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醫鬼墓 第二部 5古玩行高手司徒開(下)
    「一個連小孩子都不能輕敵的江湖——」我淡淡地苦笑。

    關伯跟著壓低嗓音:「小哥,你要陪葉小姐出去?要不要我幫手?」

    我搖搖頭,多事之秋,關伯的躁進絕不是好事。

    關伯略微有些失望:「小哥,你說,偷走石板畫的會是誰?如果能肯定不是方小姐的話,我想把以前用過的機關暗器再拿出來晾晾,或許應該給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賊們一點教訓,好不好?」

    他的臉上驀的現出一絲淡淡的惆悵,那是只屬於戀愛中的年輕男女才有的表情。

    「關伯,過去的事,別再想了……」我拍拍他的胳膊。

    五十年前,關伯鮮衣怒馬闖蕩江湖,曾是江北最有名的天才俠少之一,遇到了一生中最愛的女人,但卻因為某個意外,與那個女人永別,這已經成了他生命裡最深刻的痛楚。

    「『神工鬼斧、妙手班門』,那些歲月,倏忽之間竟過了五十年了。小哥,五十年前,我們也像你與方小姐一樣年輕瀟灑、快意恩仇過,所以,事事用心,該進取時千萬不可錯過,對不對?」

    他愛過的女人,就是江湖上以暗器機關著稱的「妙手班門」大小姐班蘭亭,至今儲藏室的一個隱秘暗格裡,還藏著當年班大小姐馳譽江湖的暗器「相思鉤」。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沒有酒,關伯的話裡卻多了三分醺醺醉意。感情上的傷,是人生至死不能泯滅的創痛,發生在誰身上都是一樣。

    今晚的餐桌上,那瓶茅台酒並沒有啟封,如果是因為我的終身大事,才令關伯如此感慨,我會深感抱歉。

    「小哥,我在江湖上飄泊了五十年,方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得清。聽我一句勸,這麼好的女孩子,千萬別錯過,否則到老了一定追悔莫及。」關伯扳住我的肩膀,蒼老的雙眼裡,彷彿有潮濕的水光在迷濛閃動著。

    我黯然一笑:「關伯,我知道,你自己多保重。」

    做為一個隔了近五十歲的晚輩,再動聽的勸慰,關伯都不一定能聽得下去,除非班大小姐能死而復生。

    我緩步下樓,被關伯眼裡情真意摯的關切弄得心情有些酸澀。

    「沈先生,時間已經不早——」書房的門大開著,葉溪忐忑不安地站在門口,手裡緊握著汽車鑰匙。

    我振作精神,揮去胡思亂想帶來的不快:「葉小姐,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那塊石板畫剛剛失竊,我曾答應過你要轉送的話,暫時無法實現了。」

    葉溪「啊」的驚叫出聲:「什麼?難道——這塊仿製品也會有人關注?會是誰呢?」

    她極不信任地望了我兩眼,大步走向儲藏室門口。

    就在此時,兩個人的電話同時響起來,竟然都是諾基亞的經典振鈴聲。這個小小的意外,無意中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走進書房,取出電話,竟是司徒開的號碼,心裡正在猶豫著要不要接,早聽見葉溪的聲音從儲藏室裡傳來:「爸,我沒事,我在……沈南先生家,有個朋友病了,請他出診。」

    仔細想想,葉溪的聲音極具磁性,字字清晰圓轉,而且每句話都進退有度,措辭嚴謹,比起方星的灑脫隨意來,更具有大家閨秀的風範。記得之前港島評選過的第四屆「十大淑女榜」上,葉溪赫然榜上有名,那大概是四年之前的事了。

    我不太情願地接起電話,因為司徒開最近來的幾十個電話,談論的核心問題只有一個,就是讓他的小妾「傳宗接代」的事。

    「老弟,吃過飯了沒有?」司徒開照例以哈哈大笑做開場白。

    日進斗金、心寬體胖的司徒開,在古玩圈子裡,他屬於「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人,但偏偏祖師爺賞飯,只要他是名下的生意店舖,個個順風順水,超過半數以上的年終盈利一路飄紅,引得圈子裡的人艷羨不已。

