貝葉揚起手:「帶下去!」
「軍師大人、軍師大人!」
幾名衛兵架起由謝夫就往外拖,由謝夫則瘋狂地掙扎著呼喊。
安多里爾輕一點頭,衛兵會意地於門邊止住。
「現在求饒,晚了點吧?!」貝葉冷哼一聲。
「有什麼遺言就趕緊說吧!」安多里爾很不耐煩地擺手道:「我可沒有多少時間聽你撒謊。」
「軍師大人饒命,軍師大人饒命!」這時的由謝夫汗水、淚水混合著鼻涕涔涔而下:「屬下豬油蒙了心,懇請大人……」
「收起你這些鳥話!」安多里爾打斷由謝夫的哭嚎:「你想要活命,唯一的機會就是給我講清楚--饒了你這條狗命,對我們有什麼價值?!」
「屬下什麼都說、什麼都說……」
※※※
巨木堡的碼頭上,一隊隊士兵點著火把,依次躍上戰艦。
別亞、也迅、梅薩以及抱著密爾頓的奈絲麗,與前來相送的美芙洛娃、席爾瓦道別。
男人們沒有那麼多離情別緒,他們相互握手、擁抱,簡潔有力地說聲「保重」,然後默默地揮手相別。美芙洛娃卻和奈絲麗、密爾頓相擁在一起,久久不願分開。
奈絲麗開朗活潑、心直口快,又是有名的女將,除了指揮作戰外,經常與美芙洛娃一起談笑遊玩,是令美芙洛娃最開心的女伴。
密爾頓聰明可愛,比起那些心懷叵測,因有所企圖而接近自己的成年人,率真活潑的密爾頓就像一滴聖水那麼純潔。他在巨木堡的這段日子,幾乎天天都會被美芙洛娃叫去陪伴。
丈夫一直就不在身邊,如今這兩人又都離自己而去,美芙洛娃心裡空蕩蕩、酸酸的,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了。
奈絲麗也有些鼻子發酸,只能強打歡顏,盡力安慰美芙洛娃。
三人中最高興的,恐怕就是密爾頓了。雖然離開這個美麗的夫人叫他心中有些不捨,但馬上就要奔赴戰場,卻令崇尚英雄、立志當一個勇敢戰士的小男孩心潮澎湃,何況,獨裁官大人還交給了他一項極其重要任務。
「孩子,完成這項任務,你肯定可以名垂青史!」席爾瓦眼中閃著熠熠的光芒。
「大人,什麼叫做名垂青史呢?」密爾頓歪著頭問道。
「噢,這個……」席爾瓦搜腸刮肚地選擇適當的詞句:「名垂青史就是所有的人都會以崇敬的目光看著你,為你歡呼、為你喝采,連你在天國的父親都為你感到自豪。」
「啊!太好了!我一定要名垂青史!」
密爾頓並不知道尊敬的獨裁官大人篡改和曲解了詞義,彷彿看到了歡呼的人群和海洋般的鮮花向他湧來……
雖然密爾頓的情緒與兩位女士格格不入,可因為奈絲麗是抱著他跟美芙洛娃相擁,夾在中間的小男孩不得不用前襟和後背同時接受兩個女人的淚水。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戰艦緩緩駛離碼頭,男人們默默相視,女人們含淚揮手,只有小孩子興高采烈。
※※※
「可憐的孩子,為什麼要到戰場上去冒險呢?」美芙洛娃用絲巾擦著淚水道。
「放心吧!夫人,巴維爾將軍會照顧好密爾頓,不會讓他受到危害的。」
席爾瓦如此勸著美芙洛娃,心裡卻在想,要是領主夫人知道自己唆使這個孩子去從事那麼危險的軍事任務,估計會當場拿刀把自己捅成個篩子。同時,他的心裡也在念叨著——
密爾頓小鬼,休怪我冷酷無情!
不經歷凶險危難、不跟真正厲害的敵人交手、不直接面對困難並努力戰勝之,永遠無法成長為大帝國未來的棟樑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