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劉建設和何主任準時出現在尹揚的辦公室裡。劉建設進來就給尹揚一個敬禮,高聲喊道:「報告尹書記,古川縣公安局局長劉建設奉命前來報到。另本人已經取消專車,現在車統一由局車管組協調,因時間來不及,本人是跑步過來的,現在很口渴想喝水。請指示!」
尹揚看到劉建設那繃緊的臉皮和後面那句多餘的話,知道這個劉大局長這一個多月,被齊副縣長整的日子慘了點,但尹揚也繃緊面皮說:「我問你,劉建設!你們局的開支砍的怎麼樣啊?車砍了多少?」
劉建設一看尹揚的神色,這個傢伙馬上就耍起來無賴,嬉皮笑臉的說:「報告尹書記,局裡已經從編製裡拿出了11輛車!不過全是老掉牙的,好車和大排量的車一部也沒有賣。還準備等縣財政好轉了,再申請20輛小排量的汽車和50輛警用摩托車。我現在天天被齊副縣長罵娘,他已經堵我家門口六次了。我現在回家敲門,我老婆都不敢給我開門,怕門口站的不是他老公!尹書記,你可要給我做主啊!!」劉建設說到這裡,還學街上的婦女拉長嗓音,趴到尹揚的辦公桌上開始乾嚎,可惜學的神韻太差,讓人掉一身雞皮疙瘩。
尹揚有點好氣又好笑的說:「起來,像什麼樣!」心裡卻也拿他沒有辦法,這幾個月和這個傢伙接觸的比較多,被他摸透了脾氣,現在已經開始對尹揚開始有點馬虎了,不過是那種親近的馬虎。而不是工作上的馬虎。
等劉建設和何主任坐了下來,尹揚說:「你們公安部門本來執勤和突發事件就多,所以車輛可以根據工作性質合理處理。你應該和齊副縣長好好溝通,而不是消極應付,這樣很容易產生誤會和矛盾。知道嗎?」最後一句,尹揚是以嚴肅的口氣問劉建設的。
劉建設馬上一挺胸膛:「我保證端正態度,但尹書記你可不可以和齊副縣長談談,他太難溝通了。」
尹揚說:「談什麼談?他堅持政策是對的!我現在就怕他不敢堅持政策。想用車就把申報資料翔實準確點,別什麼東西馬馬虎虎往上一交就完事了。齊副縣長對你們的申報材料很不滿意,車沒有具體責任人,甚至連具體的管理辦法都沒有,這是什麼原因?我應該找誰談!」
劉建設不吭氣了,把腦袋一勾,低聲說:「怎麼弄嘛!我們的車本來就是隨時保持出動的,而且出勤誰也辦法預計啊!」何主任把他踢了一下,他抬頭看見尹揚正準備說話。趕緊說:「尹書記,你工作忙就不要操心了,我等下回去馬上召集局黨委開會研究,保證給你一個滿意的處理方案。」
尹揚瞪了他一眼,然後開門見山地說:「今天叫你們來,不是上下級的談話,而是我個人想聽聽你們對這次人事問題的看法。」
何主任和劉建設均是意外的一楞,把身子趕緊坐正。人事問題向來是在常委會上討論,組織決定的,自己怎麼好插嘴?饒是劉建設一時也不敢說話,他本身就是個非常嚴謹的人,能夠和他交朋友開玩笑的沒有幾個。
尹揚看到他們的神色,知道他們的顧慮,就說:「不是要你們做什麼決定或給什麼有影響的具體意見。只是我從政時間短,來古川又只有三個多月,對很多事情還是不夠熟悉,所以以個人和朋友的身份和你們聊聊古川的人和事。這樣對我客觀的瞭解古川也是一個渠道和幫助啊!」
何主任說:「尹書記,我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這樣我們就只聊過去的人和事。如果是我們聽說的,或是我們猜測的,我們就加個前提,這樣你聽也比較容易區分和客觀的對待,你看行不行?」
尹揚很爽快的說:「好!」
何主任看了一下劉建設說:「那劉局長我先說說,我在辦公室的時間比較長,如果有什麼要補充或修正的你再說。」看到劉建設點了點頭,何主任就說:「古川以前政府內部人員大致可以分為四類或四派人。一類是以任青山和祝顧民為核心的實權派,這批人資力歷最老,又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一個分管黨群,一個是前縣委副書記,現人大主任。所以在兩人手中提攜和栽培的幹部,占古川總幹部人數的45%,其中鄉鎮和各部局主要領導他們佔了60%。
也因此古川基本上所有的工作想要得以順利進行,都必須依靠他們。前任縣委書記就是靠他們出政績得到提拔的,同時任青山和祝顧民也是在他的任期內,實力擴充到最大。曾有「任谷祝川」之說,指的是在鄉鎮和農業這一塊,基本上是任青山的勢力範圍,沒有他的話別人到這裡都不好使。尹書記,你在東崖的試點一直沒有什麼成效這就是主要原因。你看現在任青山一倒,東崖鎮政府馬上就行動起來了,他們不但馬上關停了所有木器廠,而且主動到縣裡來學習,請電視台與縣農技部門的同志下鄉去指導工作。農業局也派人到各個鄉鎮去實地統計田地與山地去了,並且開始在開發旅遊征地工作中,各個鄉鎮都做出了非常積極的配合和讓步。這是我們這個月前一直努力,卻沒有取得什麼進展的幾個工作難點,現在卻全不是什麼問題了。