    我坐進轉椅裡,一邊翻看晚飯前的記錄紙,一邊回應著:「吃過了,有什麼指教?」

    司徒開又打了個哈哈:「老弟,有一個忙,非得請你出手相助不可,不知道能不能賣給哥哥一個面子?」

    電話那端,有一個朗聲打火機不停地開合發出的「啪啪」聲。

    我簡短地回答:「請說。」

    方星提到過「碧血靈環」的事,那種成色絕佳的玉製品市面上絕不會有,真的要大海撈針一樣去尋找,必須得倚仗像司徒開這樣的業內大亨。

    古人說,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真的是絕對的至理名言。

    「我手邊有張五千萬英鎊的支票,是一位朋友要我轉交給你的,老弟看看,是送到府上去合適呢還是辛苦一趟過來取一下?」他不再大笑,換了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謹小慎微的商量口氣。

    我皺著眉笑了:「司徒,有錢可拿是天大的好事,而且是五千萬英鎊的巨大數字,不知道是哪位朋友這麼慷慨大方?」

    打火機的聲音停了,司徒開在聽筒裡緊張地長吸了一口氣,發出「絲」的一聲怪響,緩緩地吐出兩個字:「老、龍。」

    那是一個具有「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般震撼力的名字,我「哦」了一聲,聲音雖然沒變,但胸口如同遭到重錘一擊似的,隱約作痛。

    「司徒,我有這麼榮幸嗎?」半秒鐘遲疑後,我淡然笑著回應,免得司徒開以為我被對方的大名和支票嚇破了膽子。

    葉溪的通話已經結束,經過書房門口,踱向客廳,凌亂的腳步聲,顯示出她的心情此刻早就被焦灼與憂懼充滿。

    我在記錄紙上,潦草地寫了「老龍」兩個字,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鉛筆。

    「當然,只要你點點頭,支票立刻奉上。老弟,其實對方的要求很簡單,他需要一個醫道高明的神醫,為自己的第十六夫人診斷胎氣,直到嬰兒降生為止。五千萬英鎊只是預付,母子平安之後,還有一億五千萬現金轉入你的戶頭,前後總共兩個億。老弟,最近英鎊持續堅挺,這應該是筆合算的生意對不對?」

    司徒開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呼吸也變得急促了數倍。

    我笑了一聲,沒有立即答覆他。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是江湖上亙古不變的規矩,但胎兒的孕育、降生過程是一道具有幾萬個節點的自然發展程式,每個節點都無法百分之百控制。即使沒有這麼多賞金,我也會全力以赴地幫助每一位孕婦,但有再多賞金入賬,我卻無法保證每一位經自己手的孕婦母子平安。

