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公司每一個兄弟姐妹——主要是姐妹——熱情擁抱後,我收拾東西,帶著一絲睥睨天下的冷笑,揚起高挺噌亮的額頭,一往無前、義無反顧、無可阻擋、披荊斬棘地向外面的世界走去。
海闊天空,無邊無垠,任我翱翔,何其快哉!哈哈哈哈哈……
——可惜外面是嘈雜的街道,車水馬龍,空氣中瀰漫著廢氣的味道,還有汗水和人肉的味道。
奶奶的,明入十五萬、暗入十萬的年收入啊,就這麼沒了!
老子又成了失業青年,沒機會花天酒地了、沒機會開房打炮了、沒機會貪污巨款了……
嗚嗚嗚,老子其實不想走……
靠!一個大男人不能這麼沒出息,要向前看,十五萬的工作沒了,還有二十萬的,再不行就去擺地攤,憑老子一張巧嘴,怎麼也不至於餓死。
老許,振作起來,氣死那幫王八蛋!
……問題是,老子現在該去哪兒?
回家吧,不想和老婆慪氣;回父母家吧,才剛出來就回去,老媽一定東猜西想;去找失業陣線盟友阿瓊吧,這丫頭最近忙著相親,不能壞她好事;去找世上最後一個處女清清吧,人家有正經工作,向來乖巧聽話,不能打擾她;去找那幫狐朋狗友吧……老子沒心情。
想來想去,只好打車去丈母娘家。
敲開門,丈母娘見我捧著紙板盒,頓時笑了:「又失業了吧。」
知我者楚玉也。我笑道:「這份工時間不短,差不多浪費我兩年青春,也該換個環境了。」
丈母娘幫我把東西放好,笑道:「少來,一定是貪污公款被檢舉揭發了,對不對?」
知我者楚玉也!我東拉西扯道:「玉姐,我們認識也有六年了吧,你一共見我失業過幾次?」
丈母娘笑道:「哪裡數得清?反正每次失業你第一個找的肯定是我,別人你也不敢見,就怕沒面子。」
嗚嗚嗚,知我者楚玉也……我一把抱住丈母娘,哽咽道:「玉姐,明天你陪我去人才市場吧,三十一歲的人還去那兒找工,我這難為情啊……」
丈母娘對我就是好,換成別人敢碰她一下,她早一巴掌搧過去了,這會兒明知我揩她的油也不介意,還溫柔地拍拍我的頭,說:「別找工作了,跟我開店去吧。我那鋪子租金快到期了,我不和他們續簽,跟你合夥做生意。這樣我們兩個都有事做,日子也充實。」
我搖頭說:「這不行,鋪子年租金三十六萬,明年就能漲到四十萬,我們兩個做生意還未必賺得到四十萬。」
丈母娘說:「規劃下來了,明年年底龍翔橋全部拆遷,反正遲早也要收回去,不如自己開店過把癮。等拿到補償費,我們再玩一次大的,好好做點事業。」
嗯,本來呢這是很理想的,但是呢我作為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吃軟飯,所以呢這個提議不通過。
我說:「玉姐,我還是去找個工作再說,這一年你什麼也別幹,就去調查市場,等我撈到……不是!賺到一筆錢,後年我們再合夥幹大事。」
丈母娘輕歎一聲,苦笑道:「這樣一來,我們五年前的宏偉計劃又要推後一年多了。」
煩瑣歸煩瑣,我還得把陳年老事囉嗦一遍。話說1999年的正月,杭州下了第一場雪,我去上新年第一天班,平生第一次被炒了魷魚,你要問為什麼?無非也就是買材料多報了五千塊錢、差旅費填了四千八、每天上班打呼嚕、對公司小妹進行口頭性騷擾、和老總小秘越來越粘乎等雞毛蒜皮的小事。那陣子我年輕啊,偶爾偷雞摸狗一下也很正常,那叫貪玩圖新鮮,公司老總偏偏說我行為不端,硬是把我炒了。
我失業又不敢跟老爸老媽說,只好每天上街閒逛,騙他們說我去上班。湊巧我幾個哥們也失業在家,一幫人成了街頭小痞子,今天泡小太妹、明天打群架、後天又去泡小太妹、大後天又去打群架,反正除了吸毒什麼事都幹。其實我和哥幾個都是正經人家的娃,出去混就是為了好玩,回到家個個都是乖孩子。他媽的,要不是好工作都讓有背景的王八蛋給佔了,我們幾個又不是什麼大本碩士搶手貨,誰不想好好工作!
