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巴維爾連日來為躲避追捕而隱蹤逃匿,加上紅土城內的秘密聯絡線的中斷,令將反擊重任寄托於他身上的席爾瓦,在巨木堡再創守城戰大捷之餘,仍不免有些憂心忡忡。
不過很快,這個不安分的獨眼龍就以另一件大命案向賞識自己的上司報喜,昭示了自己不僅活著,還活得滿滋潤的,無論到哪裡都是興風起浪的主。
變成了光桿司令的獨眼軍團長,在逃亡途中由於鬼使神差的一轉念,救了紅土城裡有名的刺兒頭幫派頭目——鐵鏟幫幫主布契諾,也給自己扒拉進一群凶狠毒辣的異族黑道幫手。
巴維爾和二十幾個拉捨爾族幫眾一直待到夜幕降臨,才藉著天黑的掩護,跑往城內各處據點聯絡鐵鏟幫弟兄。
聯絡的結果是非常令人沮喪的,除了跟隨布契諾逃跑的二十幾個幫眾外,所餘幫眾只有十來個人突圍逃脫,其他的弟兄全部被殺。不僅如此,鐵鏟幫在城內控制的五處賭場和九個店舖,都已被土窯幫和詹魯軍隊砸爛或燒燬,錢財洗劫一空,弟兄們的屍體仆倒在宅院裡、大街上,幾乎無人倖存。
除了餘下的三十幾個骨幹分子外,昔日也算紅土城一霸的鐵鏟幫,在這次黑道火拚中產業全毀,絕大多數幫眾遭戮。從常理上來說,鐵鏟幫將難逃覆亡的命運。沒有錢財,將無法恢復元氣,擴充本幫勢力,收買軍警和官吏;幫眾劇減,再也無法跟財雄勢大的土窯幫抗衡,通過打殺來奪回自己的地盤。
前途雖然渺茫,卻並不妨礙這群異族黑幫分子矢志復仇,尤其是半途跑出來一個居心叵測的獨眼軍團長在旁邊唆使和引導。
遭受慘痛打擊的鐵鏟幫的漏網之魚,在一間地下密室裡聚頭。三十幾個黑幫成員個個義憤填膺,人人捋袖子卷褲腿,罵罵嚷嚷地要去找土窯幫和耶塔算帳。
巴維爾冷眼旁觀,這會兒尚輪不到他出聲說話,自有已經跟自己達成協議的幫主布契諾出頭去收拾局面。
「給老子收聲!」布契諾怒沖沖地用拉捨爾土語吼道,就像往沸鍋裡倒入一瓢冷水,底下人靜了下來。
「咱們鐵鏟幫這次跟土窯幫亮把式,讓人給清了槽、掃了窩、砸塌了鼻樑骨!不剜掉耶塔的心,我布契諾誓不為人!」
底下一片狂呼叫好。
等下頭叫喚完,布契諾繼續用殺氣騰騰的黑幫方式做著動員:「詹魯軍人馬嘴伸進驢槽,耶塔扔根骨頭他們就願意做狗,這群土耗子,咱也得一塊兒收拾了!」
這一回,跟著起哄的人就少很多了,畢竟,如今紅土城是詹魯人當家。黑道上,尤其是鐵鏟幫這種坐地分贓、穿街竄巷收保護費的城市黑幫,更講究人面廣、勢力足,官匪一家,沆瀣一氣,才能不斷發展壯大。
雖然詹魯軍隊今趟出面幫土窯幫的忙來對付自己,但一般情況下鐵鏟幫也只能打落牙和血吞,反要出錢去跟軍方官府溝通,爭取至少是讓他們保持中立。冤有頭債有主,事情因土窯幫而起,按黑道規矩也只須在耶塔的土窯幫身上找回公道即可。布契諾現在要公然跟政府對抗,力量懸殊太大,誰都知道這趟混水不好蹚,不僅自個兒可能一腳踩進油鍋裡,弄不好還會家破人亡。
「怎麼啦!啞巴啦?!娘們似的不敢吭聲了?!就敢捏軟柿子、砸土坷垃,不敢碰扎手貨?!」布契諾冷笑起來:「願意退伙的趕緊了,咱們以後碰面誰也不認識誰。要是臨事的時候再給我拉稀,就別怪老子翻臉無情!」
布契諾連吼帶罵,把拉捨爾人的血性子又激起來了,黑幫分子們恢復了狂叫,詹魯軍人成為他們新的咒罵對象,沒有一個人離開。
「好,有種!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不愧是咱拉捨爾平原上日天操地的好漢子!」布契諾對於自己演說的效果相當滿意:「怎麼跟耶塔和詹魯土耗子們玩,咱們聽巴維爾老哥給大家介紹介紹。」
巴維爾清清嗓子,對著幾十雙望過來的灰眼珠微微一笑:「弟兄們願意跟我出生入死,咱也不能不替弟兄們考慮。這次估計會玩出一場大風波,有家室的弟兄,今晚回去就趕緊收拾細軟,明天幫內會派人把你們的家人送出紅土城安頓下來,免得將來受牽連。」
