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的出現,讓現場緊繃的氣氛突然變得溫情。眾人紛紛向嬴政道賀,沉悶已久的大殿之內,一時間有說有笑起來。據說,演技再高的演員,也害怕和孩子演對手戲。因為孩子就像魔鬼,太容易搶戲。這不,扶蘇小朋友就那麼傻乎乎地躺著,姿勢談不上優美,演技也無流派可言,而且一句台詞也沒有,可大家的注意力卻還是一下子就全被他吸引了過去。曾一直處在眾人關注中心的華陽太后,這時也不免覺出些落寞來,而她的牙齒,也越發疼痛得厲害。
嬴政自然不會忘記華陽太后的存在,他知道,華陽太后還是今天的主角。嬴政將扶蘇抱給華陽太后,道:「請太后給小兒賜福。」
華陽太后有些猶豫,但終於還是接過扶蘇。眾人的目光重又回到華陽太后身上。扶蘇這個才出娘胎的嬰兒,會不會有著成人也不具備的力量,可以改變華陽太后的頑固立場?
華陽太后抱著扶蘇,貼身傳來一陣柔軟和熱度。她知道,就算她再想成蟜,怕也是不能成功了。即便嬴政立即暴斃在她眼前,秦王之位,也輪不到成蟜來坐,而是要傳給自己懷中這個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小毛胎。扶蘇給嬴政的獲勝添加了最後一個籌碼,也宣告了成蟜在王位之爭中的徹底出局。
華陽太后再去看向扶蘇,但見扶蘇雖剛出生,卻也不哭,兩隻大眼睛怔怔地望著她,就無聲地笑,嘴巴張得老大,裡面一顆牙齒也還沒有。華陽太后一生沒有過孩子,忽然如此近距離地接觸一個嬰兒,居然有些衝動地想哭。小毛胎,你多好啊,你就不會牙疼,因為你根本沒有牙齒。咦呀,你還在笑,你憑什麼認為自己就如此無敵?
在華陽太后和扶蘇之間,彷彿已建立了奇妙的聯繫。她體內的某種情感被瞬間喚醒,不同於和成蟜之間的男女之情,而是更為溫柔無私的母性。
扶蘇看了一會兒華陽太后,大概是倦了,於是旁若無人地打了個呵欠,然後連個招呼也不打,就十分無恥地把眼睛閉上。華陽太后又愛又憐,恨不得再把扶蘇的眼睛扒開。她終於沒能下得了手,而是輕撫扶蘇之頂,目光安詳,歎道:「真吾嬴氏兒也。」
真吾嬴氏兒也,加起來共是六個字,卻讓眾人聽得又驚又喜、如蒙大赦。華陽太后終於以扶蘇為媒介,婉轉地表了態。扶蘇是嬴氏兒,嬴政作為扶蘇的老爸,自然也必是嬴氏無疑了。這短短的六個字,正式給嬴政的身份之爭劃上了句號,同時也掃去了籠罩在帝國天空上的陰霾。這短短的六個字,將嬴政送上天堂,同時也將成蟜逐入地獄。
華陽太后忽然起了一念,又道:「老婦欲育此兒於宮中。未知吾王之意如何?」
看見華陽太后對自己的稱呼都改了,嬴政激動都來不及,哪有不許之理,道:「蒙太后垂愛,小子之幸也。」至於扶蘇的生母,將會對他這個決定作何感想,他是全然顧不上了。
李斯知道自己的工作已經完成。接下來,就是他們嬴氏的家事,和他這個外人沒有關係了。李斯於是乖覺地退下。李斯退出思德宮,在門口守望已久的王綰連忙迎上,神情急迫地詢問宮內情形。李斯見王綰滿頭大汗,舉止失措,於是一笑,安慰他宮內一切安好。王綰這才喜笑顏開,連忙擦汗,道,大王入宮前,曾說如兩個時辰無人出報平安,則許吾率大軍衝入,格殺勿論。還好李兄出來了。不然,殺戮宗室,王綰心實不忍也。聞得嬴政尚留有如此決絕的後手,李斯也是心裡不禁發毛。
思德宮內,嬴政再請華陽太后道:「請太后降旨,申明長安君叛國之罪,以誅反賊,以安百姓。」
華陽太后冷笑道:「吾王何望之奢也!老婦尚欲見祖宗於地下!長安君之事,何須老婦居間,吾王自為之可以。」
只要華陽太后不反對,嬴政便已算是取得完勝。接下來的事情易辦得很。嬴政作為嬴氏子裔的身份,得到確認並載入宗室決議,封入金滕之中。今後敢再議論此事者,死罪。
嬴政退出思德宮,又問李斯:「劉媼之事,何不先告寡人?」
李斯道:「臣罪該萬死。臣不敢告吾王者,以吾王若有知在先,恐不能情動於中,真性流露,而太后及宗室也不能信吾王也。」
嬴政以為李斯用心良苦,體察上意,於是稱善。
是夜,華陽太后有夢。她夢見自己疼痛的牙齒掉了下來。雖然口腔內的空虛讓她恍惚迷離,難以適應,但從好的方面來看,畢竟是不痛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