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王朝 第四卷 第二百零五章 李家廷尉府
    李斯的家庭,如今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李家只有可憐巴巴的四口人——李斯、妻子、李由、李瞻。連只蒼蠅飛進家來,也能知道是來找誰的。現在的李家,已成了顯赫的廷尉府,人丁急劇膨脹,算上舍人、僕從、奴婢這些外圍人等,足有千餘口之多。而李斯的家屬,也就是他的女人和孩子們,人數也得到了迅速的壯大。

    今日實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對男人來說,這也就意味著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時候可不是這樣。對李斯來說,想要納新,也用不著吐故,拋棄糟糠之妻,從而背上一個始亂終棄的罵名。更何況,李斯的妻子,乃是李斯在這個世上最信任也最愧疚的人,拋棄她的念頭,他是從來也沒有動過。王寶釧十八年寒窯,苦等薛平貴,傳為千古佳話。李斯的妻子,為了李斯,也在上蔡獨守了十一年的空房,雖在時間上不能和王寶釧媲美,但其深情和癡心卻別無二致。

    妻子對他的不離不棄,讓李斯由衷的感激和驕傲。尤其是每當他想到,在未來的二十一世紀,愛情已淪為一種易消耗品,人們有耐心等待地鐵到站、等待比賽開球、等待股票上漲、等待房價下跌,卻再也無人願意為了一份虛無的堅貞,甘心守候離去的愛人,李斯對妻子便越發充滿敬意,越發倍感珍惜。

    妻子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但納妾乃是那個時代的慣例,李斯也不能免俗。李斯的小妾,數目可觀,面容更是可觀,個個皆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在李斯身上,正應了那句老話:娶妻娶德,納妾納色。

    對於李斯納妾,妻子倒也想得開,男人嘛,好比是茶壺,總不能只給它配一個茶杯吧。再說了,人一多,家裡也興旺熱鬧,否則,堂堂的廷尉府,卻冷冷清清,既配不上老爺的身份,也沒的壞了老爺的心情。就這樣,李斯妻妾成群,枝繁則葉茂,子女自然也漸漸多了起來。

    對姚賈的造訪,李斯顯然極其看重,特意讓家人都出來拜見敘禮。看著李斯這溫馨和睦的一大家子,嬌艷如花的妻妾,天真爛漫的孩子,姚賈忽然百感交集,幾欲垂淚。

    多年以來,姚賈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形近盲流。家,本應是世上最溫暖的地方,就連販夫走卒都能擁有一個,而他卻偏偏沒有。他何嘗不想安定下來,經營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看孩子吐口水,為妻妾畫柳眉?然而,他怎麼能安定得下來?他的前半生,終日來去奔波,遊說諸侯,無奈窮神附體,始終沒能治下半份產業。他可不想和那些販夫走卒一樣,「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心高氣傲的他,連獨善其身都還來不及,又哪裡敢構建家庭,既束縛自己,又拖累妻子?

    姚賈壓抑著對家的嚮往,孑然一身地與世界對抗,而這也讓他一直處於麻木的亞快樂狀態。當他出入六國宮殿,他不快樂。當他揖讓人主之前,他不快樂。當他揮金如土,他不快樂。當他頤指氣使,他不快樂。他也曾大惑不解,難道,他已經喪失了快樂的功能?

    直到今天,姚賈看到了李斯和他的家庭,看到了李斯那微微發胖的身軀,也看到了李斯的平和淡定,他這才明白過來。他想要有個家,他需要有個家。他感受到了一種飢渴,一種召喚。可是,他的家在哪裡?奧德修斯在他的神奇之旅中,戰勝了各種艱辛危難。而當奧德修斯漂泊絕望之時,是什麼支撐他不曾倒下?是對家的信念,是對家的熱愛。而他姚賈呢,他的家在哪裡?他旅程的方向在哪裡?這麼多年,他就像是偉大的beatles在歌曲《nowhereman》裡唱道的那樣:

    He『sarealnowhereMan,

    SittinginhisNowhereLand,

    Makingallhisnowhereplans

    fornobody.

    Doesn『thaveapointofview,

    Knowsnotwherehe『sgoingto……

    姚賈羨慕甚至妒忌李斯。李斯只比他大四歲而已,然而,所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至少在「齊家」上,李斯已經大大地領先於他,甚至是遠遠地將他甩在身後。即便天崩地裂,李斯也還有家這個港灣,可他姚賈呢?從不曾有人在清晨為他束髮,從不曾有人在深夜為他留門,也從不曾有人在他沮喪時安慰他,從不曾有人在他得意時分享他。他永在黑暗的曠野之中,兩條腿,一個人。

    是的,他過著殘缺的人生,而這究竟該怪罪於誰?他是一直堅信自己必將大富大貴的,在他的意識裡,也只有到那時,他才應該安定下來,許妻子以幸福,給孩子以未來。而他四處遊說,謀求利祿,正是在為那個將來的家添磚加瓦。他也知道,別人對他這樣的遊說之士的評價,說他不忠不義,唯利是圖,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可是,那些高貴的批評家們,有哪一個體會過家徒四壁的淒涼,又有哪一個品嚐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滋味?孟子有雲,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他作為一個典型的無產者,憑什麼要求他有恆心?況且,他並非視忠義為無物,他其實也不願意被人戳著脊樑骨罵他沒品位沒格局,可是六國國君,從來都將他當臨時工對待,給著微薄的(當然是相對姚賈認為自己理應得到的而言)俸祿。他憑什麼忠?他憑什麼義?又要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豈有這樣的道理!

    而這次,他被趙國驅逐出境,他好不容易積攢的財富,都被趙王無情地全部藉沒。他破產了,他是一個窮光蛋,again!當他從趙國進入函谷關,秦國的官吏要他申報隨身財物,以便徵稅之時,他只能像王爾德那樣,指了指自己的頭,解嘲地說道,除了我的天才,再無他物可以申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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