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難以重演的。狄龍在奧利維拉為如何政變提供了一個教科書式的完美範本,但是當紐卡爾和貝葉想在曼尼亞重演這一劇本的時候,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波折。
夕陽下,全城戒嚴的曼尼亞城,寧靜得令人有些窒息。街道上很少有什麼行人,除了持槍拿刀的士兵外,只有少數人在街頭懸掛綵燈,張貼歡迎王子殿下歸來和登基的橫幅。大部分市民都縮在屋裡,有人打聽消息,談論著兵臨城下的猛虎軍團和突然出現的朗裡奇王子,也有不少人拿著十字架做起了禱告,企求主的庇護,保護自己和家人的平安。
坎塔騎馬,在一隊親兵的護衛下,朝王宮的方向駛去。在這些親兵當中,就有喬裝打扮的佩羅和凱日蘭。
王宮除了宮內的侍衛隊外,在外面還有城防軍重重護衛,在這非常時期,紐伯裡自然不會鬆懈。軍隊的調度總得經過大將軍之手,而王宮外的部隊,坎塔派的是自己的忠實部將索司指揮。
雖然索司忠心不二,但由於事情性命關天,因此坎塔事先也沒有將自己的行動計劃告之對方。此次來就是準備臨時通知索司,讓其加入自己一方參與政變,倘若對方不從,坎塔也早有準備,那就是除掉他,讓凱日蘭和佩羅繼任索司的職位。
坎塔親自巡視,士兵們當然不敢阻攔,一行人暢通無阻地進入了指揮所中。不過,令他們驚奇的是,坐在裡邊的不是索司,而是佐米亞德。
「坎塔大將軍,歡迎您來視察。」佐米亞德奸笑著:「佩羅和凱日蘭將軍,怎麼當上了大將軍的親兵啦!」
「怎麼是你,佐米亞德,索司呢?」坎塔已經發覺了不對。
「我們剛剛換防。」
「沒有我的命令,怎能輕易換防!佐米亞德,我告訴你,現在我就要……」
「剝奪我的軍職,對不對,大將軍閣下。」佐米亞德一敲響指,室外湧進來大量持刃戰士。
「你們大概忘了誰是大將軍吧!」坎塔高舉起手裡的大將軍符印,傲然注視著逼上來的官兵:「誰敢亂來!?」
「亂來的是你吧,坎塔!」
坎塔一行人不由得錯愕地張開了嘴巴。人群分開,紐伯裡陰沉著臉走了過來:「可惜啊,坎塔,這麼多年了,你最後還是站錯了隊。一世英名啊,就這樣付諸流水嘍。」
知道事不可為,坎塔剛欲拔劍頑抗,身旁的佩羅已經搶先動手,將彎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原來是你!」坎塔惱恨地扔掉了手中的利劍。
「幹得好,佩羅大將軍,你沒有辜負我的期望。」紐伯裡從坎塔手裡奪過符印,遞給了佩羅:「去把紐卡爾及其黨羽一網打盡,保證明天朗裡奇王子殿下能夠安然登基!」
水流撞擊著船頭船舷,激起陣陣水花。凱魯站在前鋒戰艦的船頭上,雙手抱胸,夕陽映射下,高大的身軀在水面上拖出長長的陰影。
在先鋒艦的後面,是上百條運兵船,正在沿著淚河北上。
順利結束了閃北東部戰場的戰鬥後,作為安多里爾率領的十五萬前往死亡峽谷援軍的開路先鋒,凱魯帶著五萬精銳部隊先行北上,力求盡快與威達的軍隊匯合,以增強阻擊北部遊牧蠻族的力量。