布契諾激活了手下人的復仇因子,而獨眼龍則必須考慮周詳,給所有的黑幫分子吃一塊秤砣,叫他們鐵下心來共闖大禍。
「耶塔和詹魯人,都沾滿了我們的鮮血,咱們必須叫他們加倍償還!」獨眼龍掃視著半信半疑的眾人:「大家也不要著急,只要聽從我的佈置行事,我保證,耶塔和詹魯守將托爾,最多也只能活上五天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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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奧縱隊長,感謝你做的詳細介紹。你的忠勇,我們會永遠牢記在心的。時間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白天指揮了一場過程精彩,結果沮喪的大會戰,油燈下的丹西略有些疲倦。
為了更瞭解蒂奇斯的民族習性,丹西特地叫來提奧這個蒂奇斯人過來介紹情況。
提奧尚屬首次參與這種機要會議,面對三位上司六道銳利如刀的目光,他略略有些緊張,介紹本族情況時還下意識地搓著手,表情也有些不自然。提奧也不是很善於言辭,說話的條理性和邏輯性都有缺陷,而且很多情況下過分注重感性的細節描繪,缺少合理的概括。
不過,參會的其他三人是何等人物,他們邊聽邊想,剔除旁枝雜葉,保留主幹,將提奧零散、感性的語言組織起來,去掉無用部分,抽煉出重要內容,迅速在自己心中提綱挈領地勾勒出一幅蒂奇斯民族的全景圖來:
草原上除了被稱為「氈帳之民」的遊牧民族外,還有被稱為「林中之民」的狩獵民族,而蒂奇斯族則是狩獵民族的代表,也是他們之中最大的一個民族。
相對於放牧與農耕,狩獵是人類更早期、更原始的一種生存方式。遊牧民族也打獵,但畢竟只是一種補充,仍然以放牧的畜群為主要生存來源。狩獵民族也豢養一些動物,也採集森林裡的野菇、野果、山菌等充飢,但他們的主要生存方式還是圍獵,與森林中的野獸搏鬥,殺死它們,肚子才能填飽。鹿、狐、狼、熊、獐、野豬、貂等各種動物,都是他們捕殺的對象。
蒂奇斯人以漢諾大草原北部的迷霧森林為主要獵場。森林中的主要樹木有樺樹、楊樹、雪松和冷杉等。高大的樹木遮蔽的地面上生長著厚厚的苔蘚、鮮艷的杜鵑花和地衣之類的植物。
夏季,蒂奇斯人騎著獵馬,拿著獵刀和弓箭,帶著獵犬,在莽莽的原始森林裡追逐著獵物。冬季,他們腳上綁著雪鞋、套上滑板、手握木杖,在林海雪原中行走捕獵。他們用樺皮桶煮肉或者將肉曬成肉乾,坐在由樹幹、樺樹皮和獸皮搭蓋而成的簡易棚屋前享用美餐。棚屋易於拆卸搬遷,裡面的擺設也極其簡單。
特殊的狩獵生存方式,簡樸、貧苦而野蠻的生活,令森林中的蒂奇斯人與在草原上畜牧的遊牧民族相比,在民族習性、軍事政治方面也存在著非常大的區別。
首先,狩獵的蒂奇斯人比遊牧民族更加野蠻。森林世界的自然法則就是弱肉強食,並成為蒂奇斯等狩獵民族的行動指南。不管是獸與獸、還是人與獸,競爭搏鬥的結果都是強者勝、弱者敗,強者存、弱者亡,強者食、弱者被食。
這種早期的生存啟蒙教育導致蒂奇斯人仍保留了吃食戰俘等殘忍的傳統。當然隨著草原上文明的發展、各族交往的加深、獲得食物的手段增多,實際上蒂奇斯也在改變其食用戰俘的傳統,只是在一些災害年份,饑不果腹時才會以這種方式來補充食物來源。
其次,蒂奇斯人較遊牧民族更加貧窮。由於文明開化較晚,加上處於大草原的北部邊緣地區,故而該族很多商品交易必須通過近鄰的遊牧民族進行,商品交換還要經過一道盤剝。
由於打到的肉類等食物又難以較久地儲藏下來,當他們缺少食物的時候就不得不拿出打獵積攢下來的獸皮去交換牲畜,很難換到好的價錢,因而蒂奇斯人比草原上的遊牧民族的生活更苦更窮。
