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 萬丈高樓平地起 第六節
    「謝毛軍門,謝大哥。WEnXUeMi。CoM」黃石把酒一飲而盡:「小弟也祝大哥前程遠大。更要祝毛大人建功立業,青史留名。」

    幫助多是因為同情,而同情來自理解,或者是來自共鳴,應該是這個道理吧?

    黃石搜刮心腸地想了幾個勵志的詩,可惜沒有很適合的,本來他是打算用以前的典故,這樣毛文龍理解起來不會有誤解,但是限於文學水平,他只好也剽竊一下後人的著作了。

    藉著酒意黃石喃喃念道:「丈夫只手把吳鉤,三千里外覓封侯。」

    見好就收,多餘的詩句不要拿出來畫蛇添足。這個詩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人臣完全可以用。沒有毛爺爺詩詞裡的王霸之氣,也就不會被人當反賊抓起來,黃石覺得毛爺爺的詩詞,一首也不能用,不然就會有性命之憂。

    黃石念完以後,毛文龍端著手裡的酒碗似乎呆住了,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盯著黃石看了兩眼。但也就是一瞬而已,毛文龍立刻放下了酒碗拍起手來:「好詩,正是男兒氣魄,是黃游擊寫的麼?」

    「不是,是末將以前聽別人念過的。」這個黃石可不敢胡吹。

    古文沒有標點,給文章斷句是一個文人的基本素養,而做詞賦詩則是高級技巧,兩者差不多相當於識字和寫博士論文的關係。一個斷句都不流暢的現代人,哪怕一口氣扯出再好、再多的詩詞,也肯定會被認為是抄的。

    就好比現代人看到一個不識字的人,手裡拿著再多的一流書法作品,也肯定知道不是他寫的,而只可能是偷來的。黃石前半輩子一直用標點符號,雖然在這個時代適應了幾年,但他斷句還是很生硬,所以也沒膽子去扯什麼詩詞。

    「噢,誰的詩,叫什麼名字?」

    黃石聳了聳肩:「末將也只是記得內容,名字早就忘了。」

    「原來如此,三千里外覓封侯,三千里外覓封侯。」毛文龍把這句詩反覆念了幾遍,他的理想就是封侯,不過這個志向他並沒有在軍中宣揚,此時整個東江只有黃石借助歷史知識看穿了他的內心。

    「黃游擊的理想是封侯麼?」毛文龍冷不丁地發話問黃石。

    「小子狂妄,讓毛將軍見笑了。」黃石大言不慚地認了下來。

    「原來黃游擊有這樣的志向啊,」毛文龍微笑了起來,這笑容裡充滿了友善,給人暖洋洋的感覺:「了不起!」

    這笑容讓黃石心中一喜,他字斟句酌地說道:「末將曾經是個乞丐,氣運不濟的時候靠給人算命餬口。」

    這兩句話出口以後,黃石注意到毛文龍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歷史上記載少年時代的毛文龍窮困潦倒,也是靠算命、要飯為生。

    「讓毛將軍見笑了,所謂算命就是騙一口飯吃而已。如果沒有算命的生意,小人就沿街乞討,饑一頓飽一頓,勉強不餓死,但是小人飢寒交迫的時候,也一直有著建功立業,封侯拜將的理想。」

    孔有得聽得哈哈大笑,而毛文龍則微笑著搖頭不已,右手無意識地用手指敲打著面前的桌面,他想起自己落魄的時候就對親戚口出大言:不封侯、不罷休。被親朋引為奇聞,譏笑得體無完膚,當時簡直被臊得要鑽到地裡面。

    黃石繼續說下去:「建奴叛亂,王化貞大人要人潛入建奴軍中作習作,眾人皆畏懼不敢前往,而小人雖然知道這任務九死一生,但是卻欣然領命,因為富貴險中求啊。」

    孔有德讚了一句:「兄弟果然好膽魄。」

    而毛文龍還是默不作聲,當年王化貞招募壯士出擊遼東,廣寧十幾萬將士都不敢去,毛文龍挑了不到二百士兵就出海三千里,奇襲鎮江,斬後金守將,復土四百里。這是大明第一次反擊勝利、第一次斬將、第一次獻俘闕下,更是第一次收復失地。毛文龍也是靠賭命一擊,才撈到了副總兵職務。

    黃石又幹了一大碗酒,打定了裝醉說酒話的主意:「眾人皆以為黃某忠義,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西平一戰,孫得功那賊讓我去送死,要是我真的忠義就應該一死報國家,但是黃石自問還沒有成就一番事業,說什麼也不肯死,所以一定要逃回廣寧,一定要拚死殺孫賊立功。黃某不怕別人說我怕死,但是黃石怕死得默默無聞。」

    「兄弟你醉了。」孔有德見黃石越說越不像話,就想來拉他。

    黃石甩開他繼續:「我要是真的忠義,旅順外一戰就應該和士兵同生共死,但是我自詡英雄,絕不肯白白去死!」

    這話讓孔有德也沉默下來,他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倒是毛文龍低低說了一句:「英雄本色,真英雄方能本色!」

    毛文龍此時想起了他在鎮江、龍川兩次化妝成小兵逃亡的經歷。兵敗之際毛文龍也是不肯死在陣前,而是想逃一條命繼續他收復遼地、封侯萌子的理想。

    「大人明鑒,」黃石向著毛文龍一抱拳,舌頭已經都喝得大了:「黃某自認為是堂堂大丈夫,而大丈夫豈能不名揚天下,豈能不封妻萌子?所以我不願意去山海關,那裡沒有機會名揚天下,不能封侯拜將。」

    「大丈夫自然是要名揚天下。」孔有德符合了一句,又端了一碗酒敬黃石:「兄弟我敬你。」

    黃石和孔有德兩個人最終都是喝得酩酊大醉,毛文龍卻再也沒有喝一碗。他讓親兵把兩個人扶出去休息,獨自一個人留在桌子前,又把張盤的信翻出來看了一遍,然後默默回憶和黃石在鎮江的初次見面。

    「和我很像的人,野心勃勃也很有本事,簡直就是二十年前的我啊,就是經歷也幾乎是我的翻版。這種的人是不該默默無聞的——就像我自己……」

    黃石現在的處境很尷尬,如果最終還是要灰溜溜地去山海關,那他就無法面對這一路追隨而來的忠誠部下,對軍人來說,損失再慘重都可以理解,但毫無意義的傷亡卻無法接受。

    毛文龍在心裡斟酌著利弊,王化貞的恩情是他畢生不忘的一件事情,為了替王化貞脫罪,歷史上毛文龍曾經六次上書,屢次想用自己的軍功保王化貞不死。

    「對我這種人來說,建功的機會才是恩情,孫得功給他一個女兒,卻要毀了他的前途。如果換做我遭遇到這種事兒,孫得功也不是恩人而是仇人了罷。晤,當年是王化貞大人拉了我一把,讓我出人頭地,現在我是不是也應該拉他一把呢?」

    (第六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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