淚河是閃特東北穿越陰風沼澤的一條中型河流。傳說當年的仙子們被惡龍驅趕被迫離開了仙子山脈的居所後,她們流下的眼淚就形成這條淚河。這條河流的河谷窄而深,河水湍而急,河裡泛著綠色的波浪,煞是陰森可怖,岸邊則長滿了過人高的茂密野生蘆葦叢。
由於淚河大部分河道是穿越幾乎為無人區的陰風沼澤,每當河水解凍,主河道和各處支流的蓬鬆的天然河壩多被沖毀,河水四處漫流,時間一長,兩岸的河灘擴展成了新的河床。而由於河水的漫溢和天然降雨的淤積,周邊的大片低窪地區排水不暢,形成了典型的亞寒帶沼澤地區——寬達數百里的陰風沼澤。
陰風沼澤裡陰濕寒冷,遍地泥濘淤塞,長滿濕地植被,蘆葦苔蘚叢生。這裡狼蟲出沒,蛇蠍蜿蜒,鷙禽漫天飛舞,蚊蠅嗡嗡成群。這裡到處遍佈著流沙、泥淵等陷坑,一不小心,泥沙之間就會產生空隙,把人吸進其沒頂深處。如此環境,非常不適合人類在此居住生存,而基本上也無人居住於此,放眼望去,千里荒無人煙。
當然,陰風沼澤也是阻隔遊牧騎兵南下的重要障礙,倘若死亡峽谷失守,欲南下侵掠的草原蠻族,也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或者沿陰風大道西取固原堡,或者沿淚河南下直撲亮月平原。
一般而言,在馬背上疾行如飛的草原騎兵,很難找齊足夠的船隻舟楫,因而他們多從陸路進攻,選擇西進繞道而非直接南下,幾年前戈勃特選擇的也是這條進攻路線。
太陽已經西沉入水,天邊雖說尚有一抹一帶的彩雲,但曠野裡和大河上空瀰漫著灰濛濛、黑沉沉的雲霧和蒸汽,夜幕正在迅速降落下來,隱於密林草叢深處的各種野獸的吼聲此起彼落,令人毛骨悚然。兩岸沒有一個行人,河上更無一艘漁船,只有這支載著大軍的船隊在急流中北進。
看著週遭荒涼蒼莽的景致,凱魯也不由得心生感慨,深深地舒了口氣。
「凱魯將軍,照現在的行進速度,明晨我軍將在疊瓦渡口登陸。從那沿陰風大道,再有兩天行程,我們就可以抵達死亡峽谷與威達將軍匯合了。」身旁的魯西爾掏出懷表,經過一番計算後說道。
自從科魯那城失陷,維塞斯被擒後,魯西爾就投降了猛虎軍團。因他熟悉地理環境,這一次更被任命為凱魯的副手,並負責為援軍先遣部隊指引道路。
「好啊!」想想馬上就能見到老夥計威達了,凱魯相當開懷:「巴爾博,把咱們的兩位飛天大將軍放出去吧!」
這一次北伐,威達與丹西一起主持西徵集團,凱魯與昆達跟著安多里爾主持東徵集團,弟兄們分成兩撥分別進攻一方。
丹西和安多里爾倒也罷了,剩下三個弟兄卻免不了有些互相競賽的味道在裡邊。尤其是當威達連下傑魯城、固原堡兩座堅城,而己方卻在科魯那城下靜坐無為的時候,凱魯和昆達都不免有些著急,要不是安多里爾死命扯著,他們早就會按捺不住地發起攻城血戰了。
不過後來的戰局卻又突然陡轉,安多里爾這邊連戰連捷,一舉拿下了整個維塞斯領地,生擒敵酋,而丹西這邊卻頓堅兵於曼尼亞城下,至今仍無消息傳來,雙方的水準高下立分,讓凱魯也覺得很有面子。
聽到凱魯發話,船尾的巴爾博打個呼哨,雙臂一振,立在他肩頭的金雕夫婦,展翅飛起,向北而去。
由於這兩位高空偵察尖兵在戰場情報搜集方面立下的巨大功勞,猛虎軍團的將士們都親匿地把它們稱為「飛天大將軍」。
望著兩隻金雕矯健的身影,凱魯滿心的歡喜,待明天威達看到這兩位空中使者,就應該知道自己即將來援了吧!