祝川指的是水利和林業方面是祝顧民的地盤。古川不管多麼窮,水利這方面的錢一分也不敢少預算的,怕的就是祝顧民。他如果不滿意水利的預算,那麼今年什麼都不要想從人大通過,而且他會在公眾場合和會上大肆批評縣委和縣政府罔顧民生,不重視農業和百姓溫飽問題,給縣委和縣政府極大難看。林業方面因為是他從縣委副書記就一直在抓,所以那塊地盤誰也插不進。每年的林地改造就是許顧二人的傑作。退耕還林工作一直還停留在桌面文件和口號會議上,得不到實質性的實施和推動就是這個原因。
縣裡第二派就是以龍縣長和陸書記為首的少壯派,兩人均從外縣陞遷調入,也都非常年輕。他們如果不在古川幹出點成績,把級別提上去,他們是很難挪窩地,所以兩人一直是任顧的打壓對象,也是這種共同的被打壓和類似的處境,兩人一拍即合,結成非常牢固的同盟。
龍縣長來古川比較早,已經快9年了,剛剛調來時是分管農業的副縣長。但龍縣長也確實了得,在那麼艱難的處境下,硬是從副縣提升到正縣位置上。
觀察他的策略也確實非常高明,到古川後他基本上守的是『忍字訣』。從不開口說話表態,有時間他就回市裡的家裡去了,讓任顧很長一段時間都對他不以為然,甚至有點淡忘他這個人。而就在四年前快換屆時,他讓所有人大跌眼鏡,一舉擊敗所有對手被提拔為正縣。那次他連續打出『挑字訣』、『粘字訣』、『滑字訣』、『堅字訣』的組合拳,讓人當時眼花繚亂,過後才慢慢回過味來。
他首先的『挑字訣』,挑的是前縣委書記對任顧二人的信任。他利用二人很多有些見不得人或犯忌諱的東西,巧妙的讓前縣委書記知道。讓縣委書記感覺到任顧二人的威脅和不可信任感,促使他作出必須要防備任顧二人的決定,從而在任顧二人之外選取另外的對象給予,用來制約任顧。
然後龍縣長又同時打出『粘字訣』和『滑字訣』,他讓陸書記緊緊使用一些他們搜集的東西頻頻暴光。而這些東西似是而非,經不起幾番調查就可以確定是子虛烏有的東西,但任顧二人又不得不察,察則亂真,不察則默認。把任顧二人粘的緊緊的,分不開身去全力應對組織換屆的大事。而龍縣長則遠遠的躲到市黨校去了,一個『滑字訣』讓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所有一切是他在主持。而任顧二人察到後面,因為他們一直找不到對手,兩人開始出現互相猜疑和戒備,他們內部也出現了嚴重的信任危機。
『堅字訣』是龍縣長的最後一招,他利用自己當時在電力局當副局長的岳父,以及他同鄉兼同學的市長助理兩人,分別向前書記進行了推薦。而他自己則秘密向前書記表明心跡,說明自己將堅定的前縣委書記的工作,平衡好古川整個局面的穩定,並會積極開展工作。
一套拳路下來就造就了古川第二大勢力的結成。
第三大就是王海書記這種鍍金派,他們在古川就是一個『四平八穩』,誰也不會得罪,誰也不會惹他們。平穩過渡,順利晉級就是他們的宗旨。
第四大就是象劉局這樣的散兵游勇。有一定的背景,自己也有能力,屬於幹事但不討人愛的類型,嘿嘿……」何主任說到這裡笑了起來,看到劉建設眼一瞪準備發作,趕緊端起茶杯喝茶,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是該喝口水了。
何主任說的很具體也很形象,尹揚聽的有點入迷,以前他不願意聽是怕干擾自己剛剛來古川對事情的判斷,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但現在他卻必須知道,因為可以幫助他更好的解讀古川。何主任講完了,尹揚把眼睛看向劉建設,意思是你也該說說了。
劉建設咳嗽了一下,清清喉嚨說:「我沒有何主任那麼多內幕,不過政法這塊呆的久了,自然就知道一些比較特殊的東西,作為向縣委匯報因為還沒有查實,所以不可以匯報。但如果是作為對工作中遇到的一些問題和難點,和書記討論一下也是可以的吧。因為這是我們個人間的談話對不對?我們不是代表組織在做調查,所以說的稍微欠缺點證據證實也沒有關係,是不是?尹書記。」
尹揚看到他說的那麼繞口和認真,知道劉建設等下要講的比較特殊和重要。所以他也認真的說:「當然,我們是私人間的聊天,既不做參考也不代表組織意見,當然大家聊天的內容可以隨意點。」
劉建設的神情變的凝重起來,徐徐說道:「那是我從警的第二年,剛剛分到新水鎮派出所實習。是九三年的冬天的一個晚上,特別寒冷,我和派出所的一個老幹警老何,我們兩值夜班。在夜裡兩點多的時候,我們聽到值班室外有一個跑的特別響也特別亂的腳步,於是我和老何就站起身,準備出去看一下,可就在我們穿大衣拿手電筒的時候,門被『砰』地一聲撞開。」說到這裡,劉建設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冬夜,眼睛變的遙遠起來,手下意識的摸出一隻煙慢慢點著……
尹揚和何主任被吸引過來,兩個人的喉嚨都不由自主的嚥了一下。