    神奇的大自然,充滿了匪夷所思的變數,人類只不過是其中一個小小的族群,又怎麼能誇下海口做任何保證。

    「沈老弟,有什麼顧慮嗎?你的大名是老龍欽點的,如果我能促成這件事,也會得到一點小小的酬勞。怎麼樣,老弟不會讓哥哥我為難吧?」

    司徒開焦躁起來,聲音慢慢提高。

    客廳那邊,葉溪的高跟鞋不停地發出「嗒嗒嗒嗒」的動靜,像是困在籠子裡的金絲雀,沒有片刻安靜。

    我微笑著:「司徒,我盡力吧,有時間先同孕婦見一面,掌握了全面情況後再定。至於那筆錢,請替我還給對方,大功告成時,我會開列賬單出來,到時候再清算。」

    巨額英鎊並沒有讓我激動起來,司徒開長舒了一口氣:「好好,謝謝老弟給面子,大恩容我後報。」

    以他的古玩界大亨身份,替老龍撮合一件小事竟然看重到如此地步,由這個小小的側面,也能反映出「老龍」其人在港島至高無上的地位。

    「那張支票,我明天送到老弟府上去?」司徒開的聲音流暢自然了很多,朗聲打火機的「啪啪」聲又開始響起來。

    我輕輕一笑:「不必,代我謝謝對方,好意心領了。」

    臨掛斷電話之前,我有意無意地問了一聲:「司徒,記得你從來不用打火機的,怎麼改習慣了?」不等他回答,我已經收線。

    司徒開年輕時篤信佛學,對油性、充氣式打火機一碰不碰,無論任何場合,只使用火柴。所以,話筒裡傳出的打火機動靜,必定另有其人,也許就是委託他辦事的老龍本人。

    我緩緩起身,把鉛筆放回筆筒裡。

    關伯已經快步下樓,站在書房門口,低聲問:「小哥,一會兒出去要不要帶武器?」

    看得出,他的情緒有些緊張,或許是在監視器裡看到那偷窺的人有槍在身的緣故。港島政府明令禁制市民持有自動化武器,只不過在暴利驅使下,黑市上仍舊能買到各種各樣的長短武器,與歐洲、美國並沒有什麼兩樣。

    我很少使用槍械,在這個治安日趨好轉的城市裡,隨心所欲的飛刀已經足夠應付一切了。

    「關伯,不必——」

    關伯神神秘秘地走近我,用悄無聲息地唇語講了下面幾句話:「葉小姐電話裡提到,要帶你去揭開那件詭異的事,她懷疑雅蕾莎是鬼魂附體。還有,她在接完電話後曾經反覆自語『梁舉是不是死在雅蕾莎手裡?』。」

    我點點頭,同樣用唇語回答:「我都聽到了。」

    儲藏室與樓上的臥室之間,有暗地裡安放的竊聽器,二十一世紀高科技無處不在,我與關伯自然不甘落後於時代,所以很輕易地便能獲取葉溪的電話內容。

    「小哥,我總覺得,防人之心不可無,是不是?」關伯仍然放心不下。

    我抬起右手,「嚓」的一聲,食指、中指縫裡彈出一柄小刀,冷靜地笑著:「關伯,我心裡有數。只要飛刀在手,任何時候,我都能平安回來。」

    關伯皺著眉想了想,忽然一笑:「小哥,有時候我真猜不透,你的飛刀究竟是藏在身體的哪個部位的?到底有幾柄?總不能比昔日江湖上最出名的『楊家回風舞柳三十六飛刀』還多?」

    我笑著搖頭:「不知道,這是沈家的秘密,傳長不傳幼、傳女不傳媳。」

    一句簡單的武林諺語,驀的觸動了我心底深處的一塊瘡疤,早就結痂的傷口又開始隱隱滴血,臉色也瞬間一變。

    關伯善解人意地在我左肩上拍了一掌:「別多想了,早去早回。」

    葉溪的確等急了,我們一起向院外走的時候,她雖然穿著纖細的高跟鞋,仍舊大步搶在前頭。

    上車之後,她立即發動引擎,油門轟到最底,調頭衝向小街盡頭的車流。

    夜色裡的霓虹,紅紅綠綠,搖曳多姿,我的心卻有些沉甸甸的。

    父母失蹤之前,我曾無意中看到過工工整整地寫在沈家族譜上的祖訓:「每一代子孫,務求單傳。如果有一胎多子、一代多子的情況,務求在一週歲前,僅選擇生命力最健壯的一個留作接班人,其餘全部自處。」

    由此看來,我之所以能成長至今,是因為自己是所有孩子中最健康的,如果沒有這個先決條件,早就被某種方法「自處」掉了。不過,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父母反覆強調過,這一代只有一個孩子,那就是我,再沒有其他的姐妹兄弟。

    中國古代很長一段時間裡,家族論盛行,族規、祖訓勝於一切,也不知道有多少不科學、不合法的事,在這些堂而皇之的規矩教條下,光明正大地得到了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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