「哈啾!」此時正被好友凱魯記掛的威達,卻在燈下忍不住連打噴嚏。
「娘的,是誰在那想我呢?不會是丹西那個無情的傢伙吧!」威達一邊為自己的行為解嘲,一邊將本方棋盤上的護熊左移一步。
「將軍,這裡的氣候不比南方,晝熱夜涼,變化無常,您要不要加件衣服?」旁邊的提奧一邊動子一邊問道。
死亡峽谷臨近北部的寒冷草原,晝夜溫差很大,素來有「圍著火爐吃西瓜」的說法。
「沒事。」沉醉於廝殺的威達不以為意,招呼對面的羅格和上首的賈巴爾:「你倆別磨磨蹭蹭的,快點接著下啊!」
因為總覺得心事重重,仔細研究地圖和各種戰略戰例後,卻又找不到癥結所在,滿腦子一團漿糊的威達乾脆扔下了軍事資料,把提奧、羅格和賈巴爾叫來下棋散心。
威達他們下的棋既不是遠東象棋,又不是西大陸的戰棋,而是草原人愛玩的對陣棋。
不同於上述兩種象棋的是,草原上流行的對陣棋分為四方,對面的兩家聯手應對其他兩家。
每方有一個刻成塔形的指揮長官,配備二熊、二象、二馬、二鷹和八隻小獅子,置棋子於方格中間,以長官被吃或無路可逃為敗。雖然棋子的配置不盡相同,如沒有投石機這一兵種,各種棋子具體的走法也與遠東象棋和西大陸象棋有異,但很多的方面還是大同小異:如鷹橫行直撞,類似於遠東象棋的車和西大陸象棋的城堡;象走斜線,與西大陸戰棋相同,等等。
不過草原象棋最吸引人之處,在於它是四方參與,需要對面兩家的密切配合,共同對付另外兩家,攻守之間產生出無窮的變化,較東西大陸只有兩方對陣的象棋更為好玩,更為刺激。所以當提奧將這種遊戲引入威達軍中後,立刻受到了官兵們的關注和歡迎,閒來無事就湊足四人玩上一把。
「呵呵,威達將軍,下棋可不能著急喲!」賈巴爾笑著用飛鷹吃掉威達的一頭小獅子:「別的不敢說,論到下棋,我可是能夠跟由謝夫、格雷厄姆將軍大戰三百回合的,您的水準可還得多練練啊!」
既死了子,己方的長官又受到攻擊,威達也只好忍氣吞聲,將護熊移前,擋住對方飛鷹的進擊路線,但是對方奚落自己的棋藝,他怎麼著也要反擊一下:「賈巴爾,你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喜歡吹牛皮。象棋我承認玩的少,這草原棋更是剛學會。不過,你玩過一種傳自遠東的棋——圍棋嗎?圍棋的算計比這草原棋還要難多了。秦當年教我們下過,丹西、吳平還有安多里爾等人都很精通那玩意呢!我雖然比不上他們,但要說你,讓你九子也不成問題哩!」
提奧看到機會來臨,也將自己的鷹衝上來圍攻威達,而羅格看到友軍危機,也飛象過來救助。
賈巴爾顯然想好了後續進攻的招數,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運上來了一匹馬,一腳將威達的護熊踩掉:「呵呵,圍棋我聽說過,但還真沒有玩過,改日有空肯定要向將軍好好學學。不過威達將軍,所謂棋理相通,我要是學會後,也不見得就會比將軍差哩!」
以一敵二,又被連吃部下,威達的形勢岌岌可危,不得不再次氣呼呼地退讓,以躲避敵方的進攻鋒芒。
此時提奧的手,卻輕輕地拈起了威達棋盤上的指揮長官:「威達將軍,您光顧著跟賈巴爾將軍正面廝殺,卻忘了我這頭底線上埋伏的飛象了哩!」
威達扭頭一看,可不是嘛,剛才提奧移動飛鷹,看似與賈巴爾聯手進攻自己,實際上卻是將底線上一直未動的飛象的斜向攻擊路線露了出來,自己剛才這一退,正好被對方吃個正著。
威達一敗,羅格變成以一敵二。知道敗局已定,他抵抗了十來招後,也爽快地推子認輸:「再來一盤!」
威達卻像木頭一樣呆坐著,眼睛盯著棋盤出神,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怎麼了,威達將軍,不想復仇麼?」因勝利而意興盎然的賈巴爾對這種愉快的遊戲有些欲罷不能。