再次,由於原始森林裡常年不見天日,光線幽暗晦澀,人骸獸骨遍地,到處煙熏霉腐,在這樣一種一切籠罩在陰森朦朧之中的環境下,令人很容易產生神秘感,也導致了巫術的盛行。
雖然蒂奇斯也已經形成了世俗首領決策制,但巫師的地位要遠比其他民族更高一些。軍事行動、重大決議等,都要請巫師進行占卜,瞭解凶吉,而軍政首領們也非常尊重巫師的意見和建議。
從軍事方面來看,蒂奇斯人也有著非常鮮明的自身特點。
第一,狩獵的蒂奇斯人比其他民族要更加勇猛、更加善戰。狩獵民族的戰鬥力、戰鬥精神和戰鬥技巧等,是農耕民族、遊牧民族、航海民族無法比擬的,這是由其特殊生存方式所決定,是在迷霧森林這個天然演兵場裡訓練出來的。
當兇猛的野獸出現時,擁有家禽和莊稼的農民、擁有畜群的牧民、擁有金錢財物的商人、擁有知識的書生首先想到的是躲避或逃跑,只有獵人的第一反應,是勇敢地亮出獵刀迎上去。
與野獸肉搏的危險遠遠超出擺弄莊稼、放牧畜群和駕馭風帆。森林中的野獸是哺乳動物,具有僅次於人的智慧,某些身體部位的功能比人類還發達,與其周旋不僅需要物理意義上的力量,更講究精神上的力量,包括意志、勇氣、毅力和智慧。
與野獸相鬥也絕非蠻力相拼,而需鬥智鬥勇,設陷阱、向動物側翼及後面迂迴包抄,聲東擊西引誘動物進入伏擊圈四面合圍,向動物發起攻擊時講究隱蔽性、突然性和猛烈性。
第二,狩獵的蒂奇斯人比起其他的遊牧民族來說,更加注重團隊精神,組織紀律性明顯強於其他民族。牧業社會是十分鬆散的,基本上是個體作業,平時又不像農村那樣有許多群居的村落,牧民的帳篷幾乎都是分散在曠野上。季節的變化,牧業群體也像天空中飄蕩的白雲一樣,在草原上四處遷徙,尋找適合生存的水源和牧場。
可以說,整體而言,遊牧民族是一個有利則合,無利則分的,以部落或家族為基本單元構築起來的群體。只有出現了強有力的領袖人物、受到嚴重威脅,或者如這次南下聯攻一般,受到巨額財富的誘惑,大家才能集結起來共同作戰。
沃薩人在戈連與戈勃特父子的帶領下,正在努力增強本民族的組織性,提高內部凝聚力,但多年的傳統留下的巨大影響,可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狩獵的蒂奇斯人不同。對於兇猛動物和群體行動的動物,個人的力量是無能為力的,需要群體的協同一致、嚴密的組織性、紀律性和服從性,這造就了蒂奇斯人強烈的集體主義意識和團隊精神。這又是蒂奇斯人所特有的一個優點。
第三,狩獵的蒂奇斯人的另一個特點就是,疆域觀念相對遊牧民族要強。雖然蒂奇斯人每家每戶都在森林中游動捕獵,隨著獸群的移動而定期遷移,但這種遷移的範圍有限得多,基本上是圍繞北部的迷霧森林進行。迷霧森林可以說是他們生存的基礎,是天神賜給蒂奇斯人的禮物,絕不允許其他人涉足的。
作為一個民族的整體而言,他們的疆界觀念要強得多,不像遊牧民族那樣,滿世界尋找水源與牧場,往往整個部落、整個民族都在不停地進行著大範圍的遷徙。
狩獵的蒂奇斯人在迷霧森林的邊緣建有幾個木製堡壘,這在草原民族中是極其罕見的。即使主獵場因季節而發生變動,蒂奇斯人也會留下少數守衛看護這些地方,禁止其他部落和民族涉足。
就像野獸撒下尿液劃分捕食的勢力範圍一樣,狩獵民族會在自己的獵場外圍立下帶有本族標記的木樁、石碑等東西,他族人未經許可入內,就會被視為入侵,像獵物一樣遭受獵殺。
上述這些情況引致的軍事特點就是,蒂奇斯族的軍隊相對於其他遊牧民族的軍隊,機動性相對要弱一些,但盔甲防護力要高一些。
