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芳在抽屜裡留了鑰匙,我和小琴打開她的房間,裡面果然早已搬得乾乾淨淨,只留下床和衣櫃,還有一個電視機,床上放著一張紙條,還是那五個字:對不起,許嵐。
我讓小琴在這呆著,好好休息幾天,回頭給她安排事務,就走下樓,回到呂紋車裡。
呂紋正在關手機,看來剛接了個電話,抬頭看看我,苦笑道:「顧騰飛走了,黎芳應該也走了吧?」
我說:「是的,都走了,沒啥大損失,她把兩個熔爐還給我了。」
呂紋說:「他們很聰明,隨機應變,果斷利落,是辦大事的人。」
我往後放下車椅,只覺全身疲累,閉上眼無力地說:「走吧,迴環山。」
呂紋說:「別回去了,在杭州住幾天吧,你該放鬆心情。」
我喃喃說:「最好的放鬆方式就是砸礦石。」
白筠從後面探過頭來,在我耳邊柔聲說:「阿嵐,你不要這樣,這種事誰也預料不到,幸好嵐玉公司還在,只要以後你好好幹,一定能幹出一番大事業。」
你知道什麼,現在我最煩的就是「大事業」這三個字。唉……黎芳棄我而去,丟棄的不僅僅是我們的友情,還有我的信心,因為我一直自認為我在從事一番大事業,我有無比美好的前途,可是黎芳給我狠狠一擊,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原來我從事的不是什麼大事業,只是小打小鬧罷了,根本不值一提……
我睜開眼,轉頭看見白筠關切的神情,不禁長歎道:「白姐,你有所不知,我現在沒想幹一番大事業,我想的是……我究竟能幹點什麼?我他媽根本什麼都不會……」
呂紋沉下臉,想說什麼又忍住不說,冷哼一聲,發動車子開了出去。
「去環山,別去你家。」我說一句,就閉上了眼。
渾渾噩噩坐了一個多小時,我睜開眼看去,已經來到環山,但不是我們礦廠,而是在一條江邊停下,這條江名叫「壺源溪」,是富春江支流,環山老百姓的母親河。我坐直身子放眼看去,喃喃道:「真漂亮。」
呂紋冷冷地說:「許嵐,我不喜歡你這樣,你給我馬上調整狀態,不許萎靡不堪!」
靠!老娘們控制欲還挺強,連老子的情緒也要控制,老子不鳥你!
我打開車門走下去,在江邊坐下,點起煙使勁地抽。
呂紋和白筠跟了下來,呂紋氣道:「許嵐!你有沒聽見我的話?我不許你這樣!」
我懶洋洋地說,「那你要我怎樣?我還能怎樣啊?」
呂紋兩眼一瞪,說:「我要你振作起來!我要你做一個精明能幹的人!我要你越來越出色、越來越成功!這難道不對嗎?我都是為了你好!」
「是啊,」我說,「在你的改造之下越來越出色、越來越成功,你就很有成就感了,是不是?」
呂紋一愣,隨即大怒,喝道:「許嵐,你這話什麼意思?我辛辛苦苦幫你難道還是害了你?你這個人粗枝大葉糊里糊塗,沒我看著你能做什麼?你連自己的公司有沒有註冊都不知道,你說你是不是糊塗透頂?這次要不是人家良心發現放你一馬,你就一無所有了!」
「操他媽的!」我一把扔了煙頭,霍然起立道:「你以為人家良心發現很容易?你以為人家都是你這種冷血動物?我告訴你,要不是老許我真誠待人,人家就不會良心發現!要是換成你,人家早把你滅得翻不了身!」
呂紋氣得渾身發顫,看看白筠,指著我說:「白姐你聽聽,你聽聽他說的話,我一心一意對他,他反而這樣說我!我讓他以後學精明,他居然說我是冷血動物!你見過這種人嗎?」
白筠忙勸道:「好了好了,現在什麼事都沒發生,你們別吵,坐下來好好商量。」