威達卻若有所悟,不再理睬賈巴爾的挑釁,起身從桌上抓起死亡峽谷的地圖,一動不動地盯著瞧。半晌,他才出聲道:「我算有點明白戈勃特的陰謀了!提奧,這附近有沒有地方能夠埋伏得下一支大軍呢?」
一隊騎兵舉著火把,在街上疾馳過去。瘦小的貝葉,穿著一副大得有些妨礙行動的軍人制服,悄悄地在街角探出頭來。
唉,貝葉不由得歎了口氣,不久前剛剛從固原堡僥倖逃脫,而今天,這樣的一幕又開始在都城曼尼亞重新上演。不知道這一次,自己是否能夠像上次那般幸運了。為什麼命運女神好像總是跟自己為難,自恃才高的貝葉,發現自己奮鬥了這麼多年,卻總是功敗垂成。
晚上出去辦事的貝葉,正準備回紐卡爾的府邸匯報,卻發現了情況緊急的信號。紐卡爾家的儲藏室點亮了燈盞,而按照與紐卡爾的事先約定,這是出現了內奸的信號。
貝葉已經無暇去思索,到底是哪方出了問題,是自己這邊還是坎塔那邊,如何逃出生天才是現在的第一要務。
所有國家,不論宗教信仰、社會制度、開明程度如何,叛國謀反都是第一大罪,閃特自然也不例外。精通政治和刑律的貝葉,只要想起謀反將遭受的刑罰,就會全身戰慄。
當然現在不是戰慄的時候,而知道今晚起事的貝葉,也有所準備,隨身的背囊裡放著這套軍人制服,萬一出事,可以故技重演。唯一的遺憾是,行動匆匆,事先自己沒有仔細檢查,衣服尺寸有些大了,跟自己體型很不相配。
由於城內戒嚴,行人很少,而且由於大搜捕行動,士兵眾多,在街道上來回巡邏,使得行動變得很困難。因為體貌特徵明顯,加上衣服太不合身,貝葉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盡量挑選燈光黯弱的小巷子走路。
成功地越過了幾個街區後,貝葉拐進了一條黑洞洞的小胡同。在黑暗的掩護下,他不由得鬆了口氣,盡力調勻呼吸,平抑亂跳的心律。
剛剛獲得一些安全感,走了一小段路,前面卻傳來馬蹄聲,有十幾個士兵舉著火把朝自己的方向走了過來。看來紐伯裡真是準備痛下狠手,要斬草除根,將身邊的威脅徹底剷除了。
貝葉強自保持鎮定,按照原定路線往前行進。看來寬大的軍服也有好處,身體的顫抖,在衣服的掩蓋下不易為人覺察。
還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自走路,貝葉的心又舒緩下來,聽著那些士兵們在邊巡邏邊嘲諷自己。
「那傢伙的軍服可真合身哪!」
「連小孩子都參軍打仗了,閃特男人都死絕了嗎?」
「胡說八道,小孩子會像他那樣長鬍子?」
「我看十有八九是個小賊,偷了套軍服出來招搖撞騙呢!」
「哈哈,哈哈……」
也許是剛才那句小賊的話激起了這隊士兵的頭目的疑心,他勒住了韁繩,朝著貝葉嚷道:「嘿,那位兵哥,請留步好嗎?」
貝葉知道若讓這些士兵抓去軍部對質,一切就會徹底暴露了,他哪敢回頭,撒腿就跑,巡邏隊自然也就緊追不捨。
人腿哪裡跑得過馬腿,更何況貝葉身小腿短了,他只能藉著民居的掩護,靠身形靈活逃避。轉了幾條巷子後,慌不擇路的他卻竄進了死胡同。前無逃路,後有追兵,打又打不過,萬念俱灰的貝葉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等死。他雙目一閉,聽到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慈愛的父,獨一的神,全能的主,請眷顧您可憐的羔羊吧,請您悅納我們的俯伏敬拜,悅納我們的感恩讚美……」
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一直在名利場裡摸爬打滾的貝葉,竟然也做起了禱告。只不知上帝見此情景,作何感想,熟悉貝葉脾性的人見此情景,又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