由於游動的範圍相對要小很多,故而蒂奇斯騎兵的長途奔襲能力差於遊牧民族,他們甚至還有相當部分騎兵繼承了過去戰爭時期的古老傳統,屬於馬上步兵,即騎馬抵達戰場後,再下馬步行作戰。同時,狩獵帶來了豐富的獸皮資源,令蒂奇斯騎兵的裝甲防護力優於自己在草原上的遊牧對手,屬於草原上的重甲騎兵,士兵們的單打獨鬥能力強於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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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個古怪的民族呢!」待到提奧離去後,面對著安多里爾和貝葉兩位心腹謀臣,丹西才悠悠地發出感慨:「對於送上門來的蒂奇斯首領摩盧能否作為狼狗候選人,你們是怎麼一個看法?」
此時,沒有其他因素的干擾,三人才能暢所欲言,會議議題迅速地轉向最核心部分。
貝葉說道:「我還是傾向於與鳩蠻人合作。沃薩的戈勃特不可能甘居人下,胡狼與呼蘭帝國的關係過於特殊,剩下第二集團中,鳩蠻最有實力,也是成功希望最大的一個民族。」
「當然,蒂奇斯人也不是不能考慮,就是天生的缺陷多了一些。作為草原幾個大族裡唯一的狩獵民族,蒂奇斯族是一個特點鮮明,優勢與劣勢都很突出的民族。蒂奇斯人在經濟能力和文明水平方面,處於很大的劣勢,這是他們最大的弱點。軍事上,除了相對弱一些的機動能力外,其他方面都處於強勢。但是,蠻族軍隊之所以厲害,正是因為其超強的機動能力,這是其靈魂所在。」
「從地理位置來看,蒂奇斯人也處於相當不利的地位。迷霧森林位於漢諾大草原北端,實際上是遠離核心區域的一塊邊緣地區。受森林資源的限制和北部的寒帶氣候影響,他們的人口增長不快,比其他民族要少。該族目前夾在兩個大族之間,南邊有草原上的第一大族沃薩,西有老牌強族,第二集團翹楚的鳩蠻。雖然兩族都沒有入侵森林,跟食人生番爭食的意圖,但蒂奇斯要往外擴張,就必須跟這兩個硬手做殊死的較量。」
「軍師大人,您看呢?」丹西聽完貝葉的意見,轉向了安多里爾。
「貝葉說的確實在理,不過我反倒認為,該族亦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安多里爾說出自己的不同意見:「蒂奇斯代表最凶狠的蠻力,倘若加上我們提供的財富與技術,兩相結合,該族陡然崛起,改變草原局勢也不無可能。」
「當然,選擇蒂奇斯也會有很多的難題需要我們去解決,但這些都並非無法克服。」老軍師繼續補充:「其一,我們要想辦法使他們離開森林,參與草原的爭霸。老是在那種邊緣地區折騰,他們將永遠也無法發展起來。森林裡的蒂奇斯人,即使在漢諾大草原也屬貧窮的民族,我們可以充分利用這一點,加大財富誘惑,激發起他們在這方面的動力。」
「其二,要給予他們足夠的援助,而且是軍備物資方面的援助。我們要與蒂奇斯人進行直接的優惠貿易,但這種貿易必須是易貨貿易,而且是用軍備物資換取他們手裡的獸皮等特產,增加他們的軍事而非經濟實力。至於金幣和奢侈品,就由他們憑借買來的武器向其他民族去搶取吧!如此方能令蒂奇斯人既具有發動對外戰爭的動力,又具有發動戰爭的能力。另外,蒂奇斯人在軍事上的弱點也並非壞事。倘若他們屢戰屢勝,在草原上越打越強,我們反而要小心提防了。」
「其三,蒂奇斯人衝出森林,必然與沃薩和鳩蠻兩族發生戰爭。在這次與遊牧聯軍對壘的大戰中,我們必須對沃薩或鳩蠻施加足夠程度的重創,削弱他們的軍事實力,為蒂奇斯人衝出森林創造一個合宜的外部環境。」
「其四,我們必須加強對摩盧的控制。不僅要用利益的枷鎖把他們捆綁為我們的盟友,還必須派出可靠的人員忠實轉達我方命令,並履行各項機密任務。」
「其五,蒂奇斯人的巫師系統勢力比較強大,又跟那個詭異的伊森有關,故而必須加以清除。消滅蒂奇斯巫師,也能大大減小該族進步發展的阻力。」
兩大謀士意見不一,各有道理,丹西也有些左右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