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悄然逝去,李斯心中的惶恐也日甚一日。他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他的耐心早在荀卿門下讀書的時候便已用盡。閒適而平淡的日子讓他感到窒息,感到背叛了自己。屈原曾有感慨:老冉冉其將至也,恐修名之不立。李斯的恐懼卻更為迫切,他擔心明天自己就會死去,或者明天地球就會毀滅,而他,卻和自己的夢想依舊隔著難以企及的距離。
也許,只有在夢中,他才能找到些許安慰。他時常夢見美麗的妻子,既像母親,又彷彿女兒,用她獨有的纏綿和溫柔,使他感激於自己的並不孤單。她依偎在他的懷中,無論他在天涯還是海角,成功還是失敗,她都會不離不棄地跟著他,相信他,依賴他,崇拜他。一個甘願用一生等待的女人,在男人心中是一種何等唯美而沉醉的象徵。每當李斯疲憊、厭倦、準備向生活投降時,他都能看到妻子那雙明亮而信賴的眼睛。他不能放棄。他必須努力。她配得上世間一切最美好的事物,而他做為她的丈夫,必須要為她去爭取,死而不惜。
兒子們該又長高了吧。那隻老黃狗還活著嗎?我不在的時候,這兩個壞小子會不會背著母親,偷偷到東門外追逐野兔呢?
呂不韋曾經邀李斯一道參與編寫《呂氏春秋》,卻被李斯斷然拒絕。李斯的理由是:文章本小技,於道未為尊。話雖如此,然而,李斯的內心深處何嘗不想著書立說。但他無法去作。他知道,他最好的朋友韓非正在著書,他相信那必是一部不朽的大書。即使他著書,也是注定不能超越韓非的。就像李白的感歎:「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灝題詩在上頭。」所以,李斯不想做無用功,不想在不屬於他的領域徒耗精力。
李斯拒絕編寫《呂氏春秋》,讓呂不韋很是不快。此後,每當李斯向他請求授事任命時,他都虛與委蛇地應付過去。哎呀,李斯,君之才華蓋世,可委屈不得。且再多等待數日。本相不予君委任則已,一委任必是高官要津,包君滿意。
政治家的承諾就如同女人的誓言,你如相信你就是傻瓜。當你日後因為曾把這些話當真而後悔莫及之時,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因為你自願放棄了不相信的權力。
北宋的蘇東坡先生,21歲就高中榜眼,風頭一時無兩,仕途不可限量。然而,他的性格太浪漫,太天真,太偏重感情。能寫出「十年生死兩茫茫之句」的人,絕不是一個適合做官的人。在蘇東坡的一生中,聽過眾多政治家對他的承諾,然而卻無一成真。譬如:宋仁宗在得到蘇東坡和他弟弟蘇轍後,喜曰:「吾為子孫得兩宰相。」歐陽修在讀過蘇東坡的文章後,驚呼:「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結果呢?東坡兄一生仕途坎坷、鬱鬱不能得志。東坡兄在其晚年,回顧自己的一生,歎道:我一生有三不如人,下棋不如人,喝酒不如人,做官不如人。這最後一個不如人,最為他看重,也最令他心有不甘。
李斯和東坡兄不一樣,他天生就是做官的料。他自然不會眼巴巴地乾等著,他無時無刻不在主動地挖掘著機會。李斯深知:在商場上,沒有善意,沒有惡意,只有生意。在官場上,沒有比較級,沒有最高級,只有上下級。
古往今來的官場,均可比擬為一根竹竿,分成若干節。一個人的偉大事業,就是爬上比他自己的階級更高的階級去,而上面的那個階級,則會利用一切力量阻止他爬上去。李斯沒有看錯,呂不韋始終對他留著一手。別看呂不韋話說得冠冕堂皇,心中卻早就有了絕不任用李斯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