呂紋也是強勢慣了,在外頭每個男的都圍著她團團轉,近來卻老是遷就我,估計心裡早有不爽,這會兒索性就發作起來,指著我說:「許嵐,我呂紋這輩子從來沒對一個男人這麼好過,我一心想塑造你,把你變成最優秀的人,為此還多番勉強自己對你擺好臉,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省省吧你就,」我腦子裡一根筋也繃上了,這會兒就沒想緩和氣氛,直愣愣地說,「老子是朽木,你就是魯班再世也雕不好,還是塑造別人去吧。」
呂紋兩眼冒火死盯著我,緩緩說:「許嵐,你以為你離開我就能活下去?你別忘了,你現在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一旦我拋棄你,你今後休想過上好日子!」
我勃然大怒,喝道:「你說什麼?!」
白筠連忙制止我們,瞪了呂紋一眼,說:「紋紋,你這是什麼話?快住嘴!」
呂紋這人火氣也大,根本壓不住,衝著我大聲道:「你不服氣是不是?你倒是給我說說看,你現在哪一樣東西不是我給你的?你離開我能做成什麼?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就是不想被我控制,你隨時都在變著法子給我添亂,我怪過你嗎?哪一次亂子不是我幫你擺平的?你自己偷偷摸摸開個公司還開成這樣,你說你有什麼能耐?我對你這麼好是你的福分,我想改造你也是為了你的將來、我們的將來,你現在這副樣子算什麼?你對得起我嗎?」
操他娘的……媽了個逼的……奶奶個雄的……狗戳驢日豬養的……!!!
「呂紋,」我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說,「你把我當成什麼?你以為許嵐是你呂紋什麼人?小白臉是不是?午夜牛郎是不是?跟班奴才是不是?你有種給我說清楚,我他媽到底是你什麼人?!」
我說話雖不響亮,可臉上的怒火已經溢於言表,呂紋身子一縮,略顯懼意,但隨即又硬了起來,喝道:「你這時候跟我玩什麼自尊?我說的有哪句不對?你離開我確實什麼也做不好,為什麼就不能聽我指揮?你認識我以後生活改善了多少你自己也知道,雖然你也付出你的辛勞,可這個機會總是我給你的,我為什麼不給別人偏偏給你?我為什麼要在你這兒受氣還急巴巴地幫你收拾爛攤子?你仔細想想,這都是因為什麼?!」
我緩緩地說:「你就想說我離不開你,沒了你我一天也活不下去,是不是?我必須服從你的指揮,必須給你當牛做馬,否則你就找別人去,是不是?」
呂紋胸口劇烈起伏,急促喘著氣,隨後眼裡流下淚來,緩緩地說:「如果你不服氣,你這就走,有種的你就走,我不會留你,我要你吃足苦頭再回來求我,我要你明白一個道理,沒有我呂紋,你許嵐永遠過不上一天好日子,這個世上只有我呂紋才是你許嵐唯一的依靠。」
聽你一次,老子走人。
我轉身離開。
「阿嵐,阿嵐你停下,紋紋說的是氣話,你別在意。阿嵐啊……」白筠在後面大叫,隨後又對呂紋說,「紋紋!你怎麼能這樣?快把他留住啊!」
呂紋嘶聲大哭道:「讓他走!讓他走!有本事就不要回來!走——!」
我走,我走,我他媽不走就是你孫子!
不開礦可以,不煉銅可以,不開公司可以,都沒關係,老子擺地攤去!
我昂首挺胸大踏步往山裡走去,我還要去交代後事。他媽的!誰叫老子牽掛這麼多,連走也走不瀟灑!
我看見天空中的雲朵在翻騰,我看見壺源溪的江水在流淌,我看見油菜花的橙黃在浮動,我看見鳥兒的翅膀在揮舞,天空海闊,自由自在——
「啊喲!」我大叫一聲。
路邊一塊石頭絆我一腳,險些跌個嘴啃泥。
靠!連石頭都這麼勢利,連石頭都嘲笑老子!
操他媽的!老子走給你看!
老子走給你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