楚玉那時在杭州武林路開小店,賣掛件飾品,那時她出租龍翔橋鋪子年入二十多萬,生活富足,也不用心經營生意,只想做點事。嘿嘿,說得難聽點,那時我其實是想泡富姐,好少奮鬥二十年,見楚玉老是一人在店裡發呆,長得又如花似玉,心裡面就起了邪念,幾乎天天往她店裡鑽。不做別的,就用我一張嘴、一條如簧巧舌逗她笑。開始她不理我,但開店的不能趕人走,也拿我沒辦法,後來我磨洋工磨了兩個多月,兩人就慢慢熟了。
楚玉和我一結識就停不下來了,兩人特別投緣,什麼都能說一塊兒去,後來她把我當成忘年之交,我也忘了當初的邪念,一本正經和她交朋友。這事兒換成現在的我絕對幹不來,那時心思還純,跟個江湖客似的,以為交了個俠女朋友,心裡頭別提有多熱乎。楚玉這人就是這樣,平時冷得像塊冰,誰也別想靠近,尤其對男人特別警惕,可一旦把你當成朋友,她就掏出心窩子來對你。我很幸運,做了她的朋友,也很不幸,因為從此以後我只能YY,啥過界事兒也不敢做,成天帶個絕色美女在外轉悠,卻只是個哥們。
後來楚玉通過一個常去她店裡買東西的富婆介紹,讓我去富婆老公公司裡做平面設計,三個月後我把老闆炒了,不為別的,就想嘗嘗炒老闆的滋味。楚玉也不生氣,繼續幫我聯繫,亂七八糟找了很多人,我一個也沒去。那時候人小心胸大,一心想做老闆,讓楚玉知道我的本事,就和兩個哥們偷偷做了件違法的事,其實也正常,就是股票私募。我一個哥們老爸是千萬富翁,一個哥們學金融,有錢也有技術,只差一個出門拉業務的——其實就是耍嘴皮子募集資金的,我就和他們干了。三人一共出資五十萬,註冊了一家小公司,我那有錢哥們往裡面墊錢——就是給人看我們有錢、不是皮包公司,另一個哥們進行專業操作,買股賣股,我就成天托關係找款爺,往裡面拚命拉錢。
我借了父母五萬塊和楚玉十萬塊,共十五萬,算百分之三十股份。半年下來,別說還真好,我們的資金翻到一百五十萬,主要是給有錢人賺錢抽取佣金,這一來我就有了四十五萬。不料後來局勢不妙,我的錢又縮水到四十萬。一次無意中讓楚玉知道我在玩股票,被她狠狠罵了一頓,要我立即退出,否則朋友也沒的做。她就這樣,從來不信炒來炒去的東西,只喜歡腳踏實地。我這人也容易滿足,有四十萬已樂開了花,於是退出那家公司,還父母和楚玉十五萬,懷裡揣了二十五萬,整天樂滋滋的,還給楚玉買了件大禮物,是一根一萬多的黃金手鏈,我這人沒什麼品味,只知道金閃閃沉甸甸的顯得貴氣,現在看來其實土得要死,連農村大媽也未必願意戴。可楚玉直到今天還戴在手上。
直到2001年,事實證明楚玉對我的勸告有多明智,中國股市迎來股災,不知多少股民一生的心血被套進深淵,我那兩個哥們虧得精光,一個靠老爸逃過一劫,一個還不出親戚朋友的錢,只好去了北京,從此消失無蹤。只有老子倖免於難,感謝老天!感謝父母!感謝楚玉!老子至少還有二十多萬。
我去找了個工作,是一家建材公司的業務員,年薪三萬來塊,可是天天跟老闆打交道,瞅著誰都比我有錢,我又不平衡了,想自己開一家建材店,結果還是沒逃出楚玉的勸阻,她說這東西成本太大、拖款太厲害,我玩不起。後來見我特鬱悶,她冥思苦想三天,給我定了一條五年大計,說再工作五年,存些資本,她也存夠錢,五年後和我一起幹大事。我答應下來,就有了這個長遠計劃。
要不是後來楚月大學畢業回杭州,指不定現在是怎麼個情況。
老子何其幸運,認識了楚玉這樣的女人!老子又何其不幸,娶了楚玉的女兒做老婆!
